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起了個大早,天色果然陰沉沉的,像在城市上空壓了一床灰色的棉被。


    言幼寧特意找出自己很久不穿的羽絨服來,裹的像個球似的,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就匆匆趕到了華藝,劇組的車已經在等著了,果然人人都裹著厚衣服,帽子圍巾也都披掛上了。丁蓉手裏還抱著一個電暖袋。


    一車人互相打趣,嘻嘻哈哈跟春遊似的就奔著西山去了。


    西山其實是島城附近的r市郊外的一處旅遊景點,山不算高,但是層層疊疊的山峰遠遠鋪開,景色還是十分壯觀的。尤其落了雪之後,皚皚白雪壓著常年不褪的蒼綠色,絲絲陽光金線一般透過天幕之上翻卷的烏雲,闊朗的景色中帶著肅殺的氣息。簡直就是為徐正因量身定做的一幕場景。


    徐正因激動的聲音都哆嗦了,“要是一個小時之內這幾節戲過不了,你們都去跳崖吧。一個都別想給我活著回去!”


    這場戲是講的是在軍師的慫恿提醒下,黑幫老大豪叔對陳家航扮演的男主角李天海產生了懷疑,因此借著賞雪的機會,殺雞儆猴,對李天海進行試探。表麵上人人四平八穩,內裏卻暗潮湧動。


    言幼寧閉著眼,任由化妝師在他臉上把粉撲勻,然後後退一步端詳了一下,衝他點了點頭,“行了,你皮膚本來就白,我再給你撲兩把就把一姐都比下去了。”


    旁邊人都笑,丁蓉衝著言幼寧翻個白眼,沒好氣地叨咕,“就是,比姐姐我都好看嘍,簡直討厭死人了!”


    徐正因扯著嗓子喊,“趕緊!趕緊!”


    金友已經站著了鏡頭前,嘴裏叼著一支沒點燃的香煙,眉眼沉凝,陳家航站著他對麵,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短款風衣,顯得十分精悍。唯有言幼寧肩上搭著一件白色的長披風,領口鑲著淺淺一圈白色毛領,最精致好看,但是也最不經凍。言幼寧跺了跺腳上的長筒皮靴,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這樣子貨已經架不住山裏的寒氣,腳丫子都開始發僵了。


    徐正因做了個手勢,一旁的龍套甲、乙、丙、丁拖著龍套戊飛奔而至,龍套甲一腳踹在龍套戊的膝彎裏,將他踹倒在地上,龍套戊爬起來,哭天搶地地直奔豪叔而來,還沒到跟前,被言幼寧抬腳踹開。龍套戊被踹得一個跟頭翻了回去,慘叫聲拖得山穀裏都蕩起了回音。


    化妝師趕緊過去給他臉上加點兒紅紅紫紫的效果。這邊鏡頭對準了豪叔,豪叔咬著嘴裏沒點燃的香煙,別有深意地掃了一眼身旁鎮定自若的李天海。


    “這小子跟了我六七年了,”豪叔眼底沁著濃鬱的墨色,深沉得一路看不到底,“早該知道吃了這晚飯就撂不下筷子。居然還想著換一碗飯吃……”搖搖頭,豪叔唇邊噙著一絲冷笑,眼睛瞟著李天海,嘴裏卻說:“老三,你說這孩子是不是太體貼我這個老頭子了?”


    軍師站在他身邊,嘴角微微一勾,眉眼間透著幾分高深莫測。


    李天海掃一眼被龍套甲乙丙丁按在雪地裏一臉狼藉的龍套戊,淡定地笑了笑,“行有行規,是這小子自己壞了規矩。”


    軍師與豪叔飛快地對視一眼,抬眼看著李天海,細邊眼鏡擋不住他眼底一抹流光,細針一般,尖利冰冷,“他是壞了規矩。李堂主新官上任,要照你說……這攤子事兒該怎麽收拾?”


    李天海微微蹙眉,眼神中既有對他挑釁的不滿,也有一絲被試探的了悟。眼波一閃,又都收了回去,變成了一派溫和順從的神色,唯恐豪叔誤會了什麽,“豪叔還在這裏,我一個跑腿的堂主,哪裏輪得到我說話呢?”


    軍師皮笑肉不笑,看似隨和的話語中字字帶刀,刀刀見血,“李堂主也說了,行有行規,規矩壞不得。那麽……請吧。”


    豪叔不動聲色。


    李天海的目光掃過了龍套甲乙丙丁戊,落在了軍師的臉上。四目相接,較勁似的各不相讓。李天海穩若磐石,毫不相讓。軍師氣場全開,緊盯著李天海的目光鋒銳如刀,絞纏的視線暗潮湧動,火光劈啪四濺。


    僵持之中,四周圍驀然一暗。言幼寧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正在對戲的兩個人情緒相互牽連,他這麽一抬頭,陳家航也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烏雲翻卷,低低地壓在山頂,絲絲縷縷的金色光線已經被翻卷的烏雲遮擋的嚴絲合縫。天光黯淡,周圍的溫度都仿佛隨之降低。哨風卷起積雪,鋪天蓋地地壓了過來,龍套甲、乙、丙、丁、戊手忙腳亂地轉身避風,豪叔都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而對峙的兩個人卻誰也沒動。


    陳家航在等著言幼寧念出台詞。而言幼寧……


    言幼寧已經懵了。從他不由自主地抬頭開始,這個計劃之外的、自己都沒想到的多餘動作就讓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這完全就是一個對環境過度敏感的人下意識的動作,他怎麽知道陳家航也會跟著抬頭啊,他哪裏會想到啊。後麵的台詞是什麽啊,真的完全不記得了,這下要被徐正因扔下懸崖了吧……


    言幼寧悲摧地想,他為什麽還不叫停呢?為什麽啊?為什麽啊?!


    豪叔眯著眼打量著對峙中的兩個人,眸色深沉,輕輕咳嗽了一聲,“夠了!”


    徐正因拍著言幼寧的肩膀,激動得兩頰發紅,“你怎麽會想到在那個時間做出那樣一個動作,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簡直就是天時地利人和,配合得太完美了!”避風一場戲各個角色表現不同,簡直配合得無比默契,那可不是鼓風機吹出來的風,效果完全不同啊。


    言幼寧還處在懵懂的狀態中,到現在還沒想起原來的台詞是什麽。不過看這情形……貌似他過關了?不用擔心被扔下山了?


    “軍師的性格敏感多疑,”徐正因還在誇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他的警覺。這個小動作在很細微的地方突出了軍師的性格特點,小言表現的非常到位!”


    言幼寧擦了一把滿頭的虛汗,覺得當時的自己一定是被軍師大人給附身了,一定是的!


    陳家航身上裹著助理遞過來的羽絨服,打量著言幼寧的眼神有些複雜。說實話,剛知道跟自己對戲的演員是個新人的時候,他真沒把他當回事兒,還有些鬱悶地想著這個人是不是走後門進了徐導的劇組。要是因為他演技不過關拖著大家的進度,那這部戲拍起來可就有的他窩火了。沒想到……


    沒想到這才是第一次對戲,自己就完全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他好歹也捧過幾尊影帝的獎杯,就這麽輕而易舉地被一個新人擠兌的落了下風,陳家航心裏難免會有些不爽。同時也對這個所謂的新人生出了一絲好奇心。


    他決定回去之後看看《賭石》這部片子。據說這是言幼寧的第一部影片。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不管怎麽樣,他也不能讓個新人給比下去了!


    下一場戲,豪叔安安穩穩地叼著煙,若無其事地打量龍套甲、乙、丙、丁按著龍套戊拳打腳踢,龍套戊扯著嗓子叫饒命,額頭鮮血淋漓,滴滴答答濺在雪地上。軍師負手而立,冷眼旁觀李天海天人交戰。


    李天海將軍師別有深意的目光收進眼底,轉過頭對著豪叔微微一笑,“豪叔,這小子雖然壞了規矩,但是罪不至死。”


    “哦?”豪叔微微挑眉。


    李天海神色坦然,“李某初來乍到,雖然豪叔抬舉我,讓我做了榮鳳堂堂主,但我畢竟根基不穩,由我動手,兄弟們未必就心服。再說,我手底下也沒有得用的兄弟。豪叔如果信得過,不如就讓他跟著我……將功折罪。”


    豪叔沉吟片刻,挑眉望向一旁的軍師,“老三?”


    軍師嘴角微微一挑,似笑非笑的模樣,“我當然是聽豪叔的。”


    豪叔滿意地點頭,“李堂主宅心仁厚,跟了你倒是他的福氣。不過……”他停頓了一下,牙齒一動,叼在嘴上的香煙從一邊滑到了另一邊,像是有些為難的樣子。


    軍師默契十足地接上了他的話,“不過死罪能免,活罪難逃,幫裏的規矩總是要守的。既然他現在是李堂主的人,由李堂主來動手最合適不過。”


    李天海眯了眯眼,緊盯著軍師,這是跟我頂上了?


    軍師站在豪叔的身後,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眉梢眼底明晃晃的挑釁之意。


    這人今天無論生死都是一道劫,躲是躲不過去了。李天海一咬牙,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從龍套丙手中接過尖刀,一刀揮了下去。龍套戊頓時慘叫一聲,昏死在了雪地裏。


    一隻斷手掉在豪叔腳邊,雪地上鮮血淋漓,一片狼藉。


    豪叔淡淡掃過一眼,微微頜首,“你的人,以後我這老頭子不再過問。”


    軍師站直了身體,目光掃過李天海的臉,神情微妙。


    豪叔拿下嘴裏的煙,目光從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不怒自威的氣勢壓的所有人都抬不起頭來,“人老了,總是懶得走動。果然還是應該出來賞賞雪,看看景。”


    李天海垂眸不語。


    軍師卻笑著說:“豪叔又說笑話了,好端端的怎麽就老了?雅君聽到又該埋怨你了。”


    聽到心上人的名字被他提起,李天海飛快地抬起眼眸掃了他一眼。


    “今天沒讓她跟著來,隻怕到現在還跟我生氣呢。” 豪叔哈哈笑了起來,“走吧,景也賞完了,老骨頭也累了,回去吧。”


    軍師抿嘴一笑,“無妨,改天帶她來玩就是了。”


    李天海目送這兩個人從自己麵前走過,神色平靜,垂放在腿邊的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緊握成拳。


    言幼寧哆哆嗦嗦地脫下身上的樣子貨裝b披風,扔給了服裝助理,這邊手還沒伸過去,身後就有一件又厚又長的羽絨服裹了上來。言幼寧凍得太久,衣服裹上身還沒覺出暖和先哆嗦了一下,“哎呀,小丁,你真是個好人。”說完才發現身上這件羽絨服並不是自己穿來的那件黑色的中款羽絨服,而是一件米白色的羽絨服,長度一直到達小腿中部,厚厚實實的,壓在肩上有種讓人覺得舒適安心的分量感,領口部分鑲著同色的毛皮,長長的絨毛掃著他的臉頰,融融的,暖暖的。


    原來是穿錯了。言幼寧頓時嫉妒了。這誰的衣服啊,誰這麽會享受啊?真是……真是不想往下脫啊……


    身後一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笑著說:“小丁在哪兒呢你就小丁。你看看我是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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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蘇樺。


    言幼寧被他的出現驚了一下,“蘇特助?你怎麽來了?”


    蘇樺也裹得像個球一樣,看著他的時候眼神特別哀怨,“我本來是去r市開會。結果明少說雪天你們上山取景不安全,讓我跟過來看一看。”其實有啥可看的呢,就算雪天路滑不安全,他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一米七四的瘦弱小身板,又不是神奇蜘蛛俠,真有人摔下山路什麽的,他難道還能現場吐出絲來把人給拽回去嗎?他的頂頭上司要不要對他期望值這麽高啊?


    給人當助理真苦逼。


    蘇樺揉了揉鼻子,違心地讚美自己的領導,“明少關心大家的人身安全,派我過來給司機同誌當個監工。天氣太冷,明少還特意囑咐我把他的登山裝備給帶來了:炊具、爐頭、燃氣罐。我讓小丁他們幾個去給大家煮薑糖水了,熱乎乎的都喝一點兒,別著涼了。”


    劇組的人大部分都是華藝的藝人,被自己公司的高層關心,心裏都挺高興。上午的戲份拍的滿意,徐正因也笑得一臉花。隻有言幼寧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濉;八擔匭拇蠹沂裁吹摹蠹抑蠼朗裁吹摹飧穌嫻氖欽嫦嗦穡


    蘇樺拍了拍言幼寧的肩膀,很是滄桑的歎了口氣,“昨晚我送明少回家,本來走的好端端的,他突然看到了櫥窗裏的一件羽絨服,抽風似的讓我停車。然後……他進去買衣服,我在外麵被交警攔著開罰單。”那地段根本不讓停車啊,蘇樺一想起來就覺得蛋疼,這麽抽風的方式真的可以追到小帥哥嗎?


    還有,還有,什麽叫做“既然去r市開會,順便把衣服給人帶過去吧”。蘇樺聽到“順路”兩個字的時候真想吐血。喵了個咪的,他是去r市市中心的電視台開會,不是去郊外山溝裏跟野人開會,相差幾十裏地……咋個順法?


    言幼寧的表情有點兒呆滯,拽了拽身上的衣服,“這件?”


    蘇樺深沉地點了點頭。


    言幼寧糾結了,蘇樺已經先斬後奏地披到自己身上了,這還能退麽?皺著眉毛沉思了一會兒,果斷地開始掏錢包,“我把錢給你吧。”


    “幹嘛給我?”蘇樺大驚,明鋒要是知道他居然收了言幼寧的錢,絕對會弄死他的,“你要知道金錢這個東西不能讓別人隨便過手。萬一你給我八千我給他六千,回頭他會誤會你存心想占便宜的……多不好。”


    言幼寧,“……”


    蘇樺覺得言幼寧的目光活像在看一個神經病。於是很憋屈地試圖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咳,咳,我是覺得你最好當麵把錢給他,順便還能道個謝什麽的。畢竟讓別人轉達謝意總是顯得不那麽誠心。是吧?”


    言幼寧也覺得挺憋屈,雖然這件衣服很暖和是沒錯,但是他真的沒想過要跟誰提這樣的要求啊。未經允許就已經裹到他身上了,他說不要還來得及麽?


    這簡直就是……就是強買強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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