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家的三哥來的時候, 九卿正在江府裏見錢夫人。錢夫人拉著她的手噓寒問暖, “冷不冷?路上沒凍著吧……”一臉的慈祥,整個一副慈母的形象。


    九卿一一回答著,“不冷, 這都已經到了春天了……”說著,已經被錢夫人領著到了寶座跟前。


    錢夫人便要拉著她一起坐在寶座上。九卿受寵若驚, 急忙推辭,錢夫人卻笑道, “你如今也是將軍夫人了, 坐這寶座也是當之無愧……”


    九卿肅手恭立,急忙打斷她的話,“雖然如此, 但禮不可廢, 我畢竟是您的女兒,哪有與您平起平坐的資格……”溫溫地把錢夫人的提議推了回去。


    錢夫人便幽幽歎了口氣, “女兒就是母親的小棉襖, 哪有你這麽外道的?”語氣裏仿佛帶著無限的唏噓,然後指了身邊的椅子,“不然你就坐在這裏吧,也好與我就近說話。”


    九卿依言坐下,心裏卻在暗暗冷笑。親生的女兒都不敢人前在客廳裏同母親平起平坐在一張椅子上, 怕招來目無尊長的非議,更何況她這個師出無名的庶女?


    有小丫鬟端著朱漆透雕的菱花果盤進來,上麵放了兩樣冬儲的水果, 一樣梨子,一樣蘋果。清秋親自接了,放在九卿身邊的地幾上,笑道,“小姐先吃幾塊水果吧……”算是把母女倆的‘客套''給岔了過去。


    又有小丫鬟奉上茶來,九卿剛剛端起茶盅呷了一口,又有去後院送信的小丫頭回來稟報,“三小姐說不舒服,就不過來了。”緊接著,又有另一個小丫頭回來跟錢夫人稟道,“四小姐感染了風寒,怕把病氣過給了太太和五小姐,她說請五小姐多多擔待。”意思是也不能來了。


    錢夫人聽了便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說話,隻見江十一已經打簾由門口進來,她便瞬即改變了語氣,笑著道,“還好,有我的六兒身體健壯,沒有生病。不然,一個一個都不出來,還不讓你的姐姐惱了你們。”


    江十一一愣之下便立刻明白了怎麽回事。一時之間她心裏萬分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打聽清楚了再來呢?懊惱之餘,卻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跟九卿見禮,口中親熱地叫了一聲,“姐姐。”然後給九卿道了個萬福。


    九卿起身回禮,錢夫人急忙招呼二人坐下,待小丫鬟給江十一上完了茶,她才輕輕呷了一口茶道,“這四兒啊,哪樣都好,就是這不願跟人交往的性子讓我不省心。你說這要是將來到了婆家,還不得被人欺負死?”她看著九卿有些歉然地開口,卻絕口不提江五。


    想要禍水東引?九卿心裏明鏡雪亮,卻並不為意,反而暗自高興,正好,借著她這個引子展開話題。


    “母親憂慮的是……”她紮起一塊蘋果遞給錢夫人,然後又遞一塊給了江十一,才又道,“我今天正是為四姐的事來的……”


    錢夫人一怔,便停下了正往嘴裏放的蘋果,狐疑地看著她問,“哦?你是為你四姐回來的?”


    九卿點頭,“嗯。”


    錢夫人便沉思著把手裏的蘋果放到了茶盅的托碟裏。


    九卿頓了頓,才道,“正像母親說的,四姐性格靦腆,羞於見人,我也整天為她犯愁。這不,愁著愁著就有好事上門了……”說著,她的眼睛在江十一的臉上溜了一圈,然後又看向錢夫人,直接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仲威手下有一個楊參將,他有一個親侄兒,是去年南陽秋闈的武舉人。今年正好來京考春試,他家裏的老爺便讓兒子給這楊參將帶了一封信來,說是要他幫忙在京城裏給這楊小舉人物色一門親事。楊參將就把這事跟仲威說了,希望仲威給幫幫忙。仲威回來就讓我幫著打聽打聽,看誰家有這麽適齡了女子,我就想到了四姐……”


    九卿就見錢夫人扶著茶盅的手顫了顫,然後就聽到茶盅和底托發出了一聲輕微的碰瓷聲。


    她視而不見,依然掩著嘴笑道,“母親你說這是不是一門大好的親事,簡直就是天賜良緣啊。”聲音裏帶著掩不住的興奮和感慨。


    錢夫人的臉色一點一點黑了下來。


    九卿熱情不減,想了想,又道,“我也打聽了,那楊小舉人今年才十八歲,年齡正好,而且家裏也算薄有田產,大概有個二三百畝地,還有一個莊子,據說那莊子一年也能進個百十兩銀子,四姐嫁過去肯定不會吃什麽苦。”她說著就見吳夫人的手又抖了一抖,隻是這次很小心地,沒有碰響茶盅。


    九卿卻越說越興奮,“而更讓人稱心的是,他的親娘已經過世了,現如今家裏隻有一個父親和兩個姨娘在一起過日子。四姐一嫁過去就能當家理事,不用看婆婆的臉色熬日子……母親你說這門親事好是不好?”


    錢夫人臉上便掛上一絲勉強的笑容,她看著九卿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之後就擰緊眉頭低頭沉思,仿佛在權衡著什麽。眼角的餘光卻一直注視在九卿的臉上。


    九卿心裏便是一動。


    坐在對麵的江十一不知怎麽把竹簽掉到了地上,她低頭去地上尋找竹簽的動作便吸引了錢夫人和九卿二人的眼球。


    當江十一找到竹簽抬起頭來的時候,錢夫人忽然說道,“你說的這門親事好倒是好,隻是……”她表情遲疑,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你四姐現時正有人給提著親,就是吳將軍家的公子,不知你聽說過沒有?”顯然話裏有話的樣子。


    她雙目殷殷地望著九卿,眼神裏帶著幾分刺探,仿佛還隱藏著些許的洞察。九卿心思一轉,已經明白了她視線裏的含義,於是故作無知地問,“你是說那個剛剛班師回朝的吳將軍?”


    錢夫人點頭,目光更盛了幾分。九卿笑道,“那個吳夫人我倒認識,她曾經以仲威同僚家人的名義在初六的時候去給我婆母拜過年,是個很溫柔的人。”其餘的並不多說。


    多說多錯,也許錢夫人對吳夫人的懷疑,就是由自己身上來的。但是又不能矢口否認跟吳夫人來往的事,她也不知道錢夫人對此了解了多少,最好的辦法,就是含含糊糊地懸著,真真假假地說一半留一半,讓她摸不準虛實。


    錢夫人便收回了目光,歎一口氣歉然地道,“本來你說的這門親事也很好,但是當中關著吳將軍的麵子,況且吳將軍家的又是嫡子,咱們如果回絕了人家,卻把七賢嫁給一個各方麵都遠不如吳家的人,這勢必就把吳將軍得罪了,讓他誤會咱們是瞧不起他的人。”已經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一家女百家求……”九卿猶不死心,不管錢夫人話裏的意思,依然爭取道,“就為了這麽點事,吳將軍就生氣,那他也太沒有容人之量。我說的這個……”


    錢夫人聽著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她深深看了九卿一眼,然後語氣平平地道,“我已經答應了吳府派來的媒人,你看……”說著麵上露出明顯的為難之色。


    九卿立即住了嘴,笑道,“那好,我不為難母親。不過,咱可把醜話說到前麵,如果吳府的親事不成,母親可不能再答應別家,無論如何也得先替四姐相看一下這個楊小舉人,成不成的,怎麽著也得在將軍麵前給我圓個麵子。”


    “那是自然……”錢夫人仿佛鬆一口氣似的連連點頭,麵上的笑容卻變得越發難看起來。


    九卿便識機地轉移了話題,東扯葫蘆西扯瓢地又說了幾句閑話,然後起身告辭。


    江十一也急忙起身,討好地望著錢夫人問,“我代母親送一送姐姐?”一副小心翼翼的語氣。


    錢夫人看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算是默允。


    九卿站著跟錢夫人客氣了幾句“保重身體”之類的話,便在江十一和幾個丫鬟婆子的陪同下往門外走去。


    李嬤嬤清秋等人送到正廳門口,在九卿的婉拒下,才告了罪停住腳步,直到九卿的身影脫離視線之後,二人才返回錢夫人的屋裏。


    錢夫人已經坐在了東間臥房的大炕上,見李嬤嬤清秋二人進來便重重地哼了一聲,“她想得倒美!”


    李嬤嬤知道她的心事,自己拿了隻杌子在炕沿處坐下,一邊觀察著錢夫人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也不必為此事動什麽肝火,她這不是沒有得逞嗎?”


    清秋知道二人要說正事,借著倒茶的引子躲去了屋外。


    錢夫人的眉頭擰了擰,重重捏著手裏的帕子道,“這麽一來,吳家這門親事不行也得行了!”咬牙切齒的模樣,李嬤嬤看著心裏不由寒了寒。


    “太太您是對那吳夫人還有疑慮?”她雙手扒著炕沿試探著問,“那吳夫人和咱們的這位小姐……”說到一半猶疑著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任憑隱下去的幾層意思讓錢夫人自己來領會。


    錢夫人便挑了挑眉,“吳夫人那頭我倒沒有什麽太大的顧忌,就是怕她和這個江九卿沆瀣一氣!”她沉思著道,“原本以為他們吳府主動上門提親,是這個江九卿的主意,沒想道……”


    李嬤嬤頓時明白了錢夫人之前的顧忌,原來她一直拖著不答應吳府這麽好的親事,原因是在這個五小姐的身上。心裏不禁暗自搖頭,口中卻笑著道,“如今這不就已經證實了,這吳府上門提親五小姐是不知道的,不然的話她也不會巴巴地跑到這來再為別人提親,更不會拿方將軍要被聖上封爵來壓您應承她提的親事……”


    “她這個人詭計多端,也未必不是她使的圈套……”李嬤嬤話未說完,錢夫人打斷了她,皺緊眉頭道,“不過這已不重要了,即使明知道是她的圈套,咱們也不得不答應了其中一個,與其這樣,不如挑一個讓我可心的……”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這邊九卿也正和江十一說著話,“妹妹你的想法雖好,隻可惜……”她頓了頓語氣,看著低垂著頭頸連耳邊都透著紅暈的江十一,眼中便有厲芒一閃而過,但語氣卻平和地道,“你已經被錢表哥許納為妾,雖沒過門,卻已定了身份。如果我再強行為你說另一門親事,在我來說倒是沒什麽,但是對你……”她不無憂慮地為江十一考慮道,“保不齊親事沒成,你就已經遭到了三姐的記恨。到那時……恐怕你再去錢府裏日子就不會好過了。”


    江十一和九卿並排走著的腳步便頓了頓。


    “何況依母親和三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卿就著江十一的腳步,也頓了一頓,又和她一起並了排,才道,“她們就是寧可看著你在她們眼前晃來晃去的別扭,也不會答應我為你提的這門親事。這其中的原因,我想妹妹你也應該知道。”她說的語氣十分誠摯。


    江十一看著九卿的目光便黯淡下去。九卿說的這是事實,她不得不承認。


    隻是這麽好的一門親事……就這麽白白錯過了,她實在是不甘心。


    她先時還怕九卿對自己心存記恨,不肯幫自己的忙,試探了幾次才死馬當活馬醫地委婉開了口,拋卻了女兒的嬌羞……沒想到最大的問題卻出在錢夫人和江五的身上。是啊,依她們母女的性子,是絕對不會讓九卿插手江府裏的任何事的。


    想著,她心裏便襲上了一份莫名的悲哀。自己幫江五鞍前馬後地幹了許多壞事,到最後卻換來錢夫人母女倆的冷眼相對——


    自從錢多金承諾娶自己為妾後,她就沒有一天得過她們母女的好臉子……


    把九卿送到二門後,她的嘴唇已經被自己咬得泛了白。九卿卻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不妨試探一下母親和三姐,隻要她們肯鬆口,我就絕對能給你保成這門親事,男家的這頭包在我的身上。”她很豪爽很仗義地向江十一下保證。


    江十一亮了一亮的眸子瞬間又染上一抹哀戚之色,她艱澀地開口,“謝謝五姐的美意了……”其餘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到最後竟然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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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卿虛聲歎氣地安慰了她幾句,江十一越發哭得委屈起來。九卿心裏大為不耐,幾次想扔下她往大門外走。想了想,終是壓下火氣,柔聲地提醒她,“別被二門上的婆子看見了,回去告訴母親……”江十一這才止住哭泣,拉著九卿的手哽咽不止。


    九卿便趁機跟她辭別離開了江府。


    回到莊子時,麻家三哥已經走了,並且帶走了麻吉雁,隻把麻吉雅留了下來。


    麻吉雅一見九卿回來,仿佛見到了多日不見的親人般,抓著她的手眼淚汪汪地說出了自己的擔心,“姐姐,你說我姐姐她會不會在三哥麵前說江公子的壞話?”


    九卿拉著她坐在椅子上,接過青楚端上來的果漿茶,親自遞到了她的手上,輕聲地安慰她,“不會,我昨天不是已經把利害跟你姐姐說清楚了嗎?你姐姐不會不知道輕重的。”


    一句話有如一顆定心丸,麻吉雅瞬間便擔心的目光有所緩和,她坐在椅子上的姿勢也開始放鬆下來,端起果茶剛喝了一口,方仲威恰在這時回來了。


    麻吉雅放下茶盅急忙起身告辭。


    九卿望著方仲威的濕發就知道他剛從溫泉那裏回來,於是把自己麵前的果茶推到了他麵前,關心地問道,“怎麽樣,這些日子肩膀的疼痛有沒有稍緩一點?”


    方仲威點了點頭,簡單地回答了一句,“沒事了。”然後話題轉到了她此行的結果上,“錢夫人怎麽說?”


    九卿想起錢夫人那一臉暗氣暗憋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基本搞定,你可不知道她當時的那表情……”她眉飛色舞地把自己和錢夫人的對話告訴了方仲威,當中又穿插著錢夫人的精彩表情,“我拿話套住了她,隻說吳府不成就讓她考慮考慮我說的這個楊小舉人,又把你搬了出來,我還特意給她露個口風,說皇上將要封你武安侯的爵位,軟軟硬硬的手段都給她用上了,她焉有不就範之理?”


    方仲威卻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敢賭,如果她提出來真要見一見那楊小舉人,你又到哪裏去給她找出這麽一個子虛烏有的人來?”


    九卿大不以為然,端起方仲威麵前的茶喝了一口,“那還不好辦,找一個你手下的兒郎,讓他們假扮楊小舉人不就行了?至於你手下那姓楊的參將,還不是你手到擒來一句話的事?他們巴結你還來不及呢……”


    方仲威一邊聽著她洋洋得意說著,一邊端起麵前的另一盅果茶來喝。九卿眼明手快,急忙放下茶盅指著他嚷道,“喂,你不能喝!”


    方仲威端著茶盅的手便停在空中,詫異問道,“怎麽了?”


    九卿努嘴看著他手中的茶盅道,“那是麻吉雅喝過的茶盅。”


    “麻吉雅喝過的又怎麽了?”方仲威大惑不解,一臉的迷茫,“這茶放在這裏不就是給人喝的嗎?她不喝我和喝難道還不行麽?”


    九卿摩挲著茶盅揚著眉笑道,“你沒有聽說過那個說法嗎?女人嘴唇沾過的東西,男人再去碰,那就等於是……變相接吻。”說完便哈哈笑了起來。


    方仲威唬的急忙把手中的茶盅墩在桌上,好像扔了一隻燙手山芋似的,弄得茶水四濺,惱羞道,“你怎麽不早說……”


    他嗔怨地去看九卿,九卿已經笑的趴在了桌子上。


    一個玩笑而已,他居然當了真?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方仲威還有這麽可愛的一麵。


    這一切全要歸功於淩侍郎夫妻二人那次現場直播版的教育。九卿心下感激,同時打定主意,等麻吉雅和江七仙的事完了,無論如何也得請人家夫妻倆吃一頓大餐,感謝一下人家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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