麵對著菜刀威脅, 程硯不得不向“惡勢力”低頭,輕歎一口氣,妖嬈俊逸的雙眼中浮現出了一層虛偽的哀求:“我說還不行麽?隻要您能饒我一命, 逼我賣身我都幹。”


    這語氣聽起來是在討饒, 實則十分欠打。


    林念初沒好氣地瞪著他:“誰要逼你賣身了?”


    程硯笑了一下,沒再跟她鬧著玩,低下了頭, 繼續剔蝦線,同時開口,語氣平靜地說道:“你應該聽老段女朋友說過吧, 我大四那年和同寢室的一個室友搞了一個創業計劃。”


    雖然再一次地被正主抓包了, 但林念初也沒有否認她曾和蔣艾桐在私下聊他八卦的行為:“嗯……”但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又立即補充了一句,“那天聊創業話題的時候忽然聊到老段了,然後又聊到你了。”


    這話相當的欲蓋彌彰, 說完林念初就後悔了, 還不如不說。


    為了掩蓋尷尬, 她趕緊從放菜的籃子裏抓了根胡蘿卜過來放在了菜板上, 低著頭切了起來。


    程硯扭頭瞧了她一眼,眼稍微翹, 眸色中浮現出了些許笑意, 但卻沒得寸進尺地調侃她,繼續說道:“那家夥叫張俊山,是個為數不多的人才, 他家條件不太好, 覺得食堂的飯貴, 就想自己在寢室做飯, 但是學校不讓使用大功率電器,隻要一插上電就全寢斷電,他特牛逼,自己造了個小功率電磁爐,愣是在寢室做了兩年的飯。”


    林念初驚呆了:“我艸,這都沒被發現?你們學校都沒突擊檢查麽?”她的內心還有點不平衡,“當年我上大學的時候隻在寢室裏用過一次吹風機,結果剛插上電還沒來得及打開開關呢,寢室門忽然就被推開了,下一秒我就和我們導員來了個尷尬對視,一眼萬年那種!”


    程硯被逗笑了,然後向她揭露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是因為你上麵沒人。”


    林念初:“……”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這種關係戶!


    她冷哼一聲:“看來你們和學生會長的關係挺好呀。”


    程硯也沒隱瞞:“會長是我們導哥。”


    林念初不屑地“嘁”了一聲:“怎麽隻在寢室做了兩年飯?導哥退休後上麵就沒人了?”


    程硯:“不是。大二升大三的那年暑假我剛好在一個電商供應公司兼職,跑業務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生產小電器的廠商,就和張俊山一起湊了點錢,批量生產了二百個小功率電磁爐,然後開始在宿舍樓裏賣電磁爐,業務比較繁忙,沒時間做飯。”


    張俊山嘴笨,一心隻搞研發,主要的推銷業務還是要靠程硯。


    那時候他們倆湊錢也是湊的山窮水盡,除了下個學期的學費沒湊進去,其餘錢全都湊進去了,最後窮的身上連個鋼鏰都沒剩。


    大三開學後,兩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夥子,在寢室就著老幹媽和鹹菜吃了倆月白米飯,有時覺得米飯太幹,就往裏麵兌點開水,米飯就變成了米粥,這期間富二代段浩山沒少請他們倆下館子,因為實在是沒見過這麽窮的人,看著可憐。


    林念初一臉震驚詫異又敬佩地看著程硯,由衷而發:“程總,您絕對也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程硯笑了一下,繼續低著頭剔蝦線,語氣中沒有驕傲,隻有對那段自由時光的懷念:“因為客戶群體的原因,小電磁爐利潤不能太高,需要薄利多銷,二百個電磁爐,除去成本,我和老張隻賺了三千多塊錢,後來我們倆覺得隻禍害本校的學生不地道,然後就開了個網店,順便申請了一筆助學貸款,又用這筆錢生產了四百個電磁爐和二百個小電鍋。”頓了下語氣,他又補充,“小電鍋也是張俊山那個人才自己研發的。”


    他上大三的時候,差不多是在六七年前,正是電商行業發展的高速時代。


    林念初不禁在內心感慨:真他媽的膽大心細啊!


    人才!


    絕對是人才!


    怪不得人家現在是程總,而她隻是個一百八十線糊咖小演員。


    她又奇怪地問:“你們學校助學貸款好申請麽?我也申請過,但我們學校有名額限製,比慘我也比不過人家,要不是因為我的恩師幫了我的幫,我壓根申請不上。”


    程硯:“我父母離異,親爸吃喝嫖賭抽,還有個妹妹要養;張俊山他爸英年早逝,他媽癱瘓在床;我常年穩居專業第一,他穩居專業第二,就我們倆這優秀的條件,憑什麽申請不上?”


    林念初:“……”


    真的是,異常優秀的條件。


    程硯忽然想起來了什麽,勾唇笑了一下:“我們倆當時申請助學貸款的時候,差點把導員慘哭,她還準備在學院裏麵給我們倆進行貧困生募捐活動。”


    林念初直接笑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最後捐了麽?”


    程硯笑著搖頭:“沒,我們倆極力阻止了導員,怕社死。”


    林念初:“哈哈哈哈哈哈。”


    程硯繼續說道:“當時我們倆開網店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連商標都沒去注冊,但是沒想到竟然買的那麽好,其實也是運氣好,趕上初代雙十一了,幾百件貨半個月不到就賣完了,但是訂單還在增加,然後我們倆就傻眼了,趕緊去聯係廠家增加產量,又去工商局注冊商標,那段時間我們倆忙的連覺都沒時間睡,還把寢室裏另外倆人拉過來當客服了,後來又去隔壁寢室雇了兩個人,人手這才勉強夠用。”


    這段經曆聽起來十分的辛苦忙碌,但林念初也從程硯的語氣中聽出了愉悅與懷念。


    為自己而努力的時光,永遠是最幸福的時光。


    那時的程硯,一定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與憧憬。


    但林念初卻有些心酸,因為她已經提前知道了故事結局,所以她沒敢問後來發生了什麽,而是問了句:“你們的品牌叫什麽名字?”


    程硯:“517,我們寢室門牌號,挺簡單粗暴。”


    他的語氣帶著笑意,卻又帶著些難以掩蓋的遺憾。


    對他而言,517不僅是品牌名,更是一段青春的紀念。


    在以“517”命名的這段時光中,他是一個自由的人,可以隨意處置自己的人生,腳下的路紮實而遠闊,通往看不見卻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不像現在似的身不由己,被束縛在最討厭的地方,給吳家父子賣命。


    他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們的網店運營的很順利,到了大四的時候運營模式已經相當成熟了,而且產品也越來越多,我和老張就想把品牌做起來,然後我就寫了本創業策劃書投到了學校的創業項目孵化基地,算是運氣好,沒過多久就有投資人來找我們了。”


    林念初心想:以程硯的能力,如果當初一切順利的話,他們會得到一筆豐厚的投資,然後大展手腳做出一番輝煌燦爛的事業,“517”這個品牌會被發揚光大,絕對會取“源升小電”而代之。


    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程硯的手搭載了水池上,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投資人和我們約好周五見麵,周二晚上,我接到了我媽的電話,她讓我別再鬧騰了,乖乖去源升上班。”


    林念初怔了一下,緊接著,她的呼吸窒住了,心口也緊跟著一揪。


    她猜到了什麽,卻又不敢深想,因為細思極恐。


    她握著刀柄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努力使自己扯出來了一個輕鬆的笑容:“你媽肯定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創業辛苦。”


    程硯眸色中浮現了一抹嘲弄,哂笑道:“你覺得可能麽?那個時候的源升小電已經快倒閉了,是吳行知想把我拉去當替死鬼。”


    源升集團靠著做冰箱、洗衣機、空調這類的大型家電發家,“源升小電”是源升集團旗下的一個品牌,屬於源升集團的附屬公司。


    在程硯即將畢業的那段時期,源升小電由於經營不善,連年虧損,幾乎已經處於倒閉的邊緣。


    為了給投資人一個交代,也為了最後不死的那麽難看,吳行知必須拉一個替他背鍋的替死鬼,繼子當然是最好的選擇。


    他在這個時候把總經理也就是公司最高管理者的位置留給繼子,那麽公司未來就算是真的倒閉了也不是他的問題,而是繼子經營不善——最起碼可以對外這麽宣稱;但如果公司最後沒倒閉,反而東山再起了,那麽這功勞就不完全是繼子的了,還有他吳行知的功勞,是他知人善任慧眼識珠,從萬人之中選出了這麽一個難能可貴的人才,而且還能落一個對待繼子視如己出的好名聲。


    他媽,不對,應該是吳太太,為了幫丈夫樹立威望,也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不假思索地將自己的兒子奉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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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硯永遠也忘不了他媽在那通電話中對他說過的話——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一個小地方出來的窮小子,你親爸是賭徒,還吸毒!你現在能住別墅坐豪車,能走到哪都被人當成吳家二公子是吳叔叔給你的恩賜!你不應該報答他麽?”


    也是在那天,他終於認清了他親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那天我拒絕了我媽,結果周四我就接到了我妹的電話,她在電話裏哭喊著說讓我快點回去救她,程慶利要把她賣了。”


    程硯的語氣冷而靜,甚至冷靜到令人不寒而栗。


    林念初已經快喘不上氣了,胃部也跟著一陣陣驟縮。


    空氣中彌漫著清蒸鱸魚的味道。


    魚味很濃,清香,卻又帶著腥味。


    她開始反胃,想吐,胃中酸水再一次地頂了上來,她立即彎腰捂嘴,迅速尋找著垃圾桶,然後蹲到地上就著垃圾桶狂吐了起來。


    她這幾天胃口不好,中午沒吃什麽東西,吐得全是酸水。


    程硯一怔,意外又懵逼,但他反應的很快,立即拉開了碗櫃,從裏麵拿出來了一個小碗,先在水龍頭下麵涮了一下,然後給她倒了碗熱水。


    抱著垃圾桶吐夠之後,程硯把碗遞給了她,林念初又就著垃圾桶漱了漱口,起身的時候,她聽見程硯問了她一聲:“你沒事吧?”


    林念初看著他,欲言又止,最後搖了搖頭:“最近腸胃不太好。”


    剛才在超市的時候,她和蔣艾桐買完魚之後,又隨便找了個借口獨自回到了二樓,偷偷去購物區旁邊的藥店買了根驗孕棒,現在還藏在包裏。


    雖然她很擔心自己會意外懷孕,但是她不能忽略自己的身體變化,所以她決定驗一下。


    在結果沒出來之前,她不知道該怎麽跟程硯說這件事,萬一沒懷呢?說了不是鬧烏龍麽。


    程硯也沒多想:“哦,那我給你煮點粥吧。”他伸手打開了放廚具的壁櫃,從裏麵拿出來了一個小砂鍋。


    林念初的心尖微微一動。


    父母離異後,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人專門為了她而做一頓飯或者一道菜,哪怕是和她在一起了十年的梁辰都沒有。


    梁辰是個貴公子,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不會做飯,而且醫生這個職業很忙,梁辰為了不給他爸丟臉,也為了證明他不是靠著關係進入了醫學院,更是拚了命的工作,幾乎每天都不在家——早上七點出門,晚上十一點多才到家,到家後基本都是倒頭就睡,有時半夜還會接到工作電話,然後匆忙起床去醫院。


    家應該是由兩個人組成的,如果其中一方變成了隱形人,另外一方就要承擔起兩個人的責任。


    在這三年中,她為了維護自己的小家,徹底變成了家庭主婦,哪怕家中隻有她一個人,她也要做一日三餐——哪怕是做給自己吃。不過早上她都會起很早,為了給梁辰做早飯,並且做的很豐盛,因為這是他一天中唯一一頓在家中、陪著她吃的飯。


    剛開始的時候她每天還會專門跑去醫院給他送午飯和晚飯,但他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忙,最起碼每當她去送飯的時候她都在忙,她隻好把飯放在他們科室的護士站。


    那幫小護士剛開始的時候還對她挺客氣,後來態度卻慢慢地變了,那幫青春靚麗的小姑娘們每次看到她都會和彼此擠眉弄眼,通過眼神傳達些什麽心照不宣的東西,搞得她心裏很不舒服。


    後來有一次,一個長相姣好的小護士問她:“姐,你就沒自己的工作麽?天天這麽閑來給梁醫生送飯。”


    “沒工作”和“這麽閑”這兩個形容詞狠狠地紮了她的心。


    那一刻她終於明白了那群小護士見到她之後為什麽總是擠眉弄眼了,因為瞧不起她,覺得她配不上她們的梁醫生。


    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個靠男人養的廢物,她立即回答道:“我、我在稅務局上班,工作比較輕鬆。”


    小護士卻沒什麽太大的反應,甚至都沒抬頭看她一眼,一邊翻著什麽東西一邊漫不經心地回了個:“哦。”


    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她還是看不起她。


    那天晚上梁辰回家後,她對他說了句:“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去給你送飯了。”


    其實她是想讓他詢問她為什麽不去了?這樣她就能把今天所遭受的委屈告訴他了。


    歸根結底,她想讓他安慰她,想讓他主動關心她,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的另一半。


    但是他沒有,他隻回了一句:“行。”然後就去了衛生間,洗漱完,倒頭就睡,絲毫不關心自己的妻子為什麽不去給他送飯了。


    那時林念初才意識到,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去給他送飯,也不在乎每天吃的飯是不是她做的。


    那天晚上,她獨自一人坐在客廳裏哭了很久,但是第二天早上依舊是六點起了床,去做早飯。


    吃飯的時候她頂著一對腫眼泡,梁辰也沒看出來,吃完飯就收拾東西出門了,出門前習慣性地給了她一個臨別吻。


    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一個人的堅守,自以為是的付出,每天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在這種毫無生機的歲月中,她就像是一件被束之高閣的物件,一點點地被蒙上了灰。


    不怕男人渣,就怕女人傻。


    她當了整整三年的傻子,最後竟然在程硯這裏討到了一碗粥。


    程硯將混了米和水的砂鍋放到了另外一個灶台上,開火前忽然想到了什麽,扭頭看向了林念初:“你是想喝甜粥還是鹹粥。”


    林念初沒那麽挑:“白粥就行。”


    “好。”稱硯蓋上了鍋蓋,打開了火,然後看了眼時間,已經六點二十一了,立即關了隔壁灶台的火。


    林念初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問了句:“後來呢?”


    程硯僵了一下,垂眸盯著蒸鍋的透明蓋子。


    玻璃蓋上蒙了一層霧氣,鍋中的魚若隱若現。


    盤子是白色的,魚身完整,安靜地躺在一圈褐色的湯汁中,身上撒著一層色彩鮮豔的蔥絲和辣椒絲。


    程硯下意識地攥了攥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拳,艱難開口:“程慶利把墨墨賣到了馬戲團裏。”


    林念初的呼吸再次一頓,完全沒想到會是這種發展。


    她曾經一直以為,墨墨是被賣到了別人的家中。


    窒息與惡心的感覺再次湧上了心頭,她無法自控地變得出離憤怒:“你媽呢?她不管麽?”


    但是問完她就後悔了,她覺得自己問了個無比愚蠢的問題,相當於往程硯心口捅刀。


    程硯牽起唇角笑了一下,眼眸中卻沒有笑意,隻有冰冷:“她說,隻要我願意入職源升,她就出錢把墨墨買回來。”


    林念初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像是有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她的心髒。


    她沒敢問程硯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不是他們的媽媽,因為這個問題一旦問出了口,程硯的人生就隻剩下了悲哀。


    “那個時候張俊山他媽病危,吳行知開價二百萬收購517,他必須拿錢給他媽治病。”雖然已經時隔多年,但這是程硯第一次開口講述這件事,感覺十分的艱難,他渾身緊繃,雙拳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夏夢淞也畢業了,進了娛樂圈,四處碰壁,總是哭著給我打電話,想讓我幫幫她,我卻無能為力。”


    在親情,友情和愛情的三重逼迫下,他放棄了辛苦成立的517,入職源升,成為了源升小電的總經理。


    他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將源升小電從一家瀕臨破產的企業變成了家喻戶曉的國民品牌,但卻隻是為他人做嫁衣,吳行知得到了份好名聲,吳太太終於可以在家中揚眉吐氣了,源升小電的上市也終於給了各位投資人一個交代。


    但是他的人生應該跟誰去交代呢?


    林念初望著程硯,忽然特別心疼他,還很想去,抱一抱他。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字句篤定地對他說:“你一定會,越變越好。”


    程硯怔了一下,抬眸,扭頭看著她,少頃後,十分溫和地勾起了唇角:“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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