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是知道歲寒府的,他用力扯了一下韁繩,調轉牛頭,往西北而去。記得是去年臨秋的時節,他因躲雨在歲寒府待過,那一天他從西山打柴回來,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往鶴鳥鎮的北雲道塌了一截,因此不得不往西繞一大段山路,隻有經過環靈山腳下的上西陵古道,從弄雨巷進入躍馬道才能到鶴鳥鎮回家。上西陵古道平時少有行人,在古道西邊的山丘上,一座座年代久遠的孤墳孤寂的杵著,更別說在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的日子裏,陰沉的蒼穹之下,仿佛這世間隻有自己一人一般,魑魅魍魎們尖叫著,把涼絲絲的鬼氣一口一口的吹進人的領子裏。


    少年時,他曾聽老一輩的人說,那些杵著孤墳山丘原本是前朝申家的陵地,七十多年前,平西府將軍許亭悠領命將申宅二十一口子正法視眾。老人們說那是因為申家守著前朝的一個大秘密,而這個秘密足以讓一個顛覆的王朝東山再起,皇帝陛下怕這個秘密被畢朝的後人們知道,這才對申家的人狠下殺手!好在許亭悠將軍並沒把申家的人趕盡殺絕,幾個與當年舊事並無牽扯的仆人從屠刀下逃了一條性命,斂了自家主人的屍身,埋在了西邊的山丘上,這西陵古道的名字便由此而來。老農抽了抽老牛,這畜生吃痛,“哞”的叫了一聲,跑了起來,隻是少頃,這牲口又恢複了往日慢悠悠的神態,自顧自的啃著路邊的青草,絲毫也不在意它心急如焚的老主人。老漢不自覺的掃了一眼那漫山遍野的墳包子,頓時覺得一股涼風從領口裏鑽了近來。他開口說:“老夥計,你在不快點走躺在山裏的妖魔鬼怪可都要出來了!”“哞...”突然那老牛立在路口的小土堆上衝著陰森森的林子悠長的叫了一聲,像是回應一般,轉過它那顆碩大的牛頭小跑了起來,老人燦然一笑,原來這畜生也是怕的!


    一人一牛頂著滂沱大雨走了許久,在西陵古道的盡頭老漢看到一座古樸的大宅子,不,說不上古樸,說破敗倒更為貼切些。台階上堆滿了葉子,一顆粗壯的老鬆樹筆直的立在門前,好樹啊,好樹!老漢讚歎道,他還從來沒見過這麽粗的鬆樹呢。他跳下牛車,高興的圍著樹轉了幾圈,由衷的說:“這樹真好!”他本想著把自己的老夥計拴在這裏好好休整一下,可眼下他用來牽牛的韁繩根本不夠,他猶豫了好久,最終沒能頂住天公的威嚴,他試探性的推了推宅子的大門,黑紅色的大門虛掩著,從門縫向裏瞧去,院子裏雜草叢生,正對著大門的房簷下橫七豎八的堆著幾捆幹柴,他稍稍鬆了一口氣。“吱...”因受潮沉重的大門長長的呻吟了一聲。院子裏空蕩蕩的,東南角的那棵銀杏樹落了一地黃橙橙的葉子。他沒敢吱聲兒,躡手躡腳的牽著老牛往院子裏走。


    “牛拴在那棵樹上吧!”這突兀的聲音讓老漢驚出一身漢來,不知何時一個神色慵懶的少年立在垂花門的簷下笑嗬嗬對他說。這少年光腳立在那裏,衣服鬆垮垮的掛在身上,像是剛睡醒。那少年領他進了內院,吩咐他在一間名叫影香樓的大房子裏休息,老漢生怕弄髒了主人家的地板,在門口的石階上使勁的刮著鞋底上的泥土,可當他跨上了台階,看到影香樓裏鋥亮光滑的地麵,他的心又忐忑了起來,瞅了瞅自己泥濘的鞋麵,老漢臉有些發紅,可實在有些冷,他索性脫了鞋子,又用褲腿蹭了蹭腳底的泥水,這才走了進去!


    “茶水在桌上!”那少年說。在樓梯口留下了這麽一句話他便拾階而上,在二樓一棵老柏樹的畫前一拐便不見了蹤影。老農遵照吩咐,小心翼翼的倒了一被茶水,uu看書 ww.uukasu 立在桌前戰戰兢兢的喝了起來。雨終於停了!老漢長舒了一口氣,他連忙走出了這座漂亮的大房子,在門口穿上自己的泥鞋,穿過垂花門,馬不停蹄的向前院走去。“嘿!你這畜生!”老漢叫罵道。原來銀杏樹周邊的草已被那老牛啃的幹幹淨淨,更可氣的是這畜生竟在一旁的石凳了拉了一大坨糞!那老漢羞的無地自容,揚起鞭子就要抽!“挺好的。”這時一個衣著華美的女子正站在大門口笑嗬嗬的看著他說。老人一時呆在原地,他沒見過韁繩纏不住的鬆樹,更沒有見過這麽好看的女人!他尷尬的搓著衣襟半天竟沒憋出一句話來!“挺好的。”那女子又說道,隻是看了一眼老牛便頭也不回的進了內院。老漢怒了,叫罵道:“你這畜生到入了仙子的法眼,看我回去不把你給燉了!”


    “小姐你認識歲寒府的仙子嗎?”老漢問。


    “仙子?”明秋有些納悶的看著老漢。


    “仙子嗎?”小瑩雪接過話頭問:“穿的是白衫還是青衫啊。”


    “小姐,是白衫!”那老農竟有些害羞起來。


    東鳳廂內,“程倦也,我的銀子呢?”繪春的聲音響徹雲霄,她奪門而出,怒氣衝衝的盯著躺在拾古亭的懶先生質問。“你簡直無可救藥!你把錢都給小秋她們,這個月我們吃什麽?”“我畫了幾幅畫,讓織夏拿出去賣了不就有了嘛?”拾古亭下,程倦也吃力的翻了個身慢悠悠的說。


    “我不去!”雀廂樓上傳來了織夏的聲音,一隻白嫩嫩的小手撥開遮在窗前的柳枝,露出一張氣鼓鼓的小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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