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李隆基聽著手下匯報種種,憤怒的將蟠龍硯池打翻在地。


    “你是說,京城中,有皇子想要造反?”


    身前,那匍匐著的老者顫顫巍巍撿起墨池,將之放到一旁,這才恭敬回答道:“回稟吾皇,是的。而且貴妃娘娘還說,最近總有些狂蜂浪蝶糾纏與她。”


    玄宗大怒,此類事情,本為男人所忌!


    “力士,立即給我查!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但是,不要驚擾了愛妃,切記。”


    高力士領命離去,隻是那張老臉上,寫滿憂慮。


    似乎,一張巨大的羅網,正在緩緩落下。


    “不論如何,絕不得讓陛下受到半點傷害。”暗暗立誓,這位曆史上毀譽參半的老太監,加快了步伐。


    壽王府中,李瑁鬱鬱寡歡,呆呆的盯著荷塘。猶記得昔年月下,與妻共舞,伊人撫琴弄蕭,我自舞劍長歌。


    可是如今呢?


    三年了,青燈濁酒,鸞孤鳳單,又是一個春秋,為什麽,她還是沒有回來。


    回來?嗬嗬,也許,永遠也回不來了。


    荷塘裏,鴛鴦相戲,連理上,比翼雙飛,為何獨我,空守明月。


    一陣涼風襲來,吹滅了石台上的紅燭,那掛在亭柱上的寶劍,在風中發出陣陣輕吟。


    劍鋒森寒,原本該藏在鞘中,隻是那鞘,早在她離開時,就被棄去。


    看向遠處零落蕭條的鬆柏,李瑁打了個冷顫,卻笑了。


    “起風了,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別冷。連那長青的蒼鬆都枯萎了,何況本就遲暮的老人?”


    “從你搶走她的那刻起,就不再是我的父皇,因為你沒有這個資格。雖然我無能,縱使我無力,卻不介意推上一把波瀾。”


    “環兒,如果你還記得當初的誓言,等我。如果你忘了,被那耀人奪目的宮闈迷花了眼,那麽,就讓我們一起去到來生,重來。”


    建寧王府,敞亮的書房中,圍坐著一大圈人,若是有心人在此,必定驚駭萬分,入席的,無不是當朝大員,又或者武林豪強。


    上首,正是黃袍加身,卻依舊未化蟒為龍的李倓。


    一位紫袍覆體,長發及地的俊秀少年,神色冷然,似乎頗為不愉。


    “李兄,如此大事,怎的會為外人知曉,弄得滿城風雨,如此一來,我等行事心中顧忌也頗多啊。”


    身旁,一位披甲肅顏,端坐如鍾的威嚴將軍,也一同附和:“不錯,王爺此事辦的,疏忽了。”


    如此喧賓奪主,甚至有些欺主犯上的話語,卻並未引來李倓的不滿,反倒隻讓他苦笑連連。


    且不論這兩位的身份秉性,僅僅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就絕對不可或缺。


    從最初的暴怒,到其後的冷靜,再到如今的無奈,建寧王本是人傑,而非那等色令智昏的腦殘,自然知道環節錯在何處。


    該來的,都來了,這種攸關生死甚至是九族近鄰的大事,當然沒有人會拿來玩笑。唯一可能疏漏的地方,隻有近來屢屢推脫,一反常態的楊妃。


    她,究竟想要做什麽。


    李倓,雖然喜歡她,發自內心想要占有她,可是作為梟雄,是不會當真去相信任何人的。因此,遭其反噬,控告自己謀反,甚至淫亂後宮這種情況,早被算計到了。倒打一耙的證據,也不知準備了多少,偏偏對方並未指名道姓。如此情況下,若是主動去向李隆基證明“清白”,隻會適得其反,惹來嫌疑。


    “諸位放心,畢竟不止眾愛卿賭上身家性命,本王也早已豁出一切。若是事敗,也許各位還有逃出生天的手段,本王卻是必死無疑,試問這等情況下,我又豈會不謹慎行事?”


    李倓誠懇的話語,倒是讓原本麵色不好的幾人神色稍緩。


    “那麽,原本的計劃,是否要稍作改變?”


    一名儒雅清臒的中年文士,撫著顎下數寸美須,淡然問道。


    李倓頷首表示認同。


    “不錯,雖然大體上依舊是按照原計劃執行,細節上必須要稍稍改動。至於如何變動,就要勞煩程先生為本王謀劃了。”


    那中年文士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於是,幾人又開始了一番商討,千種陰謀,萬般毒計,就在這看似充滿儒香氣息的書齋中,如潮湧出。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在場足有九人,然而開口的卻隻那聊聊數人。至於其他幾位正襟危坐的朝廷大儒,其實隻是想來混個從龍之功罷了。這些,現在看似毫無用處的家夥,在事成之後,俱都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古來如此,所謂正邪,不過儒家一張嘴。


    燕棲堂前,花落誰家?


    依舊在那富麗堂皇的建寧王府內,不同的是,此處環境頗為清雅,處處透露著自然的氣息。


    池塘邊,一間明顯是新起的草廬,突兀的夾雜到了錯落有致的建築群中。


    究竟是誰人,在堂堂王府中都要結廬而居?


    “吱呀”一聲,木製的屋門打開了,從裏間走出兩道人影。


    同樣白袍加身,同樣腰掛佩劍,同樣俊偉儒雅,甚至連那接近九尺的身高,都相差無幾。


    不同的是,一人長發及膝,另一人卻盤束起發髻。縱使身上俱都透露著陣陣出塵之意,年少的那個明顯要朝氣勃發,而另一者相對就要沉穩許多。


    此二人,自然就是王府內坐鎮的超級高手,名震天下的“夜魔”楚翔,以及,當年的“天下第一奇男子”,俠客島島主,九天之皓天君——方乾。


    兩人來到池塘邊的棋桌旁,卻並沒有對弈互博。


    揮袖將擺放整齊的棋子撫落一地,偶有幾顆掉入池塘,激起數朵水花。


    如此放浪形骸的舉動,非但未能引起此間主人的惡感,反倒是叫那“奇男子”頻頻點頭讚許。


    白衣少年這才施然取出酒壺,戲道:“琴棋書畫,我一概不通,倒是這美酒佳人,淫詩劃拳,還能來上幾把。”


    方乾啞然,世人皆知其博學多才,萬般雜藝無所不精。是故每每與其相交,無不投其所好,自請棋書畫入手,唯麵前這少年,未經主人同意,冒然闖入屋宅,直言要於己辨武論道。偏偏所述觀點無不新奇,令人茅塞頓開,甚至許多困擾多年的問題一朝解惑。


    古人雲,“朝聞道,夕死可矣。”誠不欺我。


    “無妨,劃拳我雖然不會,飲酒作詩自問倒也勉強。”方乾颯然笑道。


    其實,從見到這個少年第一眼起,心中便升起了好感。可能,是因為兩者“心意”相近吧。


    楚翔領悟了屬於自己的通明劍心,方乾同樣也覺醒了玲瓏劍心。


    武者相交,本就是那麽簡單,對於凡俗,自然是萬種不屑,諸般手段盡管使出,不過是搏一樂趣。但是對於同樣層次的高手,心中卻總會帶上一絲親近和尊重,縱使相互為敵,在沙場上自然是以命相搏,但若誌趣相投,背後也未必不能把酒言歡。


    正如那劍聖。世人隻道自己敗於其手,必定懷恨在心,又豈知不服固然是有,嫉恨卻是半點也無。


    埋劍刻書,怨憤離去?可笑,江湖謠傳,能信否?


    若當真葬了“飛景”,此時手中的,又是何物?


    對於武者來說,兵器就是生命。對於劍客來說。劍,不啻妻友。


    劍在人在,劍亡人亡,此,本非虛言。


    奈何江湖多俗類,芸芸眾生,有幾人明了我心?


    飲一口純釀,與知交之人聊些家常,如此,足慰生平。


    “方兄,三花可成?”楚翔隨口問道,遞過酒壺,目光,卻看向了遠方。


    方乾順手接過,也不講究什麽衛生,仰天灌了一大口,這才搖了搖頭,歎息道:“難、難、難,縱使借著先賢經驗,仗著《武典》奇功,強行突破先天桎梏,對於那飄渺天地元氣的感應依舊薄弱,幾乎淡不可查。意圖聚成三花,難、難、難。”


    “薄弱嗎。”白衣少年呢喃低語,感受著絲絲元氣梳理滋養背後長發,慢慢伸出了右手,掌上,似乎有著無數精靈歡快躍動。


    見到對方舉動奇異,方乾也不以為意,伸手從懷中掏出兩冊書卷,遞了過去。


    “這是兩卷《武典》,我已經熟讀,今日與賢弟初次見麵,未及準備禮物,便以此書相贈吧。”


    眼中真誠,半點不似作偽,隻是楚翔卻沒有接受。


    “方兄厚賜,本不該推辭,隻是我早已銘誌,定要憑一己之力,踏出一條直達巔峰的道路,一切外力亦或者前人步伐,絕不借用。”


    方乾一怔,遂又大笑。


    “哈哈哈,好!縱使那拓跋思南也未曾折服於我,倒是讓賢弟幾句話說的頗為汗顏。隻是,君不聞‘長者賜不可辭’?今日你若不收下,便是不將我方乾放在眼中,休怪我拔劍相向。”


    長發少年莞爾,感情還真有“天與不取反受其害”這種事情發生,信手取來,假作塞入懷中,其實早不知被扔到空間戒指裏哪個旮旯了。


    方乾見狀,這才滿意。


    又是一番促膝長談,頗有些相見恨晚的感覺,隻是,楚翔心中,卻微微失望。


    原來所謂的武林奇男子,領悟了玲瓏劍心,甚至超脫了第一層枷鎖的男人,也不過在走著別人開辟的道路。


    道不同不相為謀,若非為了任務與計劃,隻怕白衣少年早就拂袖離去。


    漫漫江湖路,為何竟無一人能懂我心?縱使那看似超脫的,站在前方山巔的,也不過是凡俗。


    甚至,當他們尚在為脫離桎梏而竊喜的那刻,又怎知,前方看似寬敞的大道,早已到了盡頭,在那氤氳背後,是無底深淵。


    輪回之路多坎坷,一個疏忽,便是絕途。


    超脫超脫,又哪有這般容易,唉。。。


    日落月升,鳥雀歸巢。


    長安城中,暗流湧動。天策府,禦林軍,潛龍衛,這些用來震懾四鄰,威壓天下的龐大大物,緩緩探出自己的爪牙。


    寧王府、壽王府、平南王府。。。


    凡是皇族重親府邸四周,俱都出現了一些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時常交頭接耳,記錄著種種情況。


    謀反?當真以為天子是傻子,哪裏這般容易。


    在這個天朗氣清,和風惠暢的夜晚,平靜的寧王府中,迎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李倓驚訝的看著那自地下鑽出的兩人,眨了眨眼睛,問道:“不知小皇叔今日來我府上所謂何事?”


    拍了拍身上塵土,李瑁將同來的那個矮小猥瑣漢子推到身前,介紹道:“東條北武,海外瀛洲異人,擅長土遁,千丈隧道,數個時辰足矣。”


    李倓訕笑一聲,屏退左右。


    “小皇叔,這怕是走錯門路了吧,隧道?這是要做什麽,本王可沒做老鼠的習慣。”


    李瑁心中微怒,言下之意不就是自己成了老鼠,不過想到這幾年所過的生活,又是陣陣心酸。愛妻被人奪走,身為親王卻敢怒不敢言,外人眼中的嘲諷譏笑,就連那做出此等天譴惡事的天子也是有意疏遠自己,還當真不如鼠輩。


    “李倓,不用在我麵前惺惺作態,我知道那個意圖不軌的家夥就是你。甚至父王,隻怕也將最大的懷疑目標鎖定到你我幾人身上,合則兩利,分則兩弊,你自己看著辦吧。”


    沉吟片刻,合上手中折扇,李倓肅容道:“你可是聽聞了什麽風聲?”


    李瑁反唇相譏:“喝,擁兵十萬的建寧王也有害怕的時候?你以為隻有你將事情做得隱秘?拱衛長安的神策軍出了問題,監軍高力士又豈是瞎子,即便是還抓不到切實的證據,值得懷疑的也不過寥寥數人。”


    李倓心中一定,如果僅僅是神策軍的話,還好。畢竟,自己真正的殺手鐧來自皇宮,以及——地下!


    “即便你猜的沒錯,又有什麽資格與我合作,我又憑什麽信你。”


    李瑁嘿嘿冷笑起來,招來東條北武,令其將身後被著的包裹放到地上。


    包裹中是一個匣子,匣子裏——是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


    李倓駭然,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喝罵。


    “你瘋了,殺了這老東西不是在逼老狗跳牆嗎!”


    “哈哈哈!”李瑁肆無忌憚笑了起來,接著又刻意壓低聲音說道:“高力士不死,李隆基就絕對不會死。你要弑君,無非就是投毒刺殺兩條路,但是哪一條都繞不開這老閹貨。為了幫你掃平道路,我可是將宮內所有埋下的暗棋全都暴露了,隻怕是天一亮,老狗就要下旨擒殺我了。”


    李倓眼中神光一閃,獰笑起來。


    “光憑如此,可換不來一個貴妃。”


    “放心,若當真沒了價值,我也不會來此。”李瑁十分鎮定,俗話說的好,光腳的又豈怕穿鞋的,自己此刻已經是死罪之身,若是這大侄兒當真如此不識好歹,卸磨殺驢,自然有的是辦法讓他咬上一嘴毛。


    “安祿山會在這幾日起兵造反!”


    “怎麽可能!”這一次,李倓是當真驚駭到了極點。


    自己奪位,最多算個篡權,不過再怎麽說也是李家自己的事。雖然有些名不正言不順,隻要做得幹淨,將京中那些叔伯兄弟們安撫好了,也不會引起太大恐慌,至於那些意圖勤王的家夥們,哼哼。


    要知道天策府也好,禦林軍也罷,甚至是潛龍衛,所忠者,皆是李家,而非李隆基一人。


    利益!隻要利益分配得當,隻要自己有足夠的力量來壓服這些人,一場動亂,絕對可以控製在最小範圍。


    名分?李隆基一死,本就該父王繼位,父王兄長一死,順位繼承人也該輪到自己了。至於說其他野心勃勃的親貴們,安分守己也就罷了,若是不然,血洗一遍也無妨。這個世界,可不光隻有世俗力量,“神仙”也是有的,偏巧,自己已經得到了兩位“大神”外加一名新晉“仙人”的支持!


    可是安祿山是什麽,區區胡種,他如何敢反,他又如何能反。


    踱來踱去,李倓心中依舊是困惑不解,安祿山此人自己見過,是一個野心勃勃的武夫,若不及時鉗製日後必反。但是,他並非白癡,現在大唐雖然已有頹勢,但還遠遠未到傾塌的地步,而他也不過區區一方節度。縱使手下強兵無數,也不可能當真打入京城,時機未到。


    “嘿嘿嘿,大侄兒不必疑惑,安祿山敢反,是我與他通了氣的。我已將畢生財富盡數資其軍旅,甚至告訴了他皇城中即將發生的巨變,相信,他也是懂得把握時機的。縱使打不來天下,割據一方還是可以做到的。”


    李倓勃然大怒。


    “你瘋了!將我李家江山拱手讓人!”


    怒!如何不怒!在李倓心中,這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換個人坐坐無所謂,但是若要拱手讓給外人,那就是大逆不道,那就是千古罪人!正如當年武帝誤國,一介女流執掌神器,此事乃李家大恥!


    自己篡位,思考的都是如何去將影響壓製到最小,如何去穩定事後的局勢。各地節度勤王、甚至割據這些都早已在意料之中,然而等到他們收到消息,下定決心,自己早就坐穩了那張位置,麵對鐵桶江山,哪個還敢不開眼?


    可現在完全不同了,安祿山提前收到了消息,這就意味著他同樣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準備,一旦事成,到時候再打起來絕對是一場硬仗。


    深吸一氣,平複下心緒,李倓本也是決斷之人,既然事情已經發生,再說什麽都是枉然,況且這也未必就盡是壞事。至少,當“外敵”來犯,那些叔伯大臣們應該不會太過計較誰能坐上那張位置了。


    社稷神器,本就該有德者,有能者持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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