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幼寧一直都覺得李翱是個妙人,三十出頭的單身男人,守著一家玩鬧似的形象設計會所,沒有家人,沒有固定的情人,不愛出門也不好運動,最大的愛好除了收集世界各地的巧克力之外就是照著食譜做甜點。甚至他的外表長相看起來都像一杯溫開水似的,平平淡淡,波瀾不驚。


    這樣一個男人,看似無欲無求,卻又活得自得其樂。


    最重要的是,這個朋友從來沒有在“關二公子”的身上圖謀過任何東西,他所結交的,至始至終都隻是那個骨子裏與豪門世家格格不入、脾氣略有些暴躁的普通青年言幼寧。這一點言幼寧知道的很清楚。所以,即便前一輩子兩個人交情泛泛,但言幼寧還是很想找到他,在重活的這一世裏,重新做朋友。


    在他經曆過的那一場衣香鬢影紫醉金迷的幻夢裏,唯有這個人存在的痕跡是真實的。


    酒足飯飽,李翱在開車送他回學校的時候很突然地反應過來言幼寧一整天都在外麵,於是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哎呀,孩子,你不是大二的學生嗎?你這是逃了一整天的課啊。”


    言幼寧笑而不語。對於一個早就念完了大學的人來說,大二的課程又有什麽可怵頭的呢。何況法語這門語言還是他的母語,當初一蓮就是覺得他學這個會很輕鬆才慫恿他報了這個專業。有時候,言幼寧會覺得她應該很想念自己的家人,但是不知為什麽,一直也不見她回去探望他們。就是平時偶爾提起,她也總是很快就岔開話題。


    李翱把車子停在d大的南門外,轉過頭叮囑他說:“明天忙完了就過來找我簽合同吧,幾點都行。我得催著他們抓緊時間給我把新的宣傳冊做出來,再過倆月分店就要開張了。對了,你是怎麽知道我就住樓上的?”


    言幼寧想笑又忍住了。他覺得這人反射弧還真夠長的,這都一大天過去了,他居然才想起來問這個。


    “我上哪兒知道去?我那就是在蒙那個小孩兒呢。我說我跟你熟得很,他就老老實實打電話喊人去了。”


    李翱的表情半信半疑。


    “行了,明天見。”言幼寧衝他擺擺手,提著他給自己搭配的衣服一身清爽地下了車。他知道李翱還在背後悄悄打量著自己,不過他並沒有回頭看。也許李翱心裏也覺得疑惑,為什麽一個初次見麵的人在麵對他的時候會如此的收放自如,熟稔如同老友?


    這個男人或許心思淡然,但是並不傻,而且據說藝術家的第六感都靈敏得要命。雖然言幼寧一向覺得李翱最多隻能算半個藝術家。不過不管怎樣,對於兩個人的交情來說,今天是一個不錯的開始。言幼寧覺得自己的心情很久沒有這麽輕快過了。不必再費心琢磨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麽要重新活過來,也不再去考慮過幾個月關政安是否還會來找上自己。活過來這麽久了,他終於有了要好好過日子的想法。


    言幼寧覺得自己要是早點兒這麽想就對了。跟上一世的二十歲相比,如今的他已經占了太大的便宜。雖然他現在的身份還是一個大二的學生,但是按照實際的時間來算,一蓮已經過世將近十年了,思念依舊,但是她離去的痛苦已經遠遠沒有那麽強烈了。而且他手裏還有賣戒指的錢,他接下來的大學生活可以過得很輕鬆,不必像前一世那樣吃糠咽菜地過苦日子。而且還有李翱。這個朋友,他上一輩子要在幾年之後才與他相識,這一輩子卻有幸提前認識。


    這簡直就是開了外掛嘛。


    要是這樣都還不知足,成天在那兒杞人憂天,不知道好好過日子,言幼寧自己都覺得有點兒說不過去。再說他又不是什麽多愁善感的藝術家,一天到晚憂鬱地想心事也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還是得該吃吃,該喝喝。至於以後的事……


    還是以後再說吧。


    言幼寧的宿舍在四樓,四零七寢,四個舍友,除了徐向北跟自己同係,另外兩個都是學金融的。本地學生,平時很少住校。幼寧大一的時候也是每天回家住的,後來一蓮病發,多年積蓄陸陸續續地花光之後,幼寧隻得忍痛賣了車和房子,自己也卷了鋪蓋搬回宿舍來住。這些東西一蓮一開始就掛在了他的名下,倒手的時候倒是一點兒都沒驚動她。那時一蓮的病情已經加重,就算是幼寧這個外行也看得出來她已經不可能活著出院了。


    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跟徐向北熟悉起來的。


    徐向北還沒回來,言幼寧把打包帶回來的燒賣擺在徐向北的床頭櫃上,自己收拾了一下東西就爬上床睡了。


    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幼寧本以為躺在床上會輾轉反側一番,沒想到頭一挨著枕頭就睡著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聞到了食物的香味。言幼寧腦子裏閃了一個念頭,覺得這一定是徐向北回來了,正狼吞虎咽地吃自己給他帶回來的宵夜。然後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了過去。


    轉天周末,幼寧被手機鬧鈴鬧醒的時候還不到八點,他跟老帽約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徐向北的床鋪已經空了,要不是床頭櫃上的宵夜不見了,換成了放在自己桌子上的一份早點,言幼寧還真不確定徐向北真的回來過。


    徐向北從大一就開始同時兼著幾份工,周末更是比平時還要忙。這種連軸轉的日子言幼寧也曾經過了大半年,忙得時候什麽也顧不得想,如今冷不丁停下來,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麽一個從小到大連衣服都沒洗過的家務廢柴,能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變身全能超人,醫院學校兩頭跑,一邊熬粥燉湯地照顧病人,一邊疲於奔命地應付考試……


    簡直不可思議。


    果然人的潛力都是被生活逼出來的。


    感慨了一會兒人生這個深奧的話題,言幼寧急匆匆地洗澡換衣服,揣著錢包手機一溜小跑出了宿舍樓。倒了一次公交車,壓著九點差五分的線趕到了淮江路小區的北門。老帽已經等著他了,看見他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二話不說,先在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我說你就不能把鬧鈴提前一刻鍾?”


    老帽全名叫做餘茂,是外語學院的知名人物,比他們高一屆,也是徐向北的老鄉。這人看著瘦瘦小小的,但是人脈出奇的廣。據幼寧所知,他們這一屆法語係的學生接的校外的翻譯活兒,至少有三分之一是通過老帽拿到的。當然所有經手的活兒老帽都抽成,不過算下來一千塊錢的活兒給他抽一百幾十的,大家都覺得可以接受。


    老帽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眼睛裏流露出幾分感慨的神氣,“你看著總算是有點兒人樣了。生老病死什麽的,誰也抵擋不了,再說誰都會有那一天的,想開點兒吧。”


    言幼寧笑了笑,“謝謝師兄,我知道的。”


    “那走吧。”老帽拍拍他的肩膀,“向北大概沒跟你說那麽清楚。這回找我的人以前也接觸過,是醫科大附屬醫院的大夫,他們科室聯係了一套儀器,得先跟銷售這邊談的差不多了才能向院方提交申請表。所以現在是以私人名義聯係的翻譯,不過你放心,這人信譽還是不錯的,每次給錢都挺痛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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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幼寧跟老帽也接觸過幾次,彼此的人品都比較信得過。跟著他到了地方,醫院的人已經到了,雙方大概了解了一下情況,這邊也抓緊時間交待了一下重點要了解的內容。九點半,法方代表準時出場了。一個小時談下來,散會的時候雙方都表示很滿意。醫院的代表痛痛快快地付了錢,約好了下次繼續合作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老帽當著他的麵兒抽了兩張紅票子,剩下的遞給了言幼寧,稍稍有些感慨地說:“口譯的活兒還是找你用著放心。上次別人給我介紹了一個翻譯,我帶著過去跟人家談判,結果這哥兒們一開口就結巴,這把我給臊的……”


    言幼寧也不由得笑了。法語是他的母語,一般人跟他比確實不占優勢。點了一遍手裏的鈔票,言幼寧又抽出幾張推到了老帽的麵前。


    老帽看看鈔票再看看他,“你這是……”


    “茂哥,我知道你人脈廣,”言幼寧稍稍猶豫了一下,“我一個哥兒們托我打聽點兒事,我琢磨著我認識的人裏頭也沒誰有這個能耐了,所以想找你問問。”


    老帽沒動那幾張票子,“你說。”


    “關家的情況,你知道麽?”


    “關家?”老帽愣了一下,“華航集團的關家?”


    言幼寧從來沒想過要找人打聽關家的情況,這是一個很突然就冒出來的想法。過去的幾年裏他雖然一直跟關家父子周旋,但是對於關家的底細,他並不曾真正了解。他對於關家以及華航集團的有限的認識,都是關家父子有目的地展示給他看的部分。至於真實的關家到底是個什麽樣兒,直到死言幼寧都沒搞能明白。


    被接到關家的最初兩年裏,他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了父子親情上。每天陪著關政安散步、騎馬、出席各種社交活動,基本上關政安想讓他做什麽,他都會去做。到了後來,當他終於從種種蛛絲馬跡裏察覺出不對勁的時候,身邊已經插滿了關宇森的人,就算他想做什麽也是有心無力了。


    言幼寧擔心的是再過幾個月,關政安會像前一世發生過的那樣,臉上掛著溫和無害的笑容,滿眼慈愛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那一幕要是真的發生了,言幼寧一定會忍不住吐出來。


    當然,他重新活過來之後,很多事情都變得不一樣了。他手裏有了點兒錢,不必再節衣縮食地辛苦度日,他還提前認識了李翱。或許這些細微的變化也會激發出一個全新的情節:關政安不再出現,或者他發現了比幼寧更加合適的目標。但是不管怎麽說,事先做一些準備工作還是必要的。老帽信息靈通,人脈也很廣,很多翻譯的活兒都是跟市裏的大企業打交道,他很有可能會知道一些外麵打聽不著的事情。


    “你想知道哪一方麵的情況?”老帽微微蹙起眉頭,神色也變得慎重了起來。


    “關家的情況,主要是關政安。”言幼寧想了想,補充說:“生活方麵的。”


    老帽點了點頭,臉色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過幾天我去找你。”


    言幼寧把那幾張票子推到了老帽麵前,“不管結果怎麽樣,謝謝師兄肯幫忙。”


    老帽接過鈔票,臉上也不由得綻開了一絲笑容,“行,那你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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