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區的時候,天色剛剛擦黑,街邊的店鋪裏,各色彩燈已經成串成串地亮了起來。雖然沒有浪漫飛雪,但是滿大街都在“鈴兒響叮當”,節日的氣氛還是被充分地烘托了出來,熱烈得……


    讓人想吐。


    言幼寧靠在副駕駛座上,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如果可以的話,他真的想把這兩天從他的日曆上省略掉,從二十三號直接跳到……跳到二十六或者二十七,或者直接跳到新年。如果每一年都不用過這憋屈厭煩的幾個日夜,他應該能多活好多年。


    車子在路口停下來等紅燈的時候,明鋒問他,“想好去哪兒吃飯了嗎?”


    言幼寧聽到吃飯兩個字更覺得心煩。平安夜、聖誕節,無論他們到哪裏去吃飯,都會看到聖誕樹、榭寄生、聖誕老人和馴鹿吧?再一遍一遍被迫欣賞那個“鈴兒響叮當”,他真的還能吃得下去東西嗎?


    “先回一趟宿舍吧。”言幼寧覺得能拖一刻是一刻,實在拖不下去了,還可以找借口推脫掉。比如頭疼要感冒、或者腰酸背痛腿抽筋什麽的,實在不方便出去,下次有機會再請明先生出來吃飯雲雲。明鋒就算臉皮再厚,總不好把個病人硬拖出去吧?


    “有事?”明鋒蹙眉,心頭微微有些不悅。言幼寧這副懨懨的語氣是不打算履行下午在花棚裏的口頭約定了嗎?


    “天太冷,”言幼寧想起後備箱裏放在泡沫箱子裏的六個同款的白色小花盆和那盆他打算起名叫“大毛毛”的小球鬆,本來隻是找借口的,話一說出口卻真的有些擔憂了起來,“晚上溫度低,咱們在外麵吃飯的話,花花們留在後備箱裏會凍死的。”


    明鋒,“……會嗎?”


    言幼寧不好意思直視他眼裏幾乎是怨念的眼神,硬著頭皮說:“天氣預報也說今天晚上會降溫的。”說完自己就愣了一下,他討厭聖誕節,更討厭飄雪的聖誕節。難道今年又會趕上島城難得一次的下雪天嗎?


    明鋒想起言幼寧拱著後背拉起前襟擋著小球鬆的樣子,不由得心軟了。其實真心喜歡花花草草的言幼寧挺可愛的,而且先回藝人宿舍的話,言幼寧一定抱不動那隻裝著花盆的大泡沫箱子,他就有借口幫他抱上去了。然後他就能借機觀察一下他住的地方,搞不好還有機會進臥室裏去看一看……


    明鋒鬱悶的心情微妙地明媚了起來,方向盤一轉,痛快地同意了,“你說的很有道理。咱們這一路過來它們都在後備箱呆著,估計已經凍壞了。”


    言幼寧瞟了他一眼,很有些疑惑他的態度轉變之快。不過,他並不打算問那麽多,明鋒的態度為什麽會突然轉變,他其實不是很在意。這個男人現在給他的感覺就好像一張貼在褲腿上的狗皮膏藥,越是伸手去撕,它黏的越是緊。言幼寧對付這樣的人其實沒有什麽辦法,隻能由著他貼著,自己假裝沒看見。


    他還是覺得明鋒之所以會湊到自己麵前來,不過是圖個一時新鮮罷了。心血來潮這種事兒誰沒有過呢?明鋒畢竟還是年輕人,雖然看起來年齡似乎比自己大一點兒……其實真算起來又能大多少呢?也還是正愛玩的年紀,言幼寧相信這股子新奇勁兒很快就會過去了,自己隻要耐著性子等等就好。隻是忍一忍麽,他明白的。他已經有了關家這麽一個大對頭,實在沒必要再把明鋒推到關家旁邊去排隊了。


    明鋒停好車,很是積極地跑過去打開後備箱,搶先一步把大泡沫箱子抱進懷裏,然後示意言幼寧去拿那棵孤零零的小球鬆,“你還要拿鑰匙開門呢,占著手不方便。”


    言幼寧,“……”


    為什麽他覺得明鋒的興奮勁兒看著有點兒不正常呢?


    是錯覺嗎?


    “快點,”明鋒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慢騰騰的,花花們會凍死的。”


    言幼寧拉開衣襟把小球鬆擋好,三步兩步追上明鋒,替他打開了樓梯間的防盜門。


    “幾樓?”


    “九樓。”


    “還挺高。”明鋒掃了他一眼,沒話找話。


    言幼寧笑了笑,沒有出聲。他有點兒疑心明鋒是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住在哪裏。當然,也有可能身為股東的明少有更多的公事要忙,不會在意藝人們住宿這樣的小問題。


    然而事實上,明鋒確實是知道他的住所的。他在華藝好歹也是有一間辦公室的,藝人們的情況隨便找個管後勤的人來問問就知道了。但是他不想讓言幼寧覺得自己利用職務之便暗地裏在查他,或者在算計他。以他對言幼寧的了解,他似乎挺反感這種背地裏的小動作。


    電梯門打開,言幼寧掏出鑰匙開門,順手從鞋櫃裏替明鋒拿了一雙備用拖鞋。


    明鋒腦子裏有根線被拉了一下,發出叮的一聲係統報警。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你哪來的兩雙拖鞋?”


    言幼寧很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在超市裏買的。”


    明鋒把手裏的盒子放下,挺糾結地看看地上那雙藍灰格子的絨布拖鞋。這很明顯是男人的款式,跟幼寧腳上那雙藍綠格子的拖鞋一看就知道是一起買回來的。


    “你不是自己一個人住嗎?”明鋒裝出無意的樣子隨口問道:“怎麽會想起來買兩雙拖鞋?或者你買東西有成雙成對買的習慣?”


    言幼寧不在意地說:“多買一雙備著,朋友來了可以穿。”


    朋友來了可以穿……


    他說的朋友應該不包括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吧?明鋒覺得心裏有那麽一點兒不爽。會是誰呢?他那個一起跑家教的室友?經紀人?或者……


    明鋒一邊慢吞吞地把泡沫箱子放下來,一邊提醒自己擺正心態。不管什麽事情都得一步一步來,他現在能進來言幼寧住的房間,這已經是一個階段性的小勝利了。


    言幼寧是公司剛簽下來的新人,住宿條件自然好不到哪裏去。一室一廳的小套看著不大,但是一個人住也勉強夠了。房間結構還不錯,采光也好,何況他的私人物品也並不多,看上去也不覺得擁擠。


    “家裏有咖啡、紅茶和啤酒。”言幼寧不怎麽情願地問他,“你想喝什麽?”


    明鋒假裝自己沒看出來,“紅茶吧。剛從外麵回來,喝點兒熱茶,也好驅驅寒。”


    言幼寧點點頭,走進廚房裏去燒水。


    明鋒自作主張地把風信子一盆一盆取出來,餐桌上放兩盆,窗台上放兩盆,剩下兩盆放到客廳的茶幾上,“小球鬆放哪裏?”


    “臥室床頭櫃上。”言幼寧在廚房裏說:“就放在毛毛旁邊。”


    明鋒喜滋滋地搬著小球鬆進了臥室,開了燈第一眼先去瞄他的床。普普通通的木質雙人床,鋪著藍綠條紋的臥具,幹淨、整潔、也很普通,沒有什麽會引起旖旎想象的東西。床頭櫃上一盞普普通通的彎頭台燈,燈座旁邊擺著那盆自己送他的小球鬆盆景。


    明鋒忽然反應過來“毛毛”這個可笑的名字原來指的是這個小東西。這孩子怎麽能這麽……這麽可愛呢?


    明鋒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小球鬆絨嘟嘟的鬆針,心底不知不覺間變得一片柔軟。


    明鋒從臥室裏走出來的時候,言幼寧正懶洋洋地縮在沙發裏喝茶。袖口卷了起來,露出勁瘦的手腕,在燈光下白得仿佛透明。就像他留給明鋒的印象,在他不動聲色的時候,總會與不經意間流露出精致又脆弱的味道。


    這讓明鋒覺得眼前的青年和淩傲剛剛替他接下的新角色在性格上有幾分詭異的重合,比如外表具有迷惑性,而內心卻隱藏著某種凶悍決絕的東西。


    讓人看不透,但卻十分迷人。


    “不想出去吃飯了?”明鋒從他懨懨的神態就能猜到他的想法,於是十分自覺地拿出電話來翻看號碼,“我問下蘇樺,點外賣吧。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言幼寧想起了冰箱裏那一堆采購回來的食材,心裏微微猶豫了起來。雖然在他的計劃裏,並沒有邀請客人一同進餐,但是這人畢竟跑前跑後地幫自己拿東西,就這麽把人轟走似乎也不太好。再說他東西買的多,兩人份的量也足夠了。


    算了,就當還人情吧。


    言幼寧有點兒宓胤11炙裉煺鼉褪歉讎獗韭蚵簟sp鋈サ謀疽餼褪俏嘶穀飼椋峁沽艘徽歟砩匣乩淳尤換乖諢穀飼欏


    “怎麽?”


    “沒。”言幼寧歎了口氣,“冰箱裏有東西,吃火鍋吧。”


    明鋒立刻高興起來,“好,這個我會做。”


    言幼寧納悶地看著他,“火鍋需要怎麽做?你是說你會洗菜嗎?”


    明鋒,“……洗菜也會。”


    言幼寧這才真心實意地高興了起來,“我買了生菜蘑菇和山藥,你都拿出來洗幹淨,山藥和豆腐要切好,我去準備鍋子和調料。”


    “沒問題,”明鋒向他保證,“我最會洗菜了。”


    言幼寧擺脫了自己最討厭的任務,心情大好地跑去廚房取火鍋。明鋒望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微笑起來。這個孩子總是在人前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淡定得像個糟老頭子,因此他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孩子氣就顯得尤為可愛了。其實要算年齡的話,他也還隻是個孩子,跟自己家的小妹差不多。當然,他比那個隻會敲他竹杠的傻妞兒可愛多了……


    燒水、洗菜、餐桌上很快就擺滿了吃的東西。剛買回來的風信子不得不回到窗台上去和它們的兄弟姐妹團聚。這期間明鋒自告奮勇下樓一趟,到樓下超市買了兩瓶酒回來。一方麵是慶祝自己終於可以登堂入室了,另一方麵,今晚的火鍋配菜裏有鮮蝦和魚丸,吃海鮮要喝白酒,這據說是一條人盡皆知的常識。


    鍋子裏的底湯已經煮開,門一推開就有一股香噴噴的熱氣撲了過來。言幼寧站在桌邊正低著頭擺菜盤子。他的臉上還是沒有什麽表情,連眼神都淡淡的,但是因為身處的環境十分熟悉的緣故,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恬適的氣息來,甚至還帶著幾分懶洋洋的味道。


    沒有小巷裏打架時近乎獰厲的眼神,也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淡漠。純然一派居家過日子的感覺。


    有點兒平淡,有點兒溫馨。


    明鋒驀然間回想起蘇樺說過的那句話:追這樣的人,你要拿出誠意來,要玩真的。老板,你確定你要繼續這個遊戲嗎?


    明鋒心裏忽然變得不那麽確定了。他那個靈敏的鼻子嗅到了某種危險的味道,混雜在誘惑的氣息裏,強烈到不可思議,強烈到讓他本能地開始感到抗拒。這讓他隱隱感到不安。


    他還要繼續這個遊戲嗎?


    言幼寧對明鋒突如其來的沉默有些理解不能,他有些懷疑明鋒是不是下樓買酒的時候遇到了什麽事。不過明鋒不說,他也不打算追問。他對於明鋒情緒上的轉變事實上還是比較樂見的,隻是坐在一起吃頓晚飯而已,順順當當最好。如果明鋒還像花棚裏那樣厚著臉皮胡說八道,言幼寧反而會拿他沒有辦法。


    一頓飯果然如言幼寧所願,順順當當地吃完了。在言幼寧再三表示不用他刷碗之後,明鋒就很主動地告辭了。


    他的態度甚至是很有禮貌的。


    能這麽順利就把他送走,這也讓言幼寧鬆了口氣。他總覺得明鋒今天的表現有點兒奇怪,剛見麵的時候他看上去很是穩重可靠,進花棚之後就擺出一副流氓嘴臉,不過出了花棚之後,他的表現又基本恢複了之前的老實本分——難道說花棚裏有某種植物,或者某種花粉對明鋒有刺激作用,導致他暫時性的人格分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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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幼寧覺得自己的想法挺靈異的,不過就算他是真的分裂也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跟自己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自己連靈魂都分裂了……


    算了,算了,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


    不過,今天明鋒的表現真的讓他有些意外。一起吃飯倒沒什麽,主要是他會陪著自己逛花棚,然後買一堆花花草草帶回來……


    好像他們真的很熟,很親近似的。這種感覺讓言幼寧有點兒困惑。


    要不就當他是在演電影好了。言幼寧心想,把明鋒也當成一個演員,無論他在自己麵前表現的多麽熟稔親切,總會有一聲“哢”來把一切打回原形——這隻是個早晚的問題。幸運的是,他們彼此都對這一點心知肚明。


    有了這樣一個定位,言幼寧頓時覺得心裏踏實了。


    他在臥室床邊的地毯上盤膝坐了下來,把床頭櫃上的兩盆盆景擺來擺去,最後擺成了毛毛在前,大毛毛在後的造型。猶豫了一會兒,又把大毛毛的角度轉過來一些。這樣一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就好像大毛毛伸出那根最長的橫枝,把毛毛摟在懷裏一樣。


    言幼寧歪著腦袋左看右看,滿意地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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