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鼓將將,渭水湯湯,淑人君子,懷允不忘……”


    書聲郎朗,少年意氣。


    流花河畔的郭北縣蒙學之中,一群總角孩童,正在齊聲讀書。


    搖頭晃腦,有模有樣。


    陽光透過風簾的縫隙灑落在地板之上,散落點點光斑,不遠處的流花河傳來的潺潺水聲,飛簷下偶爾響起的風鈴聲,和讀書聲交相輝映,處處透著勃勃向上的生機。


    方覺手持一本昊風,一手背在身後,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學生們。


    穿越來已經快一個月了,經曆了最初幾天的恐慌後,他已經很好的融入了這個和地球古代差不多的世界,


    並且,對目前的生活狀態十分滿意。


    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大昊王朝的一名年輕秀才,擔任郭東縣的蒙學教習,專門教縣裏童生讀書,


    朝廷養士,教習的俸祿很高,縣衙每個月撥給精米五鬥,糙米一石,五銖大錢一百五十個,總計折合紋銀二兩有餘。


    此外,逢年過節,還有酒肉布棉等補助,家庭條件富裕的學生父母,還會奉上一份節禮。


    至於筆墨紙硯等等用度,都是公中出錢,隨用隨補。


    如今的大昊王朝乃是盛世,但封建社會生產力畢竟低下,所謂盛世,也僅僅隻是普通老百姓能勉強吃飽飯而已,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這份收入養活一家三口都綽綽有餘,方覺一個單身漢,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小日子過得自然十分滋潤。


    郭東縣雖是三等小縣,戶不足五千,卻是環境優美,風景宜人,民風淳樸,作為縣裏為數不多的秀才,又是教習,人人稱他為‘夫子’,連縣太爺對他都頗為尊重。


    上輩子,為謀膏粱,辛辛苦苦鑽營半生,沒想到,穿越一次,卻能來到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靜心讀書,過上了衣食不愁,悠然見南山的閑適生活。


    有錢有閑離家近,還有社會地位,比那些‘開局一條狗,爹死娘改嫁,欠債受白眼,斷筋又退婚,全靠妹妹帶’的苦逼穿越眾好上一大截。


    如果一切正常的話,接下來有兩條路擺在他麵前。


    想過與世無爭的簡單小日子,那就攢點錢,置辦上幾十畝田地,娶上一房不算漂亮但賢惠持家的女子,生幾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當個快活小地主,


    到了四五十歲,說不定還能納上一房小妾,以娛晚年,


    身體條件允許的話,兩房也不是不行。


    也能朝仕途上走,考個舉人進士,入仕為官。


    前提是,一切正常。


    可如今在看似正常的生活之下,方覺卻遇到了一件讓他憂心忡忡的怪事。


    ……


    眼看桌上的日晷指向申時二刻整,方覺把手中戒尺在桌上輕輕一拍,發出啪的脆響,結束了一天的課程。


    畢竟都是孩子,讀書的時候一個個小大人一樣,這一放學,立刻就放飛了天性,一群快活的小鳥嘰嘰喳喳的飛鳥歸林。


    方覺叫住了一個圓臉的小胖子,問:“楊生,你爹昨日是不是殺了豬啊?”


    他爹楊二郎是縣裏的屠戶,方覺常常去他家買肉打牙祭。


    “是啊夫子,一頭好肥好大的豬呢,有這麽這麽大!”


    小胖子楊生用力的張開雙臂,比劃出很大很大的樣子。


    “那正好,我和你同去,買兩刀肉吃。”


    小胖子方生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小眉毛皺了起來,苦著臉說:“夫子,那您可別和我爹說,我上課睡著了,不然他又要用這麽這麽寬的竹板子打我屁股!”


    說著,還用兩隻手比劃了一個‘很寬很寬’的樣子,


    想了想,覺得有點誇張,大約騙不過夫子,又把雙手間距縮小了些。


    抬頭,眼巴巴的看著方覺。


    大夏天容易犯困,小孩子上課睡著了,實在是再正常不過,自己大學時候,在課堂上睡過的覺,比陪女朋友的時間還多。


    隻不過孩童年幼,三觀尚未樹立,這些話不能明著和他們講,否則他下次就更理直氣壯的睡了。


    於是板著臉故作嚴肅的說道:“好吧,這次且饒過你,以後上課再睡覺,定然打掌心,叫家長!”


    小胖子大喜,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禮:“恩恩!以後再不敢了!多謝夫子!”


    方覺揉了揉楊生的小腦袋,師生兩離開了學堂,朝縣城方向走去。


    郭東縣城就那麽點大,三裏小郭,縣城裏不過大幾百戶人家,很多都是認識的,一路之上,不停的有人和方覺打招呼,或者客氣,或者親熱的叫‘方夫子好’,


    方覺都一一客氣微笑的回應。


    半途,還遇到了縣裏保媒拉纖的牛婆子,跟在後麵囉嗦了許久,十分熱情的要給方覺說一門親事。


    方夫子可是縣裏最頂級的優質單身男青年,若是這一樁媒成了,牛婆子不僅能賺到一大筆謝禮,職業生涯成就還會攀登上一個新的高峰,有望成為郭東縣第一媒婆!


    方覺同樣是笑著婉拒了,太早套牢,就好比舍森林而取一木,棄長江而飲一瓢,實非智者所為。


    一路樂嗬嗬,沒一會就到了楊家肉鋪,


    老遠就看見楊二郎光著膀子,站在肉案後,露出濃密的胸毛,一手拿著剔骨尖刀,正凶巴巴的衝著縣上米鋪夥計小六吼:


    “你看看這肉多好,兩個五銖大錢一斤,你還嫌貴!”


    楊二郎長得凶狠,又高又壯,聲音如同打雷一般,手裏還拿著刀亂揮,氣勢十足,小六子站在他麵前,就跟個小猴子一樣,被吼得不敢還嘴。


    “爹,夫子來了!”楊生跑過去大聲說。


    看見方覺,原本一臉凶悍的楊二郎,頓時掛上了笑,放下刀,客氣中帶著親熱的抱拳說:“呦,方夫子來了!今天想吃點啥,特意給您留著上好的五花呢!”


    “夫子好!”小六子也客客氣氣的抱拳作揖。


    “好好好,都好都好。”


    方覺骨子裏還是個現代人,不像古代人那麽看重身份尊卑,平日沒什麽架子,笑眯眯的點頭,眼光在案板上一掃,指著兩條肥瘦相間的五花,對楊二郎說:“楊大哥,給我稱這兩刀吧。”


    “好咧!”楊二郎手腳麻利的稱了兩條五花,


    一共兩斤六兩。


    米賤肉貴,兩個大錢一斤五花,十兩一斤,五個小錢換一個五銖大錢,心裏飛快默算了一下,摸出了五個五銖大錢,一個小錢遞過去。


    楊二郎卻不肯接,反而一瞪眼:“夫子,您這是罵我呢!俺雖然不讀書,也曉得天地君親師的道理,您教楊生讀書,那就是楊生半個爹,吃俺家兩斤肉,俺還找你收錢,那不得被人家指著脊梁骨罵!”


    “胡說八道!”


    方覺笑罵一句,把錢丟在肉案上:“你做買賣的,這也不收錢,那也不收錢,怎麽養家糊口,難不成我一邊讀著聖賢書,吃著朝廷俸祿,一邊還吃老百姓的白食?那才真正被人戳脊梁骨罵。錢收好了,肉給我包起來。”


    “嘿嘿,縣裏誰不曉得夫子您學問高人品好,誰敢背後說您閑話,我楊二郎第一個不答應!不過,即是您如此說了,我若是不收錢,反倒是壞了您的名聲,那我罪過就大了。”


    楊二郎其實也就是假客氣一下,順坡下驢,嘿嘿一笑,收了錢,麻利的用荷葉把肉包起來,再用草繩當中一紮,遞給方覺。


    方覺接過,想了想,拿了一條小一點的,遞給了一旁的小六子。u看書 ww.uukansh


    “這……夫子……”小六子一愣,小心翼翼的瞅了眼楊二郎,不敢去接。


    楊二郎的表情也變得十分古怪。


    方覺衝楊二郎笑笑:“我送給小六子肉,可不是拆你台,他娘往日在流花河浣衣洗布,常常順手就幫我洗了髒衣服,聽說老人家前幾日失足落水,受了風寒,在家養病,這刀肉是我孝敬她的。”


    “哦哦哦,原來如此啊!”


    楊二郎衝著小六子一瞪眼:“你這個憨貨,早說是給大娘補身子的,我便宜些賣你就是,還害的夫子破費!”


    說著,撿了幾塊邊邊角角不值錢的碎肉,咚咚咚麻利的剁了臊子,也用荷葉紙包了一小包,朝小六子懷裏一丟。


    “喏,拿著!大娘不容易,平日又心善,這點肉,也算我一份心意,給她熬一碗羹!”


    小六子一文錢沒花,就得了快兩斤肉,滿臉的感激和意外,抱著肉,嘴唇糯糯,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方覺懶得聽他說什麽肉麻感謝的話,送他肉本就不是圖這個,於是衝楊二郎點了點頭,轉身就準備走,


    剛邁出一步,小六子一個箭步從後麵追上來,在方覺麵前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你這是作甚?起來起來!”方覺一愣,


    縣裏民風淳樸,可送你點肉,關心關心你老娘的病,犯不著下跪吧。


    小六子非但不起來,反而足尺加二,又磕了一個頭。


    “求夫子救救我娘!”


    “你娘得了病,該去找大夫啊,我怎麽救她?你先起來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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