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堂絕正守在方卓的床邊。


    這是蒙丹最新被租下的一座莊園裏,遠離蒙丹城,沒有繁華的街市和摩肩接踵的龍群,甚至莊內的擺設也說不上奢華,但周圍的成蔭綠樹和不遠處明鏡一樣的湖泊,卻又別有一番風情。


    方卓正在莊園三樓左邊的臥室裏沉沉酣睡。他身上的所有傷口都已經被帝堂絕處理停當了,所以他睡得很沉很舒服,甚至連臉頰都紅撲撲的,一點也沒有受傷之後所會呈現的虛弱狀態。


    隻是方卓雖睡得舒服,守在他身邊的帝堂絕卻一點都不覺得舒服。


    安靜的臥室內,隻有悠長清淺的呼吸在輕響。


    曼迪拿著文件自門外走了進來。他走得很小心,幾乎不曾發出聲音,進來之後也沒有向守在床邊的帝堂絕出聲,隻是安靜而恭謹地呆在角落的位置。


    仿佛並沒有發覺到曼迪的來到,帝堂絕的手指落在了方卓的眼角,他輕輕撥開那幾根落在方卓眼瞼上,讓他睡得不甚安穩的發絲,接著又拉了拉方卓身上的被子,蓋住他不安分伸出被子的手掌,這才稍稍放鬆身子,靠在椅背上。


    帝堂絕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


    沒錯,他是一見了方卓就產生了某種無法言說的親切感,甚至之前胸口被對方刺中的刀傷上也有一小道由對方指甲劃出來血痕無法消去……可是這又怎麽樣呢?


    親切感或許是因為他確實寂寞太久了,至於傷口,或許是麵前這條小龍的指甲上恰巧沾了什麽東西,又或者是在化形的時候變異了——這種情況很少,但也不是沒有。


    帝堂絕有些微走神。


    安穩睡著的方卓不知夢見了什麽,砸吧砸吧嘴嘟囔了一聲,又把手給伸出被子了。


    帝堂絕再握住那隻不安分的手,要把它放進被子裏。


    但在放進被子之前,帝堂絕握著這隻雖沒有他一半大,卻比他自己的手不知溫暖柔軟了多少倍的小手,一時竟不舍得放開。


    而不舍得放開的同時,他也同樣的再往對方的手掌心中探進一絲內息,探查對方體內。


    理所當然的失望。


    方卓體內一切正常,就是一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黑龍。


    帝堂絕慢慢地收回了手。他再看了床上方卓的睡顏一會,才開口:“有什麽消息?”


    一直站在角落的曼迪上前幾步,站到了帝堂絕身邊:“風花葉確定已經離開了,不過離開得很匆忙,看現場跡象,似乎還因為閣下先前的一劍而受了傷。”


    帝堂絕麵沉似水。


    曼迪再接下去:“這頭小龍的事情也查得差不多了,最先出現的地方確實是蒙丹城外——還恰巧就是最後發現風花葉蹤跡的地方。其他的和普通龍並沒有什麽差別,另外,就是他的撫養者還有些問題。”


    “什麽問題?”帝堂絕開口。


    曼迪沉吟一下:“隻是有些疑點,還望閣下容我多調查一些時間。”


    帝堂絕微微點了頭,並未多說。


    曼迪則再主動道:“另外,這個小龍的撫養者塔米在離開之前,曾把小龍托付給諾亞學院的院長和一個叫休斯的黑龍,最後的動靜並不小,這兩龍應該已經得到消息,很快就會過來。閣下,您的意思……”


    這是在問是要把小龍交給他們,還是自己留下來了。


    帝堂絕沒有立刻回答,盡管他明白,不管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把麵前的小龍交出去。


    可是……


    帝堂絕到底隻猶豫了片刻。


    很快,他就在心底衝自己搖了搖頭——他並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把方卓留下來。


    “等龍來了。”帝堂絕開口,“等他的撫養者的委托龍來了,就——”


    “唔!”不知道是不是兩人交談得太大聲的緣故,本來好好安睡的方卓一下子皺眉出聲。


    帝堂絕即將出口的話不由緩了一緩。他轉過頭去,正見睡在床上的方卓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


    帝堂絕的聲音不覺低了一些,同時伸出手去碰方卓臉頰:“醒了?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這句話剛剛說完,帝堂絕就覺得有了些不對——因為床上的人雖睜開了眼,眼中卻一片茫然,明顯還沒有真正清醒過來。


    “唔。”根本沒聽見帝堂絕說了什麽,方卓此時正自困倦,隻當是在家裏塔米對他說話,便隨意嘟囔了一句自己也沒明白的話,再蹭蹭臉上的熱源,便就著那個熱源側身再睡過去了。


    帝堂絕一下啞了聲音,剛才那一句方卓自己都沒鬧明白的話他倒是聽清楚了,是“別吵,唔,困……”,然後,那個小貓一樣磨蹭龍的動作……


    帝堂絕開始覺得自己確實寂寞太久了。


    或者,找一個龍玩玩?……


    這個念頭隻在帝堂絕的腦海裏轉過一圈,便被他給丟開了。抽出被放在壓在腦袋下的手,帝堂絕再開口,卻是換了一個說法:“等委托人來了,讓對方來見我吧。”


    曼迪並無異議,見帝堂絕沒有事情再吩咐,便安靜地退了下去,臨出去時,還輕輕掩上了房門。


    這邊帝堂絕和曼迪在談論塔米的委托人,諾亞學院裏,早被後山動靜所驚動的白胡子院長和休斯也同樣在討論這件事情。


    休斯一肚子陰火,臉色沉得幾乎能滴下水來:“為什麽在你負責的諾亞學院裏,那條小龍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白胡子的院長頗為無奈,但這次,他的桌上倒沒有再擺小點心了:“我不知道風花葉會在諾亞學院裏下這種大手筆……他應該是打算用來對付輔王的。”


    “那為什麽有事的不是輔王是方卓?”休斯問得幹脆。


    “我也在想這一點。”白胡子院長歎了一聲,“先頭輔王身邊的曼迪指名找塔米的小龍,我就有多問一句,隻是當時對方隻說是來詢問一些事情,並沒有說隨後輔王就會來……現在看來,這件事情應該和風花葉有關,不然無法解釋風花葉為什麽會對一個小龍動手——他的名聲雖素來不好,可幾十年來也沒傳出過什麽隨意傷人的事情。”


    休斯皺起眉了。


    “怎麽?”院長隨口問了一聲。


    休斯就把一個月前的事情說給了院長聽,末了,他道:“塔米的小龍化形也不過一個月多一點,這麽短的時間裏,根本弄不出什麽事情,在那次之後,我也暗中觀察了那條小龍一會,沒發現什麽特別的,所以如果真有什麽,就隻有那一次了。”


    這次換諾亞院長皺眉了:“你是暗中觀察的?”


    “是。”休斯道。


    “那個小龍知道不知道?”院長又問。


    休斯怒了:“一個剛化形一個月的小龍,你問我有沒有被他發現!?”


    院長登時泄氣了,他嘟囔一句“龍神在上”,才無奈地對休斯道:“我們很可能和那個小龍產生了點誤會。”


    他強調了‘很’這個形容詞。


    “什麽誤會?”休斯皺眉道。


    “那天晚上一定發生了事情,並且多半和風花葉些關聯。”院長首先肯定了這個,因為方卓化形的時間確實很短,短到能讓龍輕易排除其他可能,“那個時候,他在你家裏留下那麽明顯的痕跡,是在昭示他遇到了麻煩。”


    休斯的眉頭沒有鬆開:“我當然知道。”


    院長對麵前這個朋友的情商已經沒有言語了:“一個有麻煩的龍,還是一條沒有能力的小龍,在這個時候,他當然會希望有龍能幫他解決麻煩。”


    “他自己解決了。”休斯很冷靜地回答。


    院長又無語了片刻:“當然,他解決了,可是他既然能夠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解決,又為什麽非要在你的院子裏留下兩個腳印?——當然是希望借此見一見塔米留給他的照顧他的龍。”


    休斯沉默了一會:“你的意思是,他其實是想見我一次?”


    “我想他是這個意思。”白胡子院長如此回答。


    休斯又沉默了一會:“我去見他了,不過他不知道……”


    白胡子院長攤攤手。


    於是休斯遲疑了:“那……會怎麽樣?”


    白胡子院長也有點遲疑:“就他表現出來的心思縝密程度來看……多半日後有什麽事,他都不會再考慮我們了。”


    “不考慮我們……”休斯重複一遍,然後就盯著院長看了:“塔米的交代,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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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顯然也頗為頭痛,他揪了揪自己的白胡子,片刻才說:“這件事過一段再說吧,看樣子輔王頗為喜愛塔米的小龍,短時間內,也沒有什麽地方會比在輔王身邊更安全了。”


    休斯顯然不太讚同:“如果塔米的身份暴露了呢?輔王身邊有多安全就有多危險,一旦塔米的身份暴露,輔王要扣住那條小龍,到時候我們恐怕連救都救不出來。”


    諾亞院長沉默了一會:“有一個最新消息。”


    “什麽消息?”休斯有些不耐煩,“先說那條小龍吧。”


    “關於塔米的。”院長很冷靜,“西南那裏的局勢很不好,我恐怕……”


    休斯眉頭一跳,半為院長口中的消息,半為話裏頭剩下沒說出來的意思:“你想說什麽?”


    諾亞院長沒有理會休斯話裏頭隱隱的凶狠,他徑自低頭沉思了一會,才道:“我們先把那條小龍接出來,但具體安排,要等西南那裏局麵明朗之後再說。”


    “如果塔米死了,你打算怎麽樣?”休斯淡淡詢問。


    “如果塔米死了,我就托付南邊的瑞得院長,讓他收養那條小龍——當然,如果那條小龍有什麽自己的想法,隻要不危險,我都不阻攔。”諾亞院長回答道。


    休斯的臉色並未緩和:“如果那條小龍想要加入呢?”


    白胡子院長笑了笑:“我們已經連一個化形才一個月的小龍也要了?”


    休斯一直緊繃著的臉終於緩緩鬆開了,他道:“那就這樣吧。”


    白胡子院長應了一聲,他歎一口氣,也跟著自語了一句:


    “就這樣吧。”


    太陽已經西沉。在萬丈金光鋪灑大地,當嫩綠草葉鍍上金箔,方卓終於衝冗長的睡夢中緩緩蘇醒了。


    意識漸漸恢複清明,也清楚得記起了昏迷前的所有,死裏逃生的方卓一時懶洋洋地躺在床上,半點不想動彈,連周圍不同尋常的環境也沒有心情去打量。


    唔,終於出來了,不管怎麽樣,還是會落山的太陽漂亮……直直地看著被夕陽染成橘色的窗戶,方卓胡思亂想著,一會想到那之前那前赴後續的毒蛇,一會又想到自己昏睡時候的夢到的東西。


    沒想到來了這裏還能再經曆一次蛇海,加上最開頭也是變成蛇……我跟蛇就這麽有緣麽?還都是孽緣。方卓暗自嘀咕著,隨後又覺納悶,按說有了這麽一次險死還生的經曆,他就是不睡得跟死豬一樣,也不該夢見向一個黑黑的刺球打招呼啊,要夢不也該夢蛇麽……


    這麽想了一回,自覺無解的方卓也不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而是微微一動,撐起身體打量四周。


    而這一打量,方卓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椅子上的帝堂絕。


    帝堂絕正在休息。他閉著眼,頭微微歪下,用抵著椅柄的手撐住了,胸膛平穩起伏,神色較之清醒時候,又更柔和了幾分。


    今天的帝堂絕是穿著一身軍服的,赤紅燦金的顏色,加上整整兩排扣得一絲不苟,泛著冰冷光澤的金屬扣子,稱得那靠在椅子上的人越發的……


    方卓悄悄吞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帝堂絕順著肩膀披下來的直至腰際的筆直銀發上——比雪更聖潔,比光更璀璨。


    怎麽能有人漂亮到如此地步?這是方卓的第一個念頭。


    不過,他是被帝堂絕給救了?方卓從美色中清醒過來了,一清醒過來,他就在暗自慶幸:


    還好沒仗著有治愈能力就順手給自己“虎摸虎摸[1]”了,要不然逃命時候治個半半拉拉的,豈不是要被帝堂絕給抓個現行?那時候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辨不出花樣來了……


    “在想什麽?”忽然一聲,是早就清醒過來的帝堂絕出聲了。


    方卓回過神來,他看向帝堂絕,卻不期然對上那對銀色的眼眸,心髒當即就漏跳了一拍,耳朵尖也跟著熱了起來。


    帝堂絕沒有錯過方卓的表現。他有些好笑,起身走近對方,便伸手試了試方卓的額頭:“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冰涼涼的,真舒服。


    方卓耳朵更熱了。他一邊乖乖搖頭,一邊忍不住想到。


    帝堂絕點了點頭:“你睡了兩天了,先吃點東西?”


    睡了兩天?果然是被輔王救了。方卓剛想再乖乖地點頭,就忽然想起一個關鍵的事情來,忙叫住準備起身的帝堂絕:


    “等等,閣下!”


    “怎麽了?”帝堂絕停了腳步。


    “我記得在最後,我好像揮了一刀,我有沒有……”方卓看著帝堂絕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擔憂。


    傷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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