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晶心為什麽分身無術沒能跟田雨兒接頭,因為她被方世玉拖住了。


    方世玉跟小肥仔和瘦猴在城外碰麵,得到了城裏的消息,也知道了方德被捕的經過。


    現在廣東商幫的人騎虎難下,既不想向杭州知府投降,又不敢亂動,因為手裏沒有實力,隻能聽天由命。


    給他們撐腰的方德都被抓了,他們又聯絡不上天地會,大家都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能不急麽,杭州知府把刀都架到他們脖子上了,要錢還是要命?


    若不是方世玉及時地找來,或許他們就真地向杭州知府交“保護費”了。


    時間還是嚴晶心跑出來的。


    這些人還挺分散,也不願集中議事,因為誰都不知道誰的底細,在他們看來方德肯定是被人出賣的,擔心再碰頭會招禍。


    要了老命咯,小肥仔和瘦猴隻能一家一家跑,分別地遞口信捎回複。


    可小肥仔他們也不能一整天都在城門出出入入呀,不然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有心人想不注意都難。


    幸好嚴晶心能進城,她跟方世玉約好會去找小肥仔和瘦猴,所以嚴晶心就幫方世玉當起了信使。


    嚴晶心腳程快,可以從不同的城門出入,買了兩匹馬,方世玉隻要騎上馬到下一個城門去等就行。


    而小肥仔和瘦猴則在城裏分頭不斷地穿校聯絡那些廣東商人,以節省時間。


    可小肥仔和瘦猴給他們帶去的消息更讓他們絕望,這些廣東富商還指望著天地會來給他們解套呢,結果方世玉還問他們有什麽路子營救方德,他們當然是躲都來不及。


    人之常情,也不能多怪,眼下他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方世玉也是有棗沒棗隨便打一杆子,萬一呢!


    最終收獲聊聊,大家都幫不上忙,也沒有高層的人脈打探到方德的消息。


    唯一還算是有點安慰的是印書坊的駱老板答應幫忙聯絡一些官員打聽。


    做書坊的嘛,肯定跟文人打交道,多少能摸到點邊,這算是萬一裏的萬一了。


    駱老板自己也坦承希望不大,聊勝於無,他也隻是印書的,結識不到大官,更不與豪商往來,能跟一些低級僚屬吏胥收點邊角料的風就不錯了。


    駱老板與方家的交情也不算得很深,還是因為方德要采購顏料,可以順手幫他將鬆墨的成本壓低點才偶爾往來。


    除了堆滿庫房的字版,駱老板別無所長,能在這個時候不避嫌疑幫忙,已經算是非常夠意思仗義出手。


    求告無門,方世玉和嚴晶心無奈之下也隻能拖著疲累不堪的軀殼回到莊院。


    尚幸也沒有傳出鄂爾多要將方德當街問斬的消息,可能李婷婷那裏起了作用,拖慢了時間。


    嚴晶心還打算次日再進城與李婷婷聯絡呢,苗翠花卻把李府的消息帶回來了,還把她和方世玉給震住了。


    滿滿一大袋十幾本,皆是蠅頭小楷,幾十年不計寒暑春秋,事無巨細一一在目,李巴山,硬是要得。


    隻是粗粗瀏覽了一部分李小環給過來的那些筆記和賬冊,方世玉和嚴晶心就差點吐血,實在是太氣人了,血跡斑斑罄竹難書。


    方世玉和嚴晶心對望一眼,方世玉隻說了個:“駱老板。


    嚴晶心則畫公仔畫出了腸:“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


    駱老板的印書坊之所以能開到浙江來是有因由的,廣東一地,特別是佛山和廣州,在清代可是全國三個印刷業最發達的地方之一。


    他們最善於做套版,是一種接近於現代的活字套版的流水線印刷,這是通過海貿由海外傳入的技術。


    而且還是油印為主,駱老板手裏就有做油版的材料和工具。


    非常時斯,一套便攜的油印工具可是搞宣傳的利器。


    為何要搞印刷?拿到乾隆的黑料,嗓子再大能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嗎?


    油印可以,這些筆記上一樁樁一件件的事跡,都有真名實姓,都是可以可溯可查,假如把這份筆記和賬冊印出來全國一發,那乾隆想坐穩那個位子就難嘍。


    前時方世玉和嚴晶心還擔心在杭州進行造反大業沒有群眾基礎,這不,群眾基礎讓李小環給送來了。


    但是方世玉和嚴晶心還是犯了難,這件事不好搞,得有紙張和場地以及人員。


    讓駱老板借一套油印工具可以,讓他來搞這個就不太可能,這是掉腦袋的大事,就算駱老板願幹,他的夥計行不行,他那裏也不保密不保險啊。


    如果回到莊園這裏搞,怎麽送進杭州城又是個難題,而且紙張也不好解決,人手也不足。


    這時候五枚回來了,聽了方世玉和嚴晶心講難處,五枚一擺手:“不用擔心,去天竺靈山寺,那裏的女尼多為犯官破戶眷屬,不用擔心她們口不密,甚至許多師太還會樂意幫忙,而且寺中也有抄謄經書的紙張,隻要我們給付些銀錢即可。”


    地點絕佳,是杭州城裏不多的僻靜清幽之處,且不惹人耳目,送出來也近還不被懷疑。


    寺廟幫信眾抄謄經書是一項業務來的,負擔著寺廟裏大量的香火份額,印好分發,別人也以為是信眾請的佛經。


    人選也很合適,這年頭尼姑都得識字,因為讀經抄經印書都要能看明白。


    普通人家哪來讀書的女子,也隻有家道中落的高門女子才會通學識,而這些人對朝廷可不會感恩戴德,有機會也是願意踏上一腳的。


    所有的難題都迎刃而解了,苗翠花卻半路殺出:“感覺李小環生無可戀一般,而且她一再要求盡快將李婷婷帶離。”


    苗翠花一說方世玉就明白了,他掂了掂手裏的筆記:“此物一出則李小環必無生理,她會比我爹還招清廷忌恨,能送出來則說明她已有玉石俱焚的準備,李婷婷是她唯一的牽掛。”


    嚴晶心卻皺眉不已:“就是這個轉變太快太突然了,完全意想不到,讓人難以置信。”


    方世玉又看向老媽:“李小環還說了什麽,關於她自己的。”


    苗翠花想了想才猜疑道:“她說杭州知府逼迫於她,想納她做小。”


    嚴晶心反應夠快:“怪不得,這是想財色兼收啊,李小環估計就是因此對乾隆和清廷的一杆子人失去了信任。”


    “是了,所以李小環明白了李巴山和雷老虎真正的死因是為了乾隆辦事招禍。”


    苗翠花也快,她對嚴晶心有些刮目相看了,行啊,小師妹聰明如我,她說完還給了嚴晶心一個欣賞的目光。


    嚴晶心還舉一反三了:“李小環萬念俱灰,便把筆記賬冊送了出來,想著跟他們同歸於盡。”


    方世玉一拍大腿:“要不是他們有杭州知府這樣的豬隊友,咱們就麻煩大了。”


    苗翠花聽不明白豬隊友是啥意思,但能猜個大概,於是她嘴一撇:“他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一群壞蛋埋一堆,能做出什麽像樣的事情來,自取滅亡。”


    嚴晶心剛想說自取滅亡沒錯,但他們得意了許久,後來想到這樣又刮了苗翠花的臉麵,就收住了。


    於是她看向方世玉:“那要不要馬上轉移李小環母女?”


    方世玉剛起意,五枚卻攔住了:“現在李小環肯定出不來,出來一定會麵臨粘杆的追殺,哪怕他們不知道原因,我們也經不起這樣折騰。”


    薑還是老的辣,五枚點出了命門。


    自己一方人手本就少,又有那麽多事情需要安排,如果帶著李小環逃走,那就得分神應付粘杆的追索,確實忙不過來。


    接著五枚又安慰三人:“別擔心,李小環能把這些交出來,說明她對乾隆的人恨之入骨,她沒有那麽容易放棄的,哪怕是死,她也想拉著他們墊背,所以在最終行動之前李小環和李婷婷都是安全的。”


    嚴晶心依然強調:“要把最終公布這份東西的時間點掐好,以保住李小環和李婷婷為首要。”


    “我覺得最終我們就在李府幹掉鄂爾多得了,地方夠寬敞,不怕殃及無辜,還可以保全她們娘倆,甚至連謀劃都不用,現成的,隻要鄂爾多知道了這些,第一時間就會殺過去的。”


    方世玉的看法獲得了嚴晶心的附議:“是個好地方,而且還是在城裏,鄂爾多可能大意。”


    苗翠花還是擔心:“那我們如何營救你爹,到時兩頭顧不過來怎麽辦?就算這些東西印出來也沒有辦法讓你爹脫出鄂爾多的黑手啊。”


    五枚又一次幫忙穩住了苗翠花:“你是關心則亂,此書一出,人心鬼蜮,鄂爾多忙著鎮壓都來不及,他哪裏還有精力去管方德,它會是方德最好的護身符。”


    “師伯說得好,我們就把這本筆記命名為《鬼蜮集》,相信它一定能把整個杭州翻過來。”


    方世玉得意忘形了,苗翠花馬上糾正他:“是師伯祖!”


    嚴晶心此時已經移形換影到苗翠花身邊,抱著苗翠花的手臂搖了搖:“其實叫師伯也挺好聽的哦,師姐都沒有練金剛不壞體,世玉其實算是師叔的弟子,師姐是代父收徒嘛。”


    難得,嚴晶心還有這麽軟糯的語氣,以柔克則,苗翠花被破防了。


    五枚慈笑,這倆就對上了,以後也不知道方世玉該怎麽辦。


    苗翠花則顧左右而言它:“那要不要把它抄寫一份出來?萬一底稿丟了,以後可不好跟江湖同道作交代。”


    她說得在理,這份筆記的價值可不僅僅在杭州,用好了,可以讓天下人揭杆群起,到時神州處處烽火,拿著筆記的人,就有了號令天下的大義名份。


    還是嚴晶心:“師姐,不用擔心,我看過一遍就記住了,明天我跟師父去靈山寺做油版。”


    苗翠花有點頭大,有個聰明伶俐的小師妹不錯,有個頭角崢嶸的兒媳婦可不是件好事。


    五枚幫了忙解了局:“扭轉人心有它足矣,但還需要一個推動眾人的關竅。”


    方世玉已經有了腹稿:“待它麵世,鄂爾多一定就明白來源何處,等他追殺李小環時我們設伏幹掉他,以此為契機掀起杭州的暴動。”


    嚴晶心又恢複了沉穩的形象,造反她是專業的,把油布包裏的那一遝銀票抽出來擺在了最上麵,嚴晶心說了她的方案。


    “杭州知府不是要茶水錢嘛,就它了,印出來的《鬼域集》先給豪商們看,讓他們聯絡同行兌出現銀來,反正這些銀票到時也會變成廢紙,他們可以減少損失,我們則可以用這些銀兩來起事,還可以把杭州府的銀根全部抽空,屆時參與起事的人每人發十兩,杭州城三十萬人,可以蓄養三萬精兵。”


    這番說詞,即有謀略,又有政觀,還大氣磅礴,把苗翠花嚇了一跳,就這?將來是兒媳婦?要命哦!


    五枚倒是與有榮焉,得徒惹此,師複何求。


    方世玉則把油布包合上,推向了嚴晶心:“你來收好。”


    苗翠花幹脆擰方世玉的耳朵,讓後者哎喲大叫一聲:“老媽,幹嘛打我?”


    打他都是輕的,方世玉可是苗翠花出了個天大的難題,她也不知道怎麽跟方德來擺這一局。


    不過當前還是先把事情做好,把方德救出來才輪到後頭的煩惱。


    一夜無話,次日一早,幾人又一次傾巢出動了。


    方世玉繼續去與小肥仔和瘦猴碰頭,練功不能停,同時也有事務分派。


    印刷《鬼域集》需要用到的油印機設備需要兩人去取,也要幫忙送到嚴晶心手裏。


    印好之後分發也得兩個小夥伴想辦法,暫時方世玉還不宜進杭州去冒險,因為他跟鄂爾多打過照麵。


    苗翠花無所謂,即便被鄂爾多發現了,為了放長線釣大魚鄂爾多也不會拿她怎麽樣,也許還會沾沾自喜,以為方世玉他們入套了。


    甚至為了最終目的,鄂爾多連跟蹤苗翠花都不會幹,反而會提供些方便,也好,他自己的絞索他也應該出把子力氣。


    苗翠花會去安撫好李小環,並告知昨晚商量出來的設伏計劃,這樣李小環就不會尋死覓活了。


    五枚和嚴晶心則去天竺山靈山寺建立印刷點,油版要製,也要教導那些幫忙的師太們。


    方世玉得閑了嗎?也不得閑,他得當苦力,盡量製造更多的炸藥,南城的大營裏有五千滿八旗呢,當前的八旗還未糜爛,正是戰力最強的時候,沒炸藥怎麽跟他們對碰。


    當天晚上再碰頭時,方世玉他們這一方人手就不缺了,靈山寺至少和有一半的師太加入了印刷大業,在她們看來,油刷的每一下揮動,都相當於砍了滿清一刀。


    而廣東商幫也不再裝死了,用老會長的話來說:“再這麽搞下去,遲早骨髓都會給他們吸幹,還等什麽,反他娘的。”


    而這,僅僅是瘦猴給他老人家背誦了一段李巴山關於廣東一省血案的記錄,老會長消息靈通見多識廣,很多事情能對上。


    嚴晶心那頭收獲也頗豐,兩百萬兩銀票,差不多被這些商人認領完了,她手上也聚起了一百多萬兩的現銀。


    其實大部分是黃金,那些搞匯兌的老板,連壓庫的黃金都拿出來了。


    他們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麽幹不過山西票號了,每一次起勢就會麵臨一次劫掠,嚴晶心隻需背誦一小段李巴山的筆記,他們便會老淚縱橫。


    那都是他們父輩的血淚教訓。


    托夢境的福,博聞強記的金手指幫了嚴晶心大忙,她隻需挑出有血債關聯的人找過去,基本上一找一個準,都沒有岔子。


    沒人跟錢有仇,更何況都有血仇呢,能在保住家產之餘報仇,誰都會順手踹上那麽一腳。


    從《鬼蜮集》的內容上來說,他們都是被殘害過的人,餘生不易,知道是誰給他們帶來的災難,他們哪裏來坐得住。


    要不是嚴晶心攔著,跟他們約定以幹掉鄂爾多為信號,沒準他們當即就行事了。


    覆蓋麵已經不止於廣東商幫,許多本地的人也加入了進來,都跟滿清有深仇,且仇恨值是滿的。


    這都是乾隆自己造下的孽,事實俱在,都不用對質,死去的人不會說話,但他們確確實實就是這麽死的。


    而活著的人如果不反抗,也遲早是個死。


    乾隆把漢民當成了韭菜,肥了就來割一茬,誰也不能保證下一刀不割中自己。


    現在就等著明日把《鬼蜮集》鋪開了,uu看書.uukashuom 到那時整個杭州城都會沸騰起來。


    今晚小肥仔他們會向手下的小弟們分發印出來的文稿,並按與文稿有關聯的人家先行發放,他們心中的仇恨最大,幾乎是一點就著。


    然後作戰的安排也定了下來,小肥仔和瘦猴組織人手,在南城牆上扔瓦雷,以阻止城南大營的清軍殺出。


    這將是一次考驗,幸好練了五天,兩個小夥伴的功夫也將將夠用。


    方世玉明天要將加工好的瓦雷送到南城,到時由小夥伴們想辦法帶入城門。


    明晚嚴晶心、五枚、苗翠花和方世玉會集中到李小環家,並在那裏聯手絞殺鄂爾多。


    其它人等各自組織人手,在大街上攔截狙擊杭州府的增援,並在與方世玉匯合之後一同攻擊杭州府衙和城南大營。


    一切以南屏晚鍾為號,為杭州的清廷勢力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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