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將去,東邊的天際泛起了一絲魚肚白,枝上葉間的鳥兒也上躥下跳的活躍起來,遲風伸手揉了揉眼,翻一個身,正麵朝上地睜開了眼。被洗得發舊的暗色帳頂在眼裏晃幾晃,瞬間就驚得他背上爬滿冷汗。不為由昏迷轉為沉眠的整整一夜,隻為那沒頭沒腦的顧頤平兩眼一閉會害得他無法向穆席雲交代。


    想及顧頤平,不免要想到製造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蒼戮,遲風再沒了睡意,猛一起挺,從床榻上坐起來。


    吃蒼戮的虧已經不是第一次,過去在隱門時幾乎隔三差五,不過那都是在隱門,兩人皆熟稔的環境裏,門道與法子都是心中有數,從來不會真出什麽茬子。而現下……


    遲風搖搖頭,理了理被壓得起皺的外衫,用銅盆裏的清水抹了把臉,推開房門打算出去找人。


    莫名其妙的弄暈了顧頤平不是最糟的,最要不得的是在他兩眼一睜後要“借一步說話”的人不知哪裏去了,說不了借一步要說的話,讓他回和穆席雲交代不了。


    “吱呀――”


    剛剛被關上的房門又閃開一道縫,遲風退回幾步,微帶疑惑地望向桌子上同六個相同花色的瓷杯。


    少了點什麽。比如成套花色的茶壺?


    留些細微之處的習慣不隻遲風有,過過刀頭舐血日子的人都有。


    但尋思著蒼戮不是個會允許事情在眼皮底下出亂子的人,遲風便隻看了幾眼,離開了。


    先後將客棧翻了個遍,又回到昨晚顧頤平昏倒的小巷,遲風壓抑著惱火,極不願承認地認清了一個事實――蒼戮在扔給他一堆爛攤子之後,徹徹底底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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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光借光嘍――”


    清晨的街頭漸漸多了行人,遲風聞聲靠邊站去,給個推著板車,車上擺了兩口大缸的小販讓了道。擦身而過的一瞬,遲風又攔下了吆喝著借光的小販,掏出幾文錢,換來帶著碗的兩份豆花。


    那味道,他是不喜歡的,同樣他也不指望這點東西便能討好了穆席雲,替他擋去消失一夜的責備與質問。可也不知為何,還是稀裏糊塗的買下帶了回去。熟不知,這一舉動平白又給兩人之間添了新的誤解。


    遲風推開院門的時候,穆席雲正坐在院裏的小石凳上,手裏端的茶盞剛好送到嘴邊。


    “莊主……”這聲,帶著說話人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壓抑。


    穆席雲緩慢地將目光落到遲風手裏的東西上,放回茶盞,開口:“回來了?”手裏的無非是買來的豆花,眼下還冒著熱氣。大概真是等得太久,以致在看到如此荒唐景象的時候,穆席雲都拿不出一絲火氣。


    “是。”遲風微收下巴,生硬地往前邁了幾步,待到兩人間距離靠得很近,才屈膝跪到地上。


    穆席雲沒有質問,僅是目光不帶暖意地看著遲風手裏的東西:“早飯?”


    遲風並不知穆席雲的口氣為何冷到如此地步,直到看見那手掌上纏著的白色布條,方才驚覺氣氛的異常。


    那意味著什麽,遲風豈會不知。眼前的信息猶如當頭棒喝,徹底讓遲風認清現下自己現下的樣子在穆席雲眼裏會有多麽可笑。


    遲風低下頭,極少有的,咽回要穆席雲話的打算。


    自打人一進門,穆席雲就一直盯著看著。但他要的不是兩膝跪地的低卑,更不是破罐子破摔般的不做辯解。他要一個解釋,這個解釋要對得起他整整一夜的擔心與等待。


    人會何種樣子回來,他想過很多次,從完好無損,到或者有所傷損,再到心煩意亂下想到的滿身血汙。唯獨唯獨,沒有眼下這一種。


    遲風跪了一炷香的時間,穆席雲便等了一炷香的時間,等得穆席雲看見遲風端著粗瓷碗的手腕開始不穩,便頭也不回地扔了句話離開院子。


    “回屋裏吃去罷。”


    原本就是不責罰的意思,既然不肯講,他又何必浪費這耐心和時間!


    遲風自知閉口不言的做法不能讓穆席雲消火,隻待到人離開冷清的小院,才敢從地上站起來。


    此般是何等的不敬與違抗,他明了,可縱是他將穆席雲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也不得不如此作為。


    當年任務失手被隱門追殺的情境至今記憶猶新,單憑蒼戮罔置隱門命令在船上放過他們一回,他就無法將蒼戮底細盡數交代給穆席雲。他的性命安危可以交由穆席雲處置,但蒼戮的卻不能。船上那次之後,他已是有所虧欠了。


    放下兩碗涼透的豆花,遲風在院子裏站了很久,在無論如何也沒等回穆席雲後,終於歎了口氣,進到原本兩人共住的屋子,識趣地將東西收拾出來,搬去小院側麵的空房。


    昨夜的刺殺,沈逸卿受了些內傷,好在並不嚴重。穆席雲身上的毒還未解,以他現下的情況給人療傷很是牽強,不想假於人手便隻好慢慢悠著來,想及隔壁院裏那個叫人惱火的,幹脆吩咐了顧頤平去照料,自己便留在了沈逸卿住的小院裏。


    一連兩日,暗衛來回數次,有回報隱門事情的,也有匯報沈逸卿仇家的,唯獨不見被指使去守著隔壁院中兩人的屈沉,就連被一向呱噪的顧頤平也沒了聲響。


    補個解釋,認個錯,穆席雲也就不會再追究了。如此難得的待遇可謂頭一回,偏偏穆他等了兩日也沒有將人等來,隻等得耐心成了不悅。


    待到這日夜裏,一聲利劍破空的聲音將穆席雲從床榻上驚起,他才真正明白當日若被刺客用劍抵著脖子的不是沈逸卿而是遲風,他絲毫不會覺得輕鬆多少。


    隻是這次來的殺手道行淺了些,穆席雲乍一躍入隔壁小院,便見本該在屋裏沉眠的冷漠男人劍身平指,劍尖一分不偏地抵在殺手眉心。再配上一身玄色勁裝,渾身透出的煞氣真正叫人膽顫。


    不是沒有見過高手出劍,但方才那一瞬間的霸氣與殺氣饒是他這個見足世麵的也不禁屏氣驚歎。


    ――那才是無回。


    五個字,深刻鮮明地印在穆席雲的腦海裏。不再是有所顧忌收斂是手下,更不是時刻警惕謹慎的暗衛。是個隨時被危機性命都會肆意反擊的殺手,一個隻在氣勢上便可以先勝人一籌的男人。


    遲風的劍沒再更近一分,隻借著未及收回的劍氣點了對方穴道,以防其下手不成自絕性命。活口要留,這沒完沒了的追殺總得問出個原由。


    薑濯上前接手這一爛攤子,請示般看向穆席雲。


    穆席雲旁若無人地徑直走進房門洞開的屋裏,打定主意不理其他。待他處理的事情有許多,當下就得先料理了眼前這個大半夜不躺在床榻上睡覺,穿了一身玄衣準備往外溜的。


    “深更半夜的,打算去哪?”穆席雲問得隨意,隻是臉色不太好看,露了心中情緒。


    遲風本是想再出去尋尋蒼戮,可拜深夜前來的殺手所賜,剛好被捉到現行,索性不頭略一垂,老實認栽。


    見此,穆席雲聲音更冷:“顧頤平呢?”


    多說無益,遲風幹脆講實話:“支走了。”


    穆席雲隻覺氣血一陣上湧,臉色頓時狠狠沉下:“屈沉?!”


    “也支走了。”遲風抿唇,心底生了點懼意。如此惡劣口氣,穆席雲是極少用的。


    “你倒是好本事,連奉了我命的暗衛也能支走。”穆席雲吸了口氣,稍稍平複下情緒,抬手朝牆邊的方向一指:“一邊待著去!”


    “是。”從穆席雲眼前挪開,遲風換了個不礙眼的地方,安安靜靜站著。


    沒過多久,屈沉就回來了,看見屋裏坐著的穆席雲,心裏頓時一沉。


    穆席雲也不回頭看站在牆邊的遲風,隻問眼前的人:“去哪了?”


    “……買蒸糕。”屈沉倒是不敢在這事上耍心眼,穆席雲問什麽便答什麽。方才初進門時瞧見一身玄衣勁裝的遲風,他便已猜到了個大概。


    收到句荒唐至極點的回話,穆席雲嘲諷地哼了一聲:“暗衛擅離職守,該當何罪?”


    屈沉兩膝一沉,硬生生地跪在地上,答得毫不含糊:“死罪。”屈沉不是個傻的,單看遲風是站在一邊而不是跪著,便知今日不會真送了性命,可驚怕卻是不敢減去分毫。穆席雲的手段,當暗衛的幾個見得最多,懼意自然也最多。


    “之前我吩咐過什麽?”


    “莊主吩咐屬下留在院外守著遲侍衛與顧大夫。”


    聞言穆席雲往遲風站的地方看了一眼,又問道:“他和你說了什麽?”


    “遲侍衛說……”屈沉算是為難到了極點,唇齒反複開合幾次,才終於發聲:“遲侍衛說他想吃蒸糕。”


    此話說完,連屈沉自己也覺得答得不夠巧妙,隻得放輕聲音補上一句:“屬下見遲侍衛嘔吐得厲害,吃不下飯菜,才出去……”


    這句不說還好,說了真真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思。


    穆席雲不再去看遲風,隻揪住屈沉的話柄繼續發問:“怎麽個厲害法?”


    “顧大夫說,遲侍衛兩日未吃下東西了。”屈沉很為難,卻也隻能據實回話。


    “自然是。”諷刺挑了嘴角,穆席雲冷冷道:“隻怕出不了這院子,他就不能安心吃下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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