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長須飄飄,顏如冠玉煌煌。


    不多時,隻見蘇星河將一名俊偉中年背出了山洞,須眉皆長,卻是烏黑。


    若隻看外表,隻怕那人做他徒弟都不差多少。


    但不拘車內何人、甚至連趕車的林平之,俱都產生了一種“此人極老”的錯覺。


    無崖子趴在徒弟背上,雙腿雖是盡廢,風采卻絲毫不減當年。麵對來人不可思議的力量,他也並未流露出任何驚懼、失態。


    “不知何人造訪,還請現身一見。吾師交友雖眾,我這不孝弟子,倒還是識得一二的。”


    朗聲清音,無崖子不卑不亢,仿佛麵對的不是前輩高人,而是路上行走過客,甚至隱隱有些敵意。


    聽到師尊這般對答態度,蘇星河心下一驚。作為逍遙弟子,他當然時刻謹守尊卑之念。但為何向來嚴於律己的師尊,對待前輩友人,竟是如此態度!


    蘇星河眼神一顫,卻是沒有說話。恩師行事,即便有所差池,也不該由他去提點,這就是規矩。


    “哈哈哈哈哈!我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無崖子,想不到,幾十年殘廢、功力被封,你倒是領悟了逍遙真意,可惜、可惜...”


    嘩!


    馬車幕簾拉開,一名白衣男子緩緩步出車外,林平之趕忙側身恭迎,卻見白影一閃,那人已然到了蘇星河麵前!


    九尺身長如劍,目孕星辰似電。


    蘇星河僅僅抬頭看了來人一眼,對視之下,那一雙包含著無盡寰宇的深黑瞳眸,徹底占據了他的心神。


    忽然,那充滿玄奧的眼瞳好似無限擴大,變成一張遮天黑幕,蓋住了青天。


    刹那,黑暗吞噬了一切!


    無聲、無相,蘇星河思維停止。生死之間有大恐怖,那仿如寂滅的虛無,彈指便是永恒!


    君顏豈可目睹?天威難以揣測!


    簡簡單單一次精神威壓,蘇星河,徘徊在死亡邊緣!


    “癡兒!”


    一聲暴喝如同雷霆在耳畔炸起,虛無的空間中,一道霹靂淩空落下。


    蘇星河“啊”的一聲慘叫,七竅同時溢血,噗通一聲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他背上的無崖子,也狼狽的癱軟在地,憤怒直視來人!


    “哼,先以魔音攝魂,後又恃強淩弱。此等友人,我逍遙道,高攀不起!”


    無崖子如何不怒。方才他之所以初一見麵就有些咄咄逼人,卻是明顯感覺到自家弟子蘇星河被人以魔音攝住,若當真是朋友,哪裏要用這種手段。


    事實上,若非他靜坐數十年,終於參破了禁錮在每個逍遙弟子身上的枷鎖,明白逍遙真諦。隻怕此刻也已經著了對方的道,莫名聽從,囫圇行事!


    逍遙逍遙!逍遙便是無拘束!曾經種種,師傅“教導”,自小灌輸的“理念”,其實俱都是在刻意打造枷鎖!


    若當真有根器,那不論別人如何去打磨,終也改變不了那一顆逍遙之心。


    玉千磨成器,鐵百煉化鋼!


    無崖子終於明白了當年逍遙老祖將他逐出師門之時,那一眼失望是什麽!那不是對他行為的失望,那不是對他逾矩的失望,那是對他不反抗的失望!


    作為衣缽弟子,麵對最大的考驗,無崖子終是失了那顆逍遙本心!


    規矩越重,越能看出一個人的本質。逍遙道千百弟子,那些規規矩矩的,終究隻能碌碌,得到不核心傳承!而隻有那些經過考驗的,才能繼承衣缽!


    無崖子經過了無數考驗,在那謙和外表之下,那靈性、那灑脫一直完美的保留著,就像一塊璞玉,是以才被列入核心。但在最後的情關麵前,在諸般考驗同時降臨之際,他終是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本心沉淪。


    可笑他一直以為,師尊最欣賞的,是他那表麵的恭順。一代宗師,怎麽可能看不透弟子本心?


    無崖子懂了,也晚了。但或者,還不晚。


    “道友,這擂鼓山是私人道場,還請你速速離去!”


    毫不客氣,半殘的無崖子下起了逐客令。天資聰穎的他,當然明白若是敵人,圖的什麽。


    圖的不就是自家山門位置!


    無懼怒視著對方,他已經決定用生命去捍衛這個秘密。


    俯視著眼前倒在地上的無涯,楚翔眼中,始終平靜、漠然。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


    狂笑著,眼中卻沒有笑意。


    “你想激怒我?恭喜你,成功了。”


    冷漠的語氣,好似那高高在上的天神,在和一隻苦苦祈憐的螻蟻對話。


    當楚翔將手掌覆蓋到無崖子頭頂百會穴上,這位凝聚三花的地仙高人,竟然沒有絲毫反抗,臉上反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無涯子,或許你知道,死亡,不是一切...”


    手掌吐勁,三花碎、七魄散...


    詭笑著,楚翔忽然用力一抽,虛托著掌心,三道肉眼難辨的白光,不停撞擊八方無形壁壘,試圖逃離。


    “但你,一定不知道,玩弄靈魂,並非神的特權...”


    看著掌心那三道倉惶白光,五指間黑氣流轉,楚翔收起了笑容,用力一捏...


    哢嚓...


    ..........


    “什麽!丐幫長老魯有腳死在了福州,青城滿門遭人屠戮?!”


    嵩山,勝觀峰,嵩山派。


    左冷禪豁然站起,看著費彬,難以置信。


    若非站在眼前的是自己最信任的師弟,若非對方手中拿著門派加急信箋,隻怕他早就一掌拍了過去。


    這就好似有人和他說外星人入侵地球,少林方正和峨眉滅絕私通一樣,這不是明擺著耍人嘛。


    “拿來我看!”


    一步上前,嗖的一下,幾乎是將那張小小的信箋搶到手中。


    費彬隻覺眼前一花,手上已是空了。心中驚駭這位左師兄修為又漲的同時,臉上卻是聲色不動。


    快速瀏覽,左冷禪看著那張小小便條,臉色越來越沉...


    “呼~~~!”


    待閱畢,隻見他仰天長長吐息,一道白氣如同箭矢衝霄,直射數丈。


    那一聲歎息,似要把他心中所有震驚俱都抒發出來。


    費彬見狀,倒是不以為意,要知道他收到消息之時,更是驚得坐爛了一把椅子。若非從各地分舵接連傳來同樣的急報,他也隻以為是胡雲,哪敢來向左冷禪匯報。


    “消息,可靠嗎?”


    恢複鎮靜,畢竟是要一統五嶽、進而和少林武當爭鋒的梟雄人物,左冷禪首先要確定的,便是消息準確性。


    “莆田、南平、龍岩三地俱都傳來急報。想來,丐幫之事,應該不假。而且嶽不群那個偽君子,此刻就在福州。至於蜀中青城,雖說各地亦有急報傳回,但大都隻是煞有其事,尚未有人目睹。”


    費彬認真回答,還加上了一些自己的推測。


    左冷禪點了點頭,陷入沉默。


    福州乃是大城,地處繁華,這種大事,自然瞞不下來,目擊者甚多。


    青城,名氣雖大,畢竟是在山林之內,除了高來高去的武林中人,鮮為人知。


    本門駐紮各地弟子,並沒有什麽拔萃高手,拿不到切實證據也屬正常。


    但以左冷禪對餘滄海的了解,此事多半不假。否則那極要麵子的餘矮子,早跳出來澄清了。


    “凶手是誰,可有傳言?”


    左冷禪恢複了往日威嚴,腦中飛速思考,麵色沉靜,讓人難揣其心。


    費彬斂眉,思索了片刻,方才出言。


    “據外界傳聞,乃是福威鏢局二公子,林家平之。但我倒是認為,此事必定有人在背後助瀾,非那小兒一人能為。”


    當下,費彬將收集到、關於林平之和神秘馬車的一些事跡,向左冷禪仔細匯報了起來...


    ..........


    “七公,不知你心中,可知凶手是誰?”


    洪七公、嶽不群,連同一些丐幫多袋弟子、華山二代弟子齊聚客棧大廳之中。


    這諾大的客棧,當然是被財大氣粗的嶽君子包了下了,免得外人叨擾。


    但此刻金主嶽不群,卻絲毫沒有財主應有的霸氣,眉宇間反而凝聚著深深的憂慮。


    丐幫弟子死狀奇慘,不少直接被打成了麻子、篩子,軟軟一灘,也不知筋骨斷了多少,血流幾何。


    而那種可怕的破壞力、詭異的手段、以及由此推想到的一些東西,都讓嶽君子毛骨悚然。


    在他認識、接觸到的高手中,根本不存在如此可怕的人物。簡而言之,他已經不敢去估量凶手的修為、以及凶手此舉所蘊含諭旨。


    若非心中還有著對辟邪劍法的貪念、以及君子劍的名頭容不得他失儀。隻怕按照這位嶽君子本心,早就跑回華山,趨吉避凶去了。


    林平之?修煉了辟邪劍法?武功大進?鹹蛋變超人?帥仔凹凸曼?


    若有什麽武功當真能讓一個人短時間內達到那種程度,那練了幾十年氣功才達一流巔峰的嶽不群,當真要直接去撞死了。他已經為自己先前可笑的推論感到羞愧。


    練了辟邪劍法的林平之,或許能夠輕易屠掉城主府,但若在加上一名比自己隻強不弱的丐幫長老,以及多位骨幹弟子,那十個林平之也不夠看。何況是那種凶殘的轟殺、秒殺。


    通過屍體,明眼人不難推測出凶徒真正實力,必定超凡脫俗。


    洪七公擰著眉頭,麵色陰沉。拿起酒葫,咕嘟咕嘟,灌了幾口。


    嶽不群內心的慌亂,他當然看在眼中。甚至對方平日偽君子的做派,他也自了解的一清二楚。


    但此刻,他卻沒有善解人意的要求嶽不群離開。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凶手有多恐怖,嶽不群隻看到了對方驚人的破壞力,而他感受到的,卻是那殘留下的凜冽劍意!


    地仙!更是主修劍道的地仙!完全不是一般武林中人能夠抗衡。甚至他覺得,就算拉上喬峰也不行。至少戰力強悍的喬峰,並沒有那種僅僅殘留下一絲氣息,就讓他恐懼的本事。


    那麽蓄勢,無疑成了重中之重!


    洪七公沒有回答嶽不群的問題,他心中盤算著自己可以拉來多少助力。


    無疑,丐幫之事,喬峰一定會幫忙,這就好比倘若北丐幫出了此等大事,他洪七公一定義不容辭一樣。作為一個乞丐組織,丐幫內部的凝聚力,是遠超常人想象的,就算分裂了,也一致對外。


    而眼前的嶽不群,也一定要拉下水。嶽不群雖然沒用,但稍有些資曆的高手都知道,華山藏著一位深不可測的風清揚!


    風清揚、喬峰,再加上他自己,如此力量,足夠掃平江湖上任何一個門派,但洪七公還是覺得不夠。


    那麽...


    目光中閃過一絲狡黠,洪七公雖然正直,但不迂腐。很快,他就敲定了一連串名單。


    高手之所以比別人高,高的不僅僅是武功,還有人脈。


    是以洪七公才會在感受到凶徒強大第一時間,仍舊發誓要讓其償命。這是丐幫一門之榮耀,是他堂堂北丐的怒火,更是他對於自身人格魅力的信心!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江湖還是以正道為主的。而在他的圈子裏,比他強大的,不知凡幾...


    半餉沒有得到回應,嶽不群有些尷尬,卻見洪七公突然抬起頭來,目光如電,直視著他。


    “凶手身份,洪某心中的確有數。但此人實力強橫,洪某並無必勝的把握,因此還要請一些朋友出山助拳。但此事畢竟是丐幫一門之難,倘若嶽掌門不想插手,可就此離去。洪某心中隻有感激報信之情,絕不會因故生出半點芥蒂,日後丐幫若是僥幸度過此難,必有厚報!”


    洪七公語氣誠懇,抱了抱拳,朝嶽不群施了一禮。


    以他的身份,這禮,就有些大了。當然,他所說的倒全是肺腑之言,不是反話。即便嶽不群當真不顧顏麵,就此一走了之,他也不會懷恨在心。這點胸襟器量,他北丐還是有的。


    嶽不群見狀,趕忙還禮。對方語氣中的陳懇,眼神之真切,他自然感受的到。然而丐幫其他弟子看向他的眼神,就不怎麽友善了。而身後眾弟子,包括令狐衝在內俱都憤憤盯著洪七公,仿佛對方的話有多麽傷人。


    混江湖的,講的就是一個麵子,臨陣脫逃,不會得到任何人的尊敬。被人如此看待,放在別派也就罷了,放在江湖盛傳“一門君子”的華山,就有些過了。


    而那遭人一語中的的嶽君子,滿腔推諉之言全都堵在喉間,竟是不知如何措辭。前後幾十雙目光如同利劍,統統匯聚到他身上。一時間,曉是他梟雄氣概,也有些僵直。


    罷了~


    嶽不群心中歎息,知道再難推諉,臉色立刻一正,配合上那本就剛毅的外表,直如正派之典範!


    “七公,何出此言?!我嶽某人雖然武功不濟,但終究精研儒家正道、孔孟之說。古人雲舍生取義,我嶽不群豈是那等貪生怕死之人?丐幫豪傑死狀猶在我腦海徘徊,江湖正道得不到聲張,我嶽不群隻覺心中痛惜,哪裏會懼那魔頭半分?!七公莫要再說此等逐客之言,我嶽不群誓與丐幫諸位英雄共進退!”


    語氣激昂,甚至流露出一絲對洪七公言論的不滿。然而不論是先前目露鄙夷的群丐、還是他身後一眾弟子,神色中卻俱都流露出濃濃的敬服,連洪七公都不例外。


    一時間,嶽不群竟然感覺有些飄然,好像那萬眾矚目的武林盟主...


    “好!果然不愧是君子劍!”


    一聲豪邁的讚歎自外間傳來,聲如龍虎,打斷了嶽君子的YY,嚇得他差點坐立不穩,摔下椅子。


    一名坦胸露乳的昂藏大漢大步邁入殿中,那如山嶽魁偉的身影,不是喬峰,還有何人!


    ..........


    戮魂訣,戮魂、煉魂、噬魂、凝魂。


    比之西方玩弄靈魂的死靈法師還要邪惡、更加霸道。


    死靈法師、術士,充其量不過擺弄他人靈魂,換個軀體,創造死靈。最多最多,運用秘術,抽取靈魂中部分記憶,竊取知識,這已是其中佼佼、大師。


    曉是如此,這兩種職業也為旁人不喜,甚至在某些位麵,一出現就要被其他職業者聯手打殺,不問緣由。


    戮魂訣,更詭異,更邪惡。


    取魂之精華,補己本源。盜人之感悟,為己所用。


    一彈指,逍遙子凝練的三魂徹底被戮魂之力磨碎,其中精華被吸收,記憶感悟被封存。


    保持著如此姿勢,站立了整整一個時辰,楚翔忽然睜開眼睛,長長出了一口氣。


    逍遙子一生感悟、所學,包括武道理念,北冥精髓,俱都為其所得。當然,若要加以運用,還要重新修煉,楚翔自然是沒那功夫。


    取其道之精華,遺其武之糟粕。武道武道,武為先,道是極。


    有了吸納神性記憶的經曆,做起這種事來,楚翔自然是輕車熟路。更不用說戮魂訣中本就有相應手段,不似當年被動接受。而且逍遙子的記憶感悟,和神,也沒可比性。


    同樣是百年記憶,當日要花去幾十年的水磨工夫。如今,一時足矣...


    隨意瞥了一眼那幽深的山洞,精神領域覆蓋,遺物有無價值一目了然。抬手將逍遙子拇指上帶著的指環吸入掌心,順帶一腳將昏迷的蘇星河踢入山穀。楚翔一閃來到車前,複又一閃,已是回到了車內。


    “出發,靈鷲宮。”


    漠然的命令,林平之毫不猶豫執行。


    至於楚翔方才詭異舉動,林平之沒有半點過問的念頭。


    指馬為龍,談笑滅敵。


    種種手段,已經完全將他懾服。


    忠誠這種東西,往往要幾十年去培養,譬如明月之於楚翔,彌足珍貴。


    但崇拜、敬服、畏懼,短短幾日,足矣。


    異獸嘶鳴,鷹啼長空。


    三條龍影白日飛升,擂鼓山還是那個擂鼓山,但再沒有,那謎一樣的聾啞老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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