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兩下叩門聲,片刻之後,又是兩下。


    很輕的聲音。


    然而夜色寂靜,再輕微的聲音也會被放大,變得顯得格外清楚。


    言幼寧躺著沒動,心頭卻微微刺痛。


    片刻之後,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叮咚響了一聲,一條短信擠了進來:我在外麵,開門。


    言幼寧掃了一眼漸漸變暗的手機屏幕,麵無表情地關掉手機,拉起被子蒙在了腦袋上。他這會兒還不困,但是裹在被子裏會讓他有種跟這個人已經完全隔絕的感覺。果然心變了,同樣的景致也褪去了明媚的色彩,隻留下了深重的……恥辱感。


    他知道穆坤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敲不開他的門便會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而且白天即使碰麵,也絕對不會在神色間流露出什麽來。在麵對自己的時候,他一貫冷漠自持,好像自己就應該等在那裏,隨時等待他的臨幸。或許自己的委曲求全讓穆坤忘記了,他需要的隻是一個會愛護他的戀人,並不是一個君王。


    當然穆坤這種自傲的性子也並非一無是處,隻要在見麵的時候言幼寧的表現正常一點,言談舉止表現出適度的距離感,他就會明白自己的意思,並且絕對不會追在他身後來討好。或者,追著討好的角色一向都是自己來扮演,讓穆坤覺得自己根本離不開他,偶爾的翻臉也隻是自己欲擒故縱,所以根本無須理會,反正自己挺不了多久就會再貼上去。


    言幼寧把臉深深埋進了枕頭裏。他現在是真的想不明白,前世的自己,為什麽會把姿態放的那麽低。果然是被孤苦無依的日子嚇怕了,所以見到了火光就會不顧一切地撲過去,直至耗盡了自己所能夠去愛的全部能力?


    是不是這個原因,他在麵對明鋒的時候才會那麽的……隨遇而安?


    他想起和明鋒相處的那些日子,即使是在最情濃的時候,他也存著私念,做好了麵對明鋒離開的心理準備。正因為心裏這根弦始終繃著,所以當他真的離開了,言幼寧反而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難過、委屈當然也有,然而更多的是是一種無力感。一種“果然如此”的釋然與失落。這種詭異的感情對他的殺傷力並不大,然而它們在自己的心裏激起的那種自我厭棄與自我懷疑,卻最終摧毀了他對於感情所抱有的最後一絲希望。他開始覺得或許自己命該如此,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了他沒有愛情圓滿的機會。


    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所以他會在麵對容慶的曖昧時,抱有一種完全無所謂的心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言幼寧回想起容慶最後的那個擁抱,還有他眼裏驚痛的神色,心裏微微生出幾分歉疚來。就那麽在他懷裏睡死過去,他一定嚇壞了吧。


    言幼寧歎了口氣,決定不再想這些讓他心緒不寧的事情。明天還有很多事情呢,穆坤要帶他去見陳主任、關宇森要回家、晚上的時候關政安還要帶著他們兄弟去參加慈善拍賣會。


    朦朧睡去的時候,言幼寧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是否一閉眼又回去了另外的那一世?


    轉天見到穆坤,他果然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仿佛昨夜那個小小的插曲根本就沒有發生過。開車送他去見珠寶公司的陳主任的時候,言談舉止也一如既往的得體。言幼寧雖然可以借著他的反應證實了他對自己的不在意,但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不過,這顆有毒的蜜果他是說什麽也不會再去碰了。


    從珠寶公司出來,穆坤又送他去了華航的總部。言幼寧雖然沒有什麽實際的職位,但是每天都要去關政安的辦公室報到,有時關政安也會派給他一些活兒讓他獨立完成。雖然他接觸不到華航核心機密,但是總是出現在關政安的身邊,無形中也會給別人一種他已經插手公司運作的印象。


    這個時期的關宇森被打發去了郊區的廠子裏。言幼寧知道郊區的工廠已經全部交給關宇森來負責了,在華航內部,他可是實打實的實權派。但是因為人在郊區,時常出現在關政安身邊的言幼寧反而更受人矚目。


    言幼寧不想再繼續當這個出頭鳥,首先就得扭轉眼下的這種狀況。他不能再經常出入華航總部,關政安的辦公室更是能不來就不來。不過這件事不能急,隻能慢慢等待機會。如果讓關政安父子倆知道自己心裏已經明白了他們的計劃,隻怕會對他有所防範,那樣的話,他再想做點兒什麽手腳可就難了。


    晚上的慈善拍賣會關宇森果然也一起出席了。穿著一身深色的正裝,器宇軒昂,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世家公子的倜儻勁兒。言幼寧對他的感覺很複雜,一開始是有些畏懼的,畢竟自己的存在對他這位繼承人多少會有些影響,後來見關宇森並不在意這一點,他反而有些半信半疑起來。言幼寧後來想想,其實那個時候自己就對這位關大少產生了疑心,隻不過種種顧慮阻止自己去深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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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如果自己夠仔細的話,還是能從關宇森不經意的表情或者沒有及時收斂起來的一個眼神裏看出那種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鄙夷不屑的。言幼寧不得不檢討,前世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與父親相認的喜悅衝昏了頭腦,以至於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還有關政安的表現,每次當他那些商界朋友問起言幼寧,他總是滿口稱讚。言幼寧曾經以為那是父親對自己的肯定。可事實證明,他的父親不過是抓緊了每一個機會,借著宣傳他對幼子的喜愛來暗示旁人他的長子已然失寵罷了。


    關宇森皺了皺眉,頗有些不耐煩地碰了碰言幼寧的手臂,“爸爸在跟你說話。”


    言幼寧回過神來,一抬頭正好看見關宇森扭過頭去。眼角一絲不屑的神色也完全沒有顧忌會被人看到。好吧,反正人人都知道言幼寧要踩著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上位,關宇森不討厭他反而惹人生疑。他這也算是本色演出吧。


    關政安假模假式地瞪了關宇森一眼,轉頭看向言幼寧的時候臉上已經是一副慈父的神情了,“剛才你哥哥說想買那個同治粉彩花鳥罐,你有什麽喜歡的沒有?”


    言幼寧瞄了一眼手裏的宣傳冊,搖了搖頭。他對古玩之類的東西沒什麽興趣,自己又是個外行,就算手裏有錢也不會選這一行來投資。


    “謝謝爸爸。古玩我不懂,沒什麽特別喜歡的。”


    關政安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回答,愣了一下。關宇森也瞟了他一眼,神色稍稍有些意外。


    “傻孩子,”關政安伸手揉了揉言幼寧的腦袋,語氣柔和,“跟爸爸還用客氣嗎?”


    言幼寧還是搖頭。他來這世界也不過是個過客,金銀財寶什麽的,真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隻有這一枚被下了詛咒的戒指能帶著,他哪裏還會對這些東西有貪念呢。


    “這是爸爸送的禮物。”關宇森神情古怪地看著他。後半句話憋著沒說:不喜歡了可以轉手賣掉,不喜歡古玩難道還不喜歡錢麽?


    傻b。


    言幼寧還是搖頭。一方麵這些東西對自己確實沒用,另一方麵他也不想接受這種虛情假意的示好。原來的自己就是什麽事兒都順著他們,才會被他們認定了自己好欺負吧。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要開始一點一滴地向他們灌輸自己也有性格,有脾氣,並不是一顆軟柿子的信息。這樣做或許仍然不能改變那個結果,但是知道自己不會對他們的安排全盤接受,他們玩手段的時候好歹能有些顧慮吧。


    “爸爸已經送了我很多禮物了。”言幼寧衝著關政安笑了笑,“夠了。”


    大概關政安也不知道該對他這樣的表現作何反應,於是笑著拍了拍言幼寧的肩膀,沒再說什麽。反倒是關宇森衝著言幼寧翻了個白眼,心裏暗暗罵了句矯情。


    不過拍賣會開始之後,關政安還是替兄弟倆一人買了一件禮物。關宇森的是他自己看中的粉彩花鳥罐,給言幼寧的是一對金鑲玉的手鐲。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要找“耶諾的希望”讓關政安產生了什麽誤會,以為他對珠寶感興趣。言幼寧這下倒是真有些手足無措了,這種一看就是女孩子才會喜歡的東西他拿著有什麽用啊?


    關政安拍了拍他的手,若無其事地說:“可以留著送女朋友。”


    旁邊的關宇森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


    言幼寧心裏卻咯噔一下,又一次回想起了昨天夜裏的敲門聲。與此同時,一絲一縷也隨之浮上心頭:以關政安的精明,怎麽會察覺不到他和穆坤之間的眉來眼去?他為什麽從來不對此發表意見?如果他真的把言幼寧當成了兒子看待,又怎麽會對這樣的事情不聞不問?或者,他是覺得言幼寧反正也是要被炮灰的命運,左右也不過兩三年的命,索性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怎麽去折騰?!


    言幼寧坐在人群中央,心底一片冰涼。


    明鋒闔上劇本隨手放在一邊,《盛世》的劇本念完了,他又找淩傲找來了《賭石》的劇本。就這樣一本一本念下去,也不知他能不能聽得到。


    明鋒用手背蹭了蹭言幼寧的臉頰,細膩的觸感和記憶中一模一樣。他記得言幼寧並不喜歡他做這樣的小動作,總覺得這樣親昵的動作是把他當做了小孩子。可惜現在沉睡著,明鋒有些心酸地想:要是他這會兒能跳起來打掉他的手,衝著他翻個白眼說一句“別拿我當小孩”,那該有多好呢。


    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嗡嗡響了起來,是關宇森打來的電話。明鋒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了起來,“喂?”


    “老三?”關宇森的聲音還是大大咧咧的,“你怎麽回事兒,回來也不知道吱一聲。要不是碰見容五,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呢。”


    明鋒抿了抿嘴角,“有點兒忙。”


    “忙什麽呢,跟自己兄弟還藏著掖著的?晚上有事兒沒,出來聚聚。”


    明鋒不自覺地瞟了一眼病床上毫無知覺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言幼寧的眉毛好像微微皺了起來,不太高興似的。


    “老三?明鋒?”關宇森不高興了,“我說你幹嘛呢,我這還跟你說話呢。”


    “我在聽。”明鋒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你說個地方,我自己過去。”醫院晚上是不允許親屬陪護的,他晚上也確實沒什麽事兒。


    “蘭州路有個no.7,你知道不知道?八點碰頭?”


    “好。八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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