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


    言幼寧從關宇飛的車裏下來的時候,被酒精浸染得熏熏然的腦子裏除了後事都已交待妥帖的釋然之外,便是一片空茫。


    全然無所謂的感覺。就好像無論生也罷、死也罷,無論命運如何安排,都已經與自己全無關係。在這一刻,言幼寧甚至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來自於冥冥中詭異的預知,還是……還是僅僅因為自己習慣性地先做好最壞的打算。


    當然,現在已經無所謂了。


    關宇飛不放心地扶了他一把,“你行不行?半瓶紅酒呢,用不用我送你上樓?”


    言幼寧擺擺手,“不用。”


    關宇飛看他晃晃悠悠往前走,忍不住囑咐了一句,“有事給我打電話。”


    言幼寧眼神飄忽地笑了笑,“宇飛,其實你能花時間聽我講完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關宇飛抿著嘴苦笑了一下。其實他也說不好自己究竟是信還是不信。不過能有機會跟這個兄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他心裏還是很高興的。


    言幼寧也一樣,他許久沒有過這樣輕鬆的感覺了。心頭無所顧忌、無所牽掛,安安靜靜地隻是等著即將發生的事情。他最初所求的,無非是活下去。現在也是如此。然而那種即將發生什麽的預感重重壓在他的心頭,並且越來越清晰,容不得他假裝自己沒有察覺。


    他知道有些事情即將發生,或者下一秒,或者下一個白天。


    他逃不掉的。


    言幼寧晃晃悠悠地走到宿舍樓下,忽然覺得不想上去。樓上那間黑乎乎的宿舍這個時候一定是靜悄悄的,他又睡不著,上去幹什麽呢?他抬起頭看著頭頂明澈的天空,一時間看的有些入神。初秋的天氣,暑熱剛剛過去,寒冷還未到來,正是一年中最讓人感覺舒適的季節。沁涼的夜風吹在他被酒精蒸的滾燙的臉頰上分外舒服。


    沒有霧氣,夜空晴朗如洗,銀河橫過星空,像一條鑽石堆砌的河流。美得……不像是真實存在的東西。


    言幼寧這樣想的時候,心頭微微一動,想起了剛才和關宇飛說過的話。他說他已經分辨不清白天是真實的,還是入夢之後的所見所聞是真實的。關宇飛回答他說:“笛卡爾最有名的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我思故我在。你覺得現在是真實的,那就是真實的。你自己覺得現在的一切都是虛假的,那它就是假的——這個全在你。”


    全在於我……


    言幼寧覺得這句話簡直把他給難住了。前一世固然不好,而這一世,這短短的兩年也盡是費盡心機的盤算:如何不招惹關家的注意、如何在自己並不熱愛的圈子裏立足……和明鋒在一起之後倒是過了幾天舒心的日子,可惜這短短一段日子也架不住別人的破壞,終究落了個人走茶涼,不了了之。


    他的這一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留戀的。


    言幼寧忽然覺得這樣也未嚐不好。眼前的這道坎,無論自己這一縷孤魂能不能過得去,都不會有什麽深刻的羈絆。


    他如今是真真正正能夠隨遇而安了。


    “啪”的一聲輕響,打火機的火苗在不遠處閃了一下,一陣淡淡的煙味隨風飄了過來。幹燥、微苦的味道裏帶著黑咖啡似的醇厚。


    這個味道言幼寧不久之前才聞到過,他瞟了一眼煙味傳來的方向。這個時候已經很晚了,沒想到他還會在這裏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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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生意的人,不是晚上都有應酬什麽的麽?”言幼寧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懶洋洋地伸直了雙腿,“你怎麽有空一趟一趟地到處亂跑?”


    黑影裏的男人走了過來,一言不發地在他身邊坐下。


    言幼寧對這個男人的出現一向是無所謂的。他看得出,他和明鋒是一類人,甚至性格比明鋒還要來得驕狂,對於自己想做的事是聽不進任何人的勸告的。於是他也懶得多說什麽,實在想來就來吧,要坐在這裏那就坐在這裏好了。


    夜晚那麽長,有個人肯花時間陪自己坐著,這種感覺其實也挺不錯的。


    “還有煙嗎?”言幼寧問身邊的男人。


    容慶無聲地笑了笑,順手把指間的煙遞到他嘴邊,眉眼之間的神色微微帶著戲謔,像是等著看他被煙嗆得受不了而鬧出什麽洋相來。


    言幼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偏過頭,借著他的手深吸一口。


    煙味果然衝得很。言幼寧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容慶大笑,將他拽進懷裏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後背。容慶身上的煙味聞起來帶著一絲淡淡的暖意,在微涼的夜晚,格外地吸引人。言幼寧懶洋洋地靠在他的胸前,沒有動。


    容慶低下頭,正好看見言幼寧的眼角因為咳嗽而洇出的一絲水光,心頭突的一動,沒忍住,低下頭去在那裏吻了一下。言幼寧的皮膚貼著他的掌心,涼滑如瓷,不帶煙火氣。容慶的嘴唇貼在他的眼角,恍惚間有種錯覺,仿佛這人身上的血肉都是冷的,怎麽暖也暖不熱。


    明明是很近的距離,容慶卻沒來由的有些不安起來。他的嘴唇慢慢下滑,停在他的嘴邊,抬眸,對上言幼寧微帶醉意的茫然的視線。沒有慌亂,沒有排斥,但是……也沒有絲毫的愉悅。就好像他靠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石頭、一棵樹。


    容慶在他唇上輕輕吻了吻。他的嘴唇果然也是涼的,又涼又軟,誘得人恨不能用力去咬上一口,咬出那柔軟的唇瓣裏深藏的火熱。然而他終究克製著沒有動,溫熱的氣息拂過言幼寧的麵頰,帶著誘惑的味道,像是一種無聲的邀約。


    這是花花公子們慣用的伎倆。


    言幼寧這樣想著,卻沒有推開他。他潛意識裏覺得容慶就是個浮浪公子,見了看得過眼的人摟摟抱抱也沒什麽可驚訝的。這種人應該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性子,不會對身邊的人負什麽責任,也不會要求什麽真情實意。此刻坐在自己身邊,明天或許連言幼寧是誰都不記得了。


    言幼寧隻是不想一個人呆著,卻並不想欠誰的人情。如果隻是逢場作戲,各取所需,他心裏反而沒有那麽多負擔。


    言幼寧的視線落在容慶轉折分明的嘴唇上,垂眸吻了上去。


    容慶沒有動,甚至在言幼寧的嘴唇貼上來的時候,他也隻是安靜地配合著他。他能感覺到言幼寧想要在他這裏得到的是一種類似於安慰的東西,不需要他主動做什麽,隻要安靜地坐在這裏就好。他覺得言幼寧此刻的心態,就像一個陪著朋友進飯店的人,心思不在飯菜上,沒有糖醋排骨?那有沒有椒鹽牛柳?也沒有?沒關係,那就有什麽上什麽吧——就是這種性質的。說句讓自己泄氣的話,言幼寧現在這個狀態,哪怕是湊過來的是一條流浪狗,他都會高高興興地摟在身邊。


    接觸的時間還短,容慶對他的了解都浮於表麵,但是他能感覺出言幼寧是一個戒心挺重的人。以他們現在的交情,哪怕自己問了,言幼寧也絕對不會告訴他自己在為什麽事焦心。所以容慶幹脆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他想讓自己抱著他坐著,那就坐著好了。不想說話那就不說好了。反正容慶拋下一堆公事跑來這裏,原本也不是為了找誰聊天打發時間。


    一夜悄然逝去。


    天邊亮出第一抹朝霞的時候,言幼寧眨了眨眼,如夢初醒般喃喃說道:“容少,謝謝你。我欠你一個人情。”


    容慶放開手,若無其事地活動了一下酸麻的肩膀,語氣一如既往的淡漠,“不用客氣。無論你有什麽要做的事,我都很樂意陪著你。”


    言幼寧聞言抬頭,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這個男人。


    被言幼寧掛在胸口的那枚戒指自昨夜起就開始發熱,到了白天幾乎有些燙手了。言幼寧不知道這預示著什麽,一整天都心神不定的。直到小丁打電話催促他,他才想起今天是《盛世》劇組吃散夥飯的日子,他不能不去。


    散夥飯的地點選在了一品軒,這是個讓言幼寧感覺挺複雜的地方。他當然還記得在這裏他和明鋒之間發生過什麽。那個時候,他還沒想到自己和明鋒後來能走的那麽近,再後來又分開,變得……那麽遠。


    他其實能理解明鋒為什麽執意要回去,因為他覺得他的妹妹需要他去為她出頭,而他也需要利用這個機會掃清埋藏在兩個人之間的隱患。那個時刻的明鋒,渾身上下充滿了莫名其妙的使命感,熱血、衝動。


    但也讓人感覺疲倦。


    言幼寧覺得自己已經蒼老到禁不起任何折騰了。情敵的破壞、受傷、家人的阻撓、算計,一樁樁一件件,他都可以從容接招,因為這個人許諾了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一直以為這是兩個人齊心協力對感情的爭取。然而明悅一個小小的計謀就輕而易舉地把他打回了原形,讓他猛然間意識到這出鬧劇從頭到尾都隻是明家自己的家務事,根本與他無關。


    他被排除在外了。


    這讓他之前在明鐵麵前的叫板變成了一出滑稽劇。明鐵回去了,明鋒和明悅也回去了,明家人關起門來解決問題。隻有他,被關在外麵、被動地等待著一個模棱兩可的結果。或者明鋒在解決了所有問題之後,親手為他打開這扇門,或者……


    明鋒會說你如果也進來的話,很有可能會傷到你,所以你就安心等在外麵吧。可是像這樣被排除在情況之外,誰會安得下心來?


    自以為是的保護,換個角度去看,未嚐不是一種距離。


    言幼寧其實不太知道明鋒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麽,愛情這種說法太虛幻,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言幼寧隻能摸索著用自己的方式對他好,給他燉並不怎麽美味的山藥排骨湯,幫他取回送去幹洗店的衣服。


    相比於明鋒所表露出來的熱烈的感情,言幼寧最想要的是一種安心的感覺。有人陪著的,會讓他感覺溫暖的、不離不棄的陪伴。


    明鋒差一點就做到了。


    遺憾的是,終究差了那麽一點點。


    劇組的人都來了,讓言幼寧覺得意外的是容慶也來了。他坐在渝凡的身邊,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雖然不熱情,但也不會讓人覺得有架子。容慶並沒有對他表現出什麽不同,這讓言幼寧感覺安心。於是他也像劇組的其他人一樣上前敬酒,泰然自若地說幾句客客氣氣的場麵話。


    孔園當然也來了,而且這人酒量還不錯。拉著周圍的人劃拳拚酒,把包廂裏的氣氛炒得熱熱鬧鬧。


    言幼寧從西安回來的路上就聽小丁說了,其實孔園當初確實是存著把言幼寧弄下來的意思。但是具體墮馬事件是否跟他有關就不好說了。後來容慶的助理出麵給劇組施壓,孔園的願望落了空,這件事才算揭過去了。言幼寧對這件事並不怎麽在意。這個圈子裏每個人都有向上爬的辦法,而自己也並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最主要的原因是以後跟孔園可能也沒有打交道的機會,他犯不著揪著他不放。


    但孔園顯然沒打算就這麽輕輕鬆鬆地放過言幼寧。言幼寧看得出來,孔園是憋著一股勁兒要讓他出個醜的。所以,當他拚酒輸給了孔園,而孔園又若無其事地提出讓言幼寧到大廳給大家唱一首歌的時候,言幼寧很痛快地就答應了。


    不把這人憋在心裏的一股邪氣放出來,誰知道他以後會怎樣?隻是唱首歌而已,就算大家都在傳他唱歌跑調又怎麽樣?他本來也不是十項全能,這樣的出醜,言幼寧並不覺得怎麽沒麵子。


    劇組裏的年輕人都一窩蜂地跑到大廳去給言幼寧助威。一品軒是這個圈子裏的人經常出入的地方,管理方麵非常嚴格,一般的娛記輕易是混不進來的。這也是言幼寧不在意的原因之一,丟臉也隻是小範圍的丟臉。不過大廳裏到底年輕人居多,言幼寧跳上舞台的時候還是被人認了出來,口哨聲此起彼伏,言幼寧拿起麥克風的時候衝著人群露出了一個微笑,“喂,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唱歌,等下要是跑調了你們別給我喝倒彩啊。”


    大廳裏的年輕人都哄笑起來,拍手的聲音劈裏啪啦響成一片。


    容慶站在人群的後麵,也微笑了起來。


    言幼寧點了一首英文歌《oceans deep》,音樂響起的時候,不少人都跟著他一起唱了起來,還有不少人舉著手機在錄像。


    大廳裏的氣氛十分熱烈,像歌迷見麵會似的。然而容慶遠遠看著,卻覺得那個唱歌的男孩整個人都浸在了悲傷裏。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被燈火晃著,泛著亮光,讓容慶生出一種錯覺,仿佛下一秒就有淚水流下來。


    “……


    my oceans deeprivers wide


    the strangers weeppleasures side


    oh whyi not see the only one unseen


    i’m lost withoutseemstrue


    you left from here fromto you


    wellheartbroken


    i’m trying can’t you see, can’t you see


    ……”


    那是一首悲傷的歌。


    可是,我的幼寧,你為什麽那麽難過呢?


    一曲歌罷,言幼寧沒有理會舞台下吵吵嚷嚷的年輕人,捂著胸口急匆匆地離開了大廳。他順著走廊往前走,一直走到了拐角處空無一人的露台上。


    他的腳下就是燈火喧囂的都市,再遠一點的地方就是夜幕下沉睡的大海。


    言幼寧靠在欄杆上,一陣頭暈目眩。他的手抓在欄杆上,因為過分用力的緣故,骨節已經泛出了慘白的顏色。


    心髒的每一下跳動都又快又急,碰通碰通地撞擊著他的胸口,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他覺得自己應該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他動不了,他全身的力氣都匯聚到了他的掌心裏,而那枚被他緊緊握住的“輪回之眼”正在微微震動,燙得像是要融化在他的掌心裏似的。言幼寧幾乎要握不住它了。


    他能感覺到某種波動正圍繞著這一枚戒指緩緩流轉,靜電似的,刺激的他的頭發都絲絲立了起來。


    言幼寧心頭的恐懼不斷地疊加,他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前一世橫死的恐懼在這種未知麵前被無限放大,慢慢逼近他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在他的身後,露台的門被推開,容慶端著水杯走了過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被言幼寧慘白的臉色和驚恐的表情嚇住,連手裏的水杯摔在腳邊也沒有注意到。


    “你怎麽了?”容慶抓住言幼寧的肩膀,驚得聲音都變了,“出什麽事了?!”


    言幼寧攤開手掌給他看那枚越來越亮的戒指。


    容慶的視線從他的掌心裏一掃而過,飛快地落在了他的臉上,“是不舒服嗎?”


    言幼寧的臉上流露出絕望的表情,“你看不見嗎?”


    容慶握住他攤開的手,在那空無一物的掌心裏安撫地吻了吻,“我看見了世界上最好看的一隻手。”


    言幼寧怔怔地看著他,忽而平靜了下來。


    容慶心中那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看著言幼寧慘白的臉,不安地試了試言他爬滿了冷汗的額頭,“是著涼了嗎?要不要帶你去醫院?”


    言幼寧搖搖頭,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浮木似的緊緊抱住他的腰,“容慶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容慶本/能地環抱住他,心頭被莫名的東西漲滿,隱隱作痛,卻又茫然不知所措。


    言幼寧攀著他的身體,渾身抖得幾乎站不住。他費力地揚起下巴,望著頭頂灰蒙蒙的天空低聲說:“你看見了嗎,那裏,就在那裏,有一個大大的漩渦。”


    容慶茫然抬頭,滿天烏雲,哪裏有什麽漩渦?低下頭時,卻清清楚楚地看見言幼寧眼睛裏那一簇亮麗的光很突然地渙散開來。


    容慶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魂飛魄散,“幼寧!”


    隨著他手臂的晃動,言幼寧的身體慢慢地滑了下來,毫無知覺地軟倒在了他的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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