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幹什麽?”方仲威接過茶來大口地仰麵而盡, 把空茶盅遞給九卿道, “我的俸祿還不夠養活你麽……”語氣大不以為然。


    九卿看了他一眼,又去倒了一盅茶過來,在方仲威喝茶的時候半開玩笑地道, “養活我足以,可你以後添了兒女, 再往房裏養活幾個姨娘,恐怕你的那點俸祿就杯水車薪了。”


    一邊說著, 一邊搬過來床屜裏的針線匣子, 檢出幾綹五彩的絲線,準備打絡子。


    方仲威瞧著她的動作,嘴裏卻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我賺的這份家業, 兒孫幾輩的福祉都夠了……”卻絕口不提姨娘的事。


    九卿抬頭仔細看了看他,然後轉移了話題, “你看咱們去莊子上帶多少人合適?”既然已經知道了方仲威的態度, 她也就沒有必要再在這個話題上繞來繞去。之所以提了提姨娘,也是話趕話地捎帶跟他開個玩笑。


    方仲威絕口不提姨娘的話題,她也就順帶把這個話題繞過去。


    “你看著安排吧……”方仲威沉思了一下,起身坐到她的跟前,一邊幫她分線, 一邊道,“服侍咱們的少帶幾個可以,瑾盛的乳母嬤嬤丫頭, 可都得一個不少的給他帶去。”說完,拿起錦匣裏另一綹橙黃色的絲線,展開平鋪在掌心上,給九卿提建議,“我看這個顏色挺好,你不如把那個金黃換成這個橙黃。”


    九卿搖頭,“我這是給瑾盛的那塊血石玉配絡子,橙黃的好像犯了色,而這金黃的,上麵穿上黑珠,再點綴幾個綠瑪瑙,串在玉上麵,正好把那玉的豔色表現出來……”


    方仲威聽了大為稀奇,轉而一想,又不住點頭,“你的想法倒是有一定道理,隻是不知道串出來是個什麽樣的效果。”他說著,又去錦匣裏翻別樣顏色的線。


    九卿一笑,也不理會他,心思卻轉到了方瑾盛的身上去。老夫人既然有話,要他們出江府直接去莊子,那意思已經十分明了,打算讓他們把方瑾盛也給帶去。


    至於目的是什麽,她不得而知。也許是為了讓他和方仲威多呆呆,親近親近感情。也許還有別的什麽原因,但,這都不是她關心的。


    她猶豫著道,“娘真的放心讓咱們帶著瑾盛?”


    老夫人對方瑾盛如此寶貝,她擔心方瑾盛在自己的手裏有個什麽閃失。


    方仲威道,“有什麽不放心的,我倒認為娘這次做得對。孩子帶在老人跟前,太溺愛了也不好……”對九卿的擔心很不以為然。


    九卿倒是同意他的觀點,既然摸不清老夫人的想法,暫時也就不必自尋煩惱,到時自己多注意著點也就是了。於是點頭附和,“也是……”心裏卻覺得七上八下的,總有點不落神。


    “我小時候,父親對我管得極嚴,到瑾盛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提起方瑾盛,方仲威又想起自己小時候老侯爺教他紮馬步的情景來,於是當笑話一樣給九卿講起小時候的趣事。


    說說笑笑之中,時間過得很快,眼見到了日暮,二人到老夫人上房吃完了晚膳,回來休息自不必提。


    第二天一行人分兩撥車輛出了方府。


    十幾個仆婦坐著三輛青油氈車奔城外而去。九卿則抱著方瑾盛坐在四輪馬車裏,旁邊三姑青楚服侍著,另外再加一個慧娘,還有方瑾盛的一個貼身丫鬟小竹,幾個人正好把寬大的馬車箱裏坐滿。


    方仲威騎著一匹全身黑毛的高大駿馬,跟著走在車子左邊,後麵又跟著幾個青衣小帽的隨從護行,出了方府,一眾人等浩浩蕩蕩往江府而去。


    江鶴亭早已得了小廝的稟報,親自率江元慶和江元豐迎出了大門。


    方仲威在門前下了馬,跟江鶴亭以翁婿之禮相見,寒暄幾句後,江鶴亭擺手吩咐門房,“把門檻卸下來。”


    幾個門子答應了一聲,兩兩一夥,一起叫著號把厚重的門檻抬了起來。


    高大壯便一馬平川地趕著馬車直接進了江府的大門。


    方仲威則和江氏父子跟在車後一起入了內院,其他的跟隨被江總管親自帶領著安排在了外花廳裏。


    直到了二門,九卿才抱著方瑾盛下車。由於天冷,錢夫人怕凍壞了方瑾盛,老早就派幾個粗壯的婆子拉著黑油氈車在垂花門口迎著。


    婆子們見九卿下了車,急忙上前行禮,又有機靈的打開車簾,九卿便抱著方瑾盛坐了進去。婆子們一刻也不敢耽擱,拉起車來又快又穩地往錢夫人的正院走去。不一時到了正廳門口,錢夫人率領眾姊妹親自迎出來。


    來到車前錢夫人在九卿的懷裏把方瑾盛接過去,又怕凍著他,在他穿的鶴氅外麵又給加了一層貂皮小鬥篷,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直到九卿下了車,人們才簇擁著錢夫人拾級而上進了正廳。


    方瑾盛倒不眼生,進到屋裏黑葡萄似的眼珠骨碌骨碌直轉,東瞅西瞅忙個不停。大概是換了新環境的關係,他新奇的不得了。


    錢夫人見了喜歡得什麽似的,在他的臉上親了好幾口然後笑道,“不愧是將軍的兒子,你們看他這個精神勁,就是比普通的孩子強上好幾倍。”她說完,又去瞅宋君慧的肚子,“要是咱們君慧將來也生個這樣的兒子出來,那……”


    她話未說完,宋君慧已嬌羞的低下了頭,嗔聲道,“娘……”拽著錢夫人的袖子開始撒嬌。


    錢夫人見了便嗬嗬地笑起來。


    方瑾盛被錢夫人抱著坐在寶座上,小身子扭來扭去的沒個老實氣。錢夫人說話的功夫,他忽然看到錢夫人頭上戴的點翠花甸上那一團絨球似的羽毛,隨著她話聲的震動在頭上一顫一顫的,煞是好看。他大為好奇,小手伸出去就要去抓,口中還不停叫著,“毛毛……毛毛……”


    錢夫人被嚇了一跳,急忙往後撇頭。


    九卿就看到她的眉頭微不可查地蹙了蹙,情急之下的眼神裏還有一絲厭惡流露出來。


    她不由心裏冷笑,終於露出尾巴了?於是給慧娘使了個眼色,自己起身上前去抱方仲威。


    不料方瑾盛卻躲開了她的手,背過身去緊往錢夫人的懷裏鑽。九卿大急,嘴裏哄道,“瑾盛,來,咱們去找慧娘抱……”


    方瑾盛惦記著錢夫人頭上的鳥羽點翠,聽九卿如此一說,反而往錢夫人的懷裏縮得更緊了。錢夫人便笑著道,“還是咱們娘們有緣,你們看這孩子,才剛見了我一麵,就這麽跟我親近。”話語裏即帶著慈愛,又帶著歡欣,早已不見了剛才的厭惡神色。


    九卿的手已經插在方瑾盛的腋窩,方瑾盛掙紮著小手緊緊抱住錢夫人的脖子,不肯下來。九卿無奈,隻得嚇唬他,“爹爹來了。”


    方瑾盛聽了,小嘴撅了撅,不情不願鬆開了錢夫人的脖子,但還是磨磨蹭蹭地不肯離開錢夫人的懷抱。


    正鬧著,江鶴亭已經陪著方仲威進屋,錢夫人見了急忙鬆開方瑾盛,起身去迎方仲威。


    這邊九卿暗暗鬆了一口氣,匆忙地把方瑾盛交給了慧娘。


    方仲威上前對錢夫人大禮參拜,又在錢夫人的介紹下一一與江家姐妹相見。


    九卿暗暗觀察眾人的神色:江五一臉的不以為然,嘴裏雖然客氣,眼神裏並不見多少的恭敬之意。江七依舊是那副淡然矜持的神態,說話的聲音輕輕淺淺的,眼睛裏卻無波無瀾似一泓深潭。


    隻有江十一,在同方仲威見禮的時候,大膽地瞅了他一眼,並且聲音比以往嬌柔了幾分。動作上還帶著與以往不同的柔意。


    倒是有點意思。


    眾人坐下來敘話的時候,九卿就對江十一暗中留了意。


    方仲威被江鶴亭讓到了客座的上首,江元慶和江元豐依次陪坐。小丫鬟上完了新茶,江鶴亭關心地問起他的傷勢來。


    方仲威含糊其辭地應付了幾句,並沒有把自己潛去西蒙大營的事告訴他們。然後幾個人開始談論起前線的戰事來。


    “將軍,你說那西蒙的大將打敗了咱眾多的將領?”江元豐今天的眼睛格外明亮。


    “那你跟他對沒對過陣?”他看著方仲威的眼裏帶著熱切,神情認真恭敬,就仿佛一個追星的人終於見到了自己神往已久的大明星似的,滿臉都是興奮和緊張。


    “沒有……”方仲威搖頭,“我身為主帥……”


    剛說出這一句,忽聽外麵有小丫頭稟報,“老爺,夫人,表少爺來了。”


    九卿聽了不禁蹙了蹙眉,是錢多金?他怎麽這時候來了?


    “請他進來。”江鶴亭的聲音已經沉緩地響起,說完又吩咐江元豐,“你出去迎他一下。”


    江元豐撅了撅嘴,“我還跟將軍說話呢……”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這邊的錢夫人和九卿的說話也被打斷,看到江元豐的態度她臉色沉了沉,然後望著江元慶道,“元慶,你也和元豐一起出去迎一下多金。”說完,不滿地瞪了一眼江元豐。


    江元慶答應著起身,江元豐這才跟著站起來,兩個人一起往門口走。江元豐走在江元慶的身邊不知道嘀咕了一句什麽,隻聽江元慶搖頭道,“就算是表兄,關係雖然親的不能再親了,但人家是客,我們終究不可失了禮數。”


    聲音不大不小的,正好被廳裏的眾人全部聽得見。錢夫人聽了眸子裏閃過一絲滿意之色,非常自豪地看了宋君慧一眼。那邊江鶴亭已經對方仲威歉然笑道,“這個老二,還是個孩子脾氣,讓將軍見笑了。”


    方仲威放下茶盅客氣道,“嶽父還是叫我仲威吧,”又笑著替江元豐遮掩,“我十七八的時候還不如元豐呢。”


    正說著,錢多金已在江元慶和江元豐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了一件琉璃紺的繡大團錦獸雲紋的杭緞袍子,頭上飾著細絲八寶鑲彩石的金冠,腰中配著織金鑲玉的石青色緞帶,整個人清爽又不失貴氣,給人的感覺玉樹臨風的。


    他上前先給江鶴亭見了禮,然後是錢夫人,之後就是跟九卿江五等人一一打招呼。在跟九卿說話的時候他特意抬頭看了她一眼。


    九卿若無其事地跟他點了點頭,算作了回禮。


    接著江鶴亭給他引薦方仲威,錢多金便抱拳對方仲威作揖施禮,一雙眼睛卻緊緊盯在他的臉上,仿佛蒼蠅盯蛋似的不肯挪動半分。


    方仲威慫了慫眉,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視線。轉眼中卻又看到坐在九卿身邊的一個紅衣女子對他投過來的一抹異樣目光。他的眉峰又不由自主往上挑了挑,直接便把目光投到了九卿的臉上。


    倒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家人。


    九卿感應到他的視線,目光對碰之下,似乎讀懂了他眼睛裏的含義,她也挑著眉回給他一個同樣戲謔的眼神。


    是不是沒想到?兩個人開始以眼神做交流。


    正這時,就聽方瑾盛脆脆地叫了一聲,“娘親。”聲音稚嫩,響在並不是很肅靜的屋裏,卻也如一枚骰子落進幹淨的瓷碗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九卿立刻大澹騁幌倫雍斕攪碩


    滿屋子的人立刻把目光都聚焦到了方瑾盛的身上。


    方瑾盛正坐在慧娘的懷裏,慧娘給他喂著一塊白酥皮雪裏紅的點心。他的小嘴唇上粘著稀疏的幾塊點心渣,一邊鼓動者小嘴嚼著點心一邊把攥著的一塊雪裏紅,揚手朝著九卿擺動著,“娘親,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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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嫩嫩地說著。


    眾人的目光便一下子又由方瑾盛的身上轉到九卿的身上來。


    九卿隻覺得臉上呼呼出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當著這麽多娘家人的麵,才剛剛幾天的功夫自己就由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娘上升到了母親,雖說她有著強大的心理素質,但是一時也難以承受眾人異樣的目光和別有深意的眼神。


    “瑾盛,過來跟爹爹玩……”方仲威的出聲及時解了九卿的圍,她感激地抬頭朝他望去。


    方仲威已經起身,拍著手正在招呼方瑾盛。而他身邊坐著的錢多金,卻一臉複雜地正朝自己看著。幾乎下意識地,九卿就把目光轉到了江五的身上。


    江五麵色陰沉,正怒目瞪著錢多金。手裏的一個剛剛剝完的橘子已經被她狠狠攥著捏出了水,黃橙橙的汁水流在她的湘妃裙上她依舊毫無所覺。


    九卿心裏哀歎,自己又被錢多金拖進了泥潭裏。幾乎不自覺地,她又把目光轉去了江七的身上。江七眼簾微垂,正在擺弄手裏的茶盅蓋子。


    仿佛接受到了她的目光似的,江七微微低著的頭朝九卿這邊側過來,在接觸到九卿的目光後,她微不可查地衝九卿搖了搖頭。


    起著安定人心的作用。


    九卿心裏一暖,江七的意思她心裏明白,她是叫她不要在意這些人和事。她感激地看了江七一眼。目光一瞬之間又看到江十一的表情,隻見她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走向方瑾盛的方仲威看,眼神裏帶著不顧一切的熱烈。


    她心中一凜,又想起初二那日那碗熱湯的事,不由暗自警覺,難道江五她們又想出什麽幺蛾子不成?


    江十一如此大膽的目光難道錢夫人母女沒有看見?還是她們私下裏已經商量好了什麽計策?


    正思忖著,李嬤嬤進來回話,說酒席已經擺放好了。錢夫人便起身,客氣地請方仲威去西膳廳入席。


    “怎麽不見大姐和二姐?”走在錢夫人的身旁,九卿忍不住問起了江元秀和江三湘。


    錢夫人聽了笑道,“你這傻孩子,怎麽這點事也不明白?今日是走外家的日子,你大姐和二姐都還沒有孩子,她們今天沒有名目回來。”她笑意盈盈的,語氣異常地溫柔慈愛,聽得走在前麵抱著方瑾盛的方仲威不由回過頭來看了一眼。


    九卿“哦”了一聲點頭,錢夫人看著方仲威的背影突然笑著附在九卿的耳邊說道,“你的這個男人倒是個特立獨行的。”話說到這裏便不再往下說,聽不出來語義是褒還是貶。


    九卿莫名所以。就聽走在錢夫人左邊的江五輕聲哼道,“一個大男人,枉為了他還是在戰場上帶兵打仗的將軍,竟然當著外人的麵親自抱孩子……”語氣聽起來相當輕蔑。


    九卿聽得茫然,她不解江五話中的意思,回過頭去看江七。江七趨前一步低聲附耳向她解釋,“咱大夏朝的風俗,男人抱孩子是極沒麵子的事,傳出去要被人笑話的……”


    九卿恍然大悟,卻在江七的話語聲裏眼角微濕:方仲威,竟然為了給她解圍,犧牲到了這種地步!連自己的體麵都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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