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子雙手抖得厲害,卻依舊強作鎮定:“家裏飯食我偶爾也會準備,所以……”


    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做過飯的婦人都明白了真正情況,做飯會沾油鹽不假,但要剛好在鞋麵上弄出如此清晰的鹽漬,並不容易。


    縣令朝遲風看了眼,似乎想知道他是否還有什麽能證明此人就是殺人凶手的證據。


    遲風看了眼女子,放緩了聲音,問道:“不知姑娘臉上擦傷從何而來?”


    女子咽了口唾沫,恨極一樣喝道:“這是我昨日磕傷的!關我弟弟的死什麽事?!”


    遲風表情一沉,冷冷道:“我何時說過兩者有關了?”


    地上的女子頓吸一口氣,閉上嘴巴不肯再開口。


    遲風依舊不準備放過她:“姑娘可否說說這傷是在何處磕的?磕在了何物上?”


    “官老爺!”女子調高了嗓子,用滿是冤屈的聲音朝著縣令喊著:“官老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冤枉與否本官自會定奪!”縣令對著幹站在旁邊的仵作使個臉色,又對女子下令:“你且先回答了這幾個問題再說。”


    女子見希望落空,又見仵作朝她走來,十分驚怕地往後倒退:“娘!救我!”


    婦人愣張著嘴,雙手狠狠絞緊了衣角,不知究竟該做些什麽:“縣老爺……不會……不會是她……石頭是她親弟弟啊!”


    縣令並不接話,隻默許仵作繼續上前。


    仵作在女子麵前站定,對著女子臉上的擦傷端詳片刻,轉身回稟道:“這傷絕不是磕碰所致,乃是人為反複磨傷的。”


    見在場所有人都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遲風邁前一步接話:“磕碰致傷,傷痕必然幹淨整齊,擦傷方向一致,不會如此般模糊成一片。”


    女子的麵皮有多金貴誰都知曉,要狠下心對著自己動手,必然有迫不得已的原因。縣令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女子跟前,繼續問話:“你可還有說辭?”


    “你們沒有證據!不是我!”女子站起大聲嘶喊,抵死不認。


    遲風與仵作站在一旁都不說話,心中齊覺得女子反應有些失常。


    雖然女子可疑,但證據確實也不足,縣令看了眼不做聲的兩個人,問道:“你們可還能拿出別的證據?”


    “能。”遲風暫時停下心思,走到剛才跑來的差役旁:“其他的鞋子可有拿來?”


    “都拿來了!”差役是個年輕人,聲音十分響亮,將婦人家裏其餘的鞋子也擺了出來:“他們乃是五口之家,不過大兒子在臨城幹活,所以鞋子隻有四個人的,一共二十三雙。”


    二十三雙鞋子,女子樣式的隻有七雙,全是粗布做的,剩下的幾乎都是十幾歲男童穿的大小,甚至還有幾雙是嶄新的緞麵鞋。遲風從中挑出年輕女子穿的,挨個查看了鞋底:“你確實心細,不但知曉在打翻碗後要將水滿回去,擦幹地上鹽漬,且還知道要將人抱去後山,不至弄髒了衣服惹人懷疑。但最難得的,是你在殺人之後還能反應過來將鞋底清理幹淨。”


    前半句在場的人都聽懂了,後半句卻沒人明白。


    婦人看著自己的女兒如此淒慘,不禁心疼得厲害,上前將之抱進懷裏:“你……這是什麽意思?”


    “死者鞋底沒有沾泥,便說明是被人抬抱到後山上的。如此就會加深搬送者鞋底陷入泥土裏的深度。”遲風盯著女子許久,又道:“她在家中似乎並不受寵,加上她現下穿的,統共隻有三雙粗布鞋。昨日眾人一齊趕往後山時,她穿的應就是抱死者去後山的那雙,但回來之後她便發現了自己鞋底的泥土痕跡過深,容易引起旁人懷疑,於是慌忙之下便清洗了鞋底。但她卻忘了一點,昨夜她也同眾人一齊去了後山,若是所有鞋底都沒有泥土,反而正好說明她有殺人的嫌疑。”


    縣令聞此頓然明了,立刻又令差役去搜來村中其他人家的鞋子。


    昨夜事發已是半夜,隻要不是做賊心虛,沒人會在半夜去刷洗鞋底,所以所有去過後山的人,果然隻有女子一人鞋底沒有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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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仵作仍然在盯著女子的臉麵看,最後不解地問道:“可就算人是她殺的,也沒有必要把自己的臉弄成這樣。”


    遲風沉默了半晌,最後不得已隻能繼續講道:“昨日早上在城裏我曾與她見過一麵,那時她正被一男子調戲。那男子言語猥瑣,曾出惡言威脅,但不難看出兩人絕非第一回碰麵。而當時,我出手用石子點了男子睡穴。”


    “你閉嘴!閉嘴!!”原本眾人也隻是順著遲風的話往下猜測,可女子這一聲吆喝,立刻叫所有人更加懷疑。


    遲風並不想把推斷繼續說下去,可若不逼得女子認罪,這案依舊無法結:“不知事後那男子是否又來找過姑娘?”這事說來也怪他當時欠缺考慮,那般富家公子,如此被人弄暈晾在了大街上,實在難免心生恨意,做出些更過分的事。


    “沒有!你胡說!你胡說!!”事關自身貞潔,女子立刻理智無存,站起就要和說話的人拚個你死我活。


    旁邊的差役見狀趕緊上前,將女子往後拉開。


    “你給我閉嘴!沒有!他沒有來找過我!!”


    如此已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情境,周圍一些腦子轉得快的,立刻就想明白了前因後果。


    遲風轉頭看向婦人,問道:“不知她與石頭昨日都去過何處?”


    婦人臉上已經毫無血色,兩眼茫然地坐在地上,喃喃回道:“她、她去城裏賣刺繡了,可不知為何,一早就回來了。下午一直在家中,後來石頭被我打得委屈跑了出去,我便叫她跟著去看看……”


    遲風見婦人雙手掩麵泣不成聲,也不忍再催促,倒是縣令等得不耐,發了話:“那她回來的時候可有異常?”


    “有、有……”婦人似乎受不住打擊,身子抖得篩糠一樣:“她……她……回來時,走路一瘸一拐……衣衫……衣衫也……我的老天啊――!!我們家究竟做錯了什麽!?”


    事情至此,已經不必再進行證明,縣令臉上略帶同情,向女子問道:“你可願意認罪?”


    “我沒有被人……沒有!!”女子大聲喊叫著與拉住她的差役扭打起來,最後徹底失了力氣,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我不想殺人……我不想……隻要他不告訴別人……我不想殺他……”


    遲風看得也有不忍,不過不得不開口:“你可是用衣物捂住他口鼻,將他悶暈?”


    女子聞言哭得更加大聲,但並沒有否認:“是他說要告訴爹娘……是他說的……”


    縣令接著問道:“你吊死他之前可知曉他並未斷氣?”


    女子這時已經精疲力竭,再沒力氣哭鬧,同時因為知曉事情已經敗露,也沒了抵死不認地氣勢:“我以為我殺死了他……所以才想……”


    穆席雲一直沒有說過話,但這時候卻開了口:“為何嫁禍於他?”話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遲風。


    “我看到過石頭罵他,潑過他熱湯。而且……他不會說話,不過是個下人……我以為他認不出我,而且我已經將臉……”女子眼淚已經流幹,滿麵盡是灰敗。


    這回答足夠坦白,但卻叫穆席雲頓生一陣不滿。隻是礙於此刻案還沒有結,便也不再插言。


    遲風歎了口氣,索性讓女子更加明白:“你沒有武功,相貌平凡,不是會讓我留意的女子,所以昨日在河邊初覺你眼熟時,我便感到十分奇怪。直到昨夜,我才明白過來之所以覺得你眼熟,不過是因為近日多次見過你母親的緣故。倘若你不將臉弄成這樣,我恐怕也不會這麽快就懷疑到你。”


    “你就因為這個懷疑她?”一旁的仵作不禁大驚,要知道這話在現在聽來或許並不奇怪,可要在所有人皆有可能被懷疑的時候就想到,絕不是什麽正常的事。


    於常人來說或許奇怪,可對個整日殺人,整日要擔心被人追殺的殺手來說,就再正常不過。遲風不想解釋,隻繼續說下去:“一個生與長都在個小村子裏的女子,見到死人時你未免太過鎮定了些。深更半夜,若有人敲響了家門,告知同胞的弟弟吊死在了後山上,就算不失聲痛哭,也該有所表現,但你當時不但躲在屋子裏沒有出來,事後去後山時也一直默默走在人群裏,隻有在見到屍體後,才想快些搬回家去了事。”


    縣令坐回椅子上捋了把胡須,頗為讚同地點頭:“的確十分可疑。”


    遲風頷首,又繼續:“十幾歲的孩子雖然不重,但卻不該是個女子輕鬆一抱就能精準托離地麵的。你昨日抱屍體的時候,動作未免太過熟練。但,我並不明白你昨夜為何還要再靠近屍體。”


    女子知道自已已經脫罪不了,幹脆不再隱瞞:“我隻是想看看……這回他是不是真的死了……”


    縣令搖搖頭,環顧了四周一圈,見無人再有疑問,便下令:“將她帶回衙門!”


    “是!”


    看著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遲風不再掩飾臉上表情,難受地皺起了眉,額上也不斷冒出冷汗。隻不過他對穆席雲承諾過的事情已經盡數做到,此案了結得很快,且絲毫沒給沈逸卿帶來麻煩,日後縣令若有所感謝,還會記得沈逸卿一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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