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脾氣太好了,才會有龍敢在你跟前放肆……”


    等到深夜回龍宮的時候,方卓還不期然地想起了西迪斯的這句話。


    脾氣太好了嗎?……獨自走到岔路口,方卓小小地打了一個哈欠,在原地站了一會,卻沒往左回自己的休息的地方,反而右拐走向帝堂絕居住的寢宮。


    夜幕沉鬱,坐落龍宮深處的宮殿並不龐大,但一眼望去,自有巍峨之處。


    守護宮殿的侍衛披甲執戟,立於巨大雕龍石柱旁;花園之中,也有數隊護衛定時巡邏各個角落,確保宮殿安全無患。


    夜已深了,一片安靜之中,獨自從黑暗中走來再獨自向宮殿走去的方卓自然引起了侍衛的注意。


    “殿下……”守衛宮殿的侍衛虛攔了一下。


    方卓停下腳步,並衝侍衛眯眼一笑,是比往常還溫和開朗的微笑:“怎麽?我想見見閣下。”說著,方卓一指還亮燈的宮殿。


    那攔住方卓的侍衛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旁邊的龍拉了一下,顯然是示意不必阻攔。


    被同伴這麽一阻,那本要出聲的侍衛一想帝堂絕也確實說了方卓再來不必通報的事情,頓時微有遲疑,攔著的手也沒有一開始那麽堅決。


    隻是方卓的動作卻顯然比這個猶疑的護衛快多了——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管那侍衛到底是堅決還是不堅決,就在那侍衛遲疑的短短一瞬,他已經辨認過閉合的殿門和二樓敞開的窗戶,然後……


    “嗒!嗒!”


    兩聲響動很輕,就算在安靜的夜裏也不是特別明顯。但就是這不比風吹過樹葉颯颯更大點的聲音,卻吸引了包括正在花園中巡邏到所有侍衛的注意,因為他們看見,那個來到輔王宮殿的小龍,不止沒有規規矩矩地讓侍衛通報開門,反而在那用整個白玉雕成的巨大柱子上蹬了兩下,然後一個翻身,就從敞開的窗戶上,翻了……進去……


    花園一片寂然。


    眾龍一片驚歎。


    許久許久,終於有壓低了的聲音響起:“那個,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啊?……”


    沒龍回話。這一刻,所有看見了這一幕的龍都在心底想著:


    深夜了不經通報不顧旁龍不走正門,說不是閣下的情人……隻有傻子信!!!


    夜足夠的深,正在和下屬處理一些沒有處理完事務的帝堂絕看見從窗戶跳進來的方卓時候,在燈火通明的書房裏,幾十年都少有地結結實實怔愣了一回。


    “閣下。”從窗戶跳進書房的方卓似乎不習慣敞亮的光線,微微眯眼之後才出聲,聲音還是平常的聲音,隻是不知怎麽的,聽起來卻意外地有些羽毛般柔軟的感覺。


    正和帝堂絕商議事務,同樣看呆了的龍頓時回過神來,當場就是一個顫抖,半為那軟軟地似乎能掐點什麽出來的聲音,半為自己的處境叫不妙:他不會是,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吧?……


    這樣想著,那龍悄悄地窺探了帝堂絕一眼,卻見帝堂絕也從驚訝中回過了神來,一邊出聲就一邊關掉了書房內的幾盞燈:“怎麽了?先去一旁休息吧。”


    方卓唔了一聲,乖乖走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休息。


    帝堂絕又看了方卓一眼,便將目光轉向自己對麵的紅龍。


    紅龍十分體貼龍心地站起了身:“閣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馬上去準備!”


    帝堂絕微一皺眉,目光看向對方手上幾分還沒來得及處理的文件,本想讓龍留下,但臨到話出口,卻又變了注意:“……好,你先下去。”


    紅龍自然趕快離去。


    帝堂絕便呼出一口氣,稍稍閉眼之後,來到坐在沙發上的方卓麵前:“怎麽了?”


    “沒什麽。”方卓搖了搖頭。


    帝堂絕看一眼方卓,也沒讓侍從動手,自己彎腰倒了一杯水遞給對方:“喝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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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方卓應了一聲接過,就端著手裏小口抿著。


    看見這一幕,帝堂絕已經確認了自己的想法:“困不困?”


    方卓停下了喝水的動作,側頭想了片刻之後,微微點頭。


    帝堂絕便將杯子從方卓手裏拿出來,然後一攔腰抱起人,走到書房後側供人休息的床邊,將人放下:“喝醉了?”


    顯然沒有一個喝醉了的人會說自己醉了,所以乖乖順著帝堂絕意思躺下的方卓頓時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沒醉,隻喝了一瓶酒。”


    就這麽看上去,方卓說話條理清晰,似乎還真的沒醉。隻可惜帝堂絕從來不會懷疑自己的判斷,所以他已經在幫方卓脫掉外衣了:“一瓶什麽酒?和誰一起?”


    “西迪斯。”方卓乖乖舉起手配合帝堂絕的動作,“他要跟我拚酒,酒的名字……”方卓有些不確定,片刻才說,“冰菊?”


    外頭能找出來的最烈的酒,一瓶能醉倒三層樓高的猛獸……帝堂絕繼續給方卓剝衣服,等脫得七七八八了,忽然開口問:“身上沒有酒味,你洗過了?”


    這一句問得其實忒陰險了點,如果把所有拐角去掉隱意剖開,那就是另一句話——“你從外頭進來,又洗過了,是和西迪斯做了什麽?”


    其實就是做什麽也算正常,平心來說,扣掉塔洛蒂亞和風花葉的話,他的小龍從沒有和其他什麽龍傳出過緋聞……實在算是過於潔身自好了。帝堂絕微微皺眉,因自己心底的不舒服而有所不悅——事實上,是因為無法分辨自己心底為什麽不舒服,而有所不悅。


    那麽,他是為什麽不舒服?


    ——因為意外?之前一直沒有傳出方卓和西迪斯有什麽,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覺,所以不悅?


    ——因為占有?當年塞萊斯特也是一樣,他不願意任何龍……


    帝堂絕忽然皺了眉。


    當年塞萊斯特雖是如此,可是眼下的方卓到底不是當年的塞萊斯特,他也不過隻是……帝堂絕忽然一頓。


    或者,他就是因為方卓和其他龍一起,所以……不悅?


    正自微怔之際,帝堂絕忽然聽見了方卓的聲音,依舊柔軟如羽毛:


    “嗯,我在外麵,和西迪斯一起洗了……”


    這一句斷斷續續的話在微冷的空氣中響起,流轉,繼而湮滅。


    坐在床邊的帝堂絕忽然對床上的人失去了興趣,他微斂下眼,遮去眼中淡漠,站起身說:“你好好……”休息。


    最後兩個字,帝堂絕沒有說出口,因為床上人的話,還沒有說完:“西迪斯醉了,我想著回來說不定會見見閣下,就給他開個房間讓他休息,剛好也洗了洗身上的酒味……”


    方卓打了一個哈欠,眼睛慢慢閉起。


    帝堂絕離去的腳步還沒有邁出就停住了。


    閉著眼的方卓呼吸已經漸漸趨於平穩,然而片刻之後,本該熟睡的方卓卻又似乎察覺到什麽,睜開眼睛困頓地問:“閣下?”


    帝堂絕重新坐了下來,他伸手觸了方卓臉頰上的銀發:“你……”


    你什麽,帝堂絕沒有說下去。


    方卓撐著眼睛,隨後又略直起身子:“什麽事?”


    帝堂絕沉默著,片刻將手移到了方卓眼前,遮去那一對流轉銀光的瞳孔:“沒什麽。”


    “唔?”被遮住眼睛的方卓似乎有些疑惑,但是很快就重新躺了下去,並抓住帝堂絕的手,沒有推開,就那麽抓住。


    帝堂絕的手還遮著方卓的眼,他準備抽回手,可是最後,不知怎麽的,卻神使鬼差地跟著躺了下去。


    翌日,春光正好。


    方卓醒來的時候,帝堂絕已經坐在書桌前,披散長發,皺眉看著手中文件了。


    昨晚的事情還有一些記憶,但並不是很清楚,腦袋裏也還殘留著宿醉後的頭疼,方卓在心頭暗自呻吟一聲,就從床上起來,也懶得穿鞋子,索性赤著腳踩在厚毛墊子上,走到帝堂絕身旁:


    “閣下,很抱歉,我昨晚好像……”


    方卓剛想說好像做了什麽不大好的事情,就看見帝堂絕不止披散頭發,身上的衣服還一反尋常整齊,而有些皺褶……方卓呃了一聲:


    “閣下,您還沒有梳洗?”


    帝堂絕合起了文件:“剛剛醒來而已。你醒了,我就讓他們進來。”


    方卓唔了一聲,也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了,隨手抓抓亂翹的短發,恰巧瞄到桌上有一把獸骨梳子,就拿起來站到帝堂絕身後,給帝堂絕梳披散下來的長發。


    帝堂絕似乎有些驚訝,微微側過臉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又並沒有出聲,隻任由方卓動作。


    一下,再一下。


    銀色及膝的長發在獸骨梳子下默默分散又靜靜合攏,配合著頭發上傳來的輕重適宜的力道,一時之間,竟讓帝堂絕有了靜謐安寧的感覺。


    方卓終於想起自己要說什麽了:“閣下,我昨晚好像跳窗子了?……”


    跳窗子……方卓又呃了一聲,開始懊惱自己喝多了:“很抱歉,我昨天真的喝多了,我沒做其他什麽吧?除了跳窗子。”


    “沒有。”帝堂絕笑了一笑。除了說幾句話。


    “那就好。”方卓鬆一口氣,低頭看手上其實根本不用梳理,順滑直入絹鍛的長發,“閣下,你要梳什麽發型?……”


    這麽說著,方卓回憶了一下,發型大多數時候,帝堂絕隻是簡單地束起頭發:“馬尾可以麽?”方卓說著,同時在心底尷尬地想他也隻會那個。


    帝堂絕對這個並無什麽要求:“可以。”


    方卓又鬆了一口氣,挽起手裏一捧銀發,正要尋找帝堂絕束發的東西,就見帝堂絕打開抽屜,從抽屜的最角落裏拿出了一個盒子,又打開盒子,取出一枚飾物……


    方卓替帝堂絕用那華麗晃眼的飾物束起了發,隨後離去。


    片刻後,服侍帝堂絕梳洗的侍從沒有進來,反而是曼迪來了。


    進來的曼迪一眼就看見了帝堂絕發間的飾物,頓時吃了一驚:“閣下,那東西……”


    正站在鏡前看著鏡中自己的帝堂絕唔了一聲,似乎在對曼迪說,也像隻是在自語:


    “嗯,好久了……”


    久到,已經沒想過會再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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