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嚇得殿上一幹臣子齊齊跪下,禮部那幾個官員更是體似篩糠,大氣都不敢出,額上冷汗突突直冒。禮部尚書大著膽子跪爬半步上前說道,“皇上,臣愚鈍,臣隻是按照祖製……”


    當然,也有自作聰明想借機賣乖的,心想哪有男人不喜歡左擁右抱,錦繡成堆的,皇上年輕麵矮,不過是故作正經罷了,於是當下諂媚地說道,“皇上至純至孝,實乃萬民之楷模,臣等深知皇上赤子之心,孝感動天。不過……常言道禮不可廢,皇上思念先皇固然可貴,但盡早給天家開枝散葉,亦是孝道!”


    “混賬!”隻聽上麵一聲怒吼,“難道皇後不會替朕開枝散葉嗎?借你個狗膽量你也不敢咒皇後!叛亂才剛剛平息,朝中百廢待舉,若是朕隻知享樂,如何能對得起天下蒼生列祖列宗?若是朕懷了無恥之心不孝之心,開出的枝散出的葉,隻怕也是不孝之枝無恥之葉,這樣的兒孫,天家不需要!”


    一番疾言厲色,又把下麵諸人嚇得顫了三顫,抖了散抖,連最笨的人也聽出來,皇上這是根本不想選妃呢!


    當下,眾人又很識時務地恭維殷勳的孝道起來,紛紛稱頌他是百姓之福澤,江山之大幸。一麵壓下自己的小九九,反正大女兒不行還有二女兒三女兒,女兒不行還有孫女,皇上不可能一輩子不選妃吧!何況皇上不選妃,也就是說誰家的女兒都進不去,倒不用擔心別家得寵,自家被冷落了,反而落個安心。


    大臣們哪個不是人精,一下審時度勢,便看到了有利的一麵,於是嘴巴上更像抹了蜜一般,直把殷勳捧上了天,將唐宗宋祖秦皇漢武一一踩在腳下,就差沒變成玉皇大帝了。


    殷勳忍著嘲弄,仿佛看一群跳梁小醜,也懶得揭穿他們,隻留心觀察不動聲色的那些人,分辨他們的立場,此時是對自己心存芥蒂,還是不屑於阿諛奉承,亦或是想奉承而插不上嘴而已。


    一圈看下來,便將這朝堂上的人心思看個大概,於是清清嗓子,繼續說道,“納妃的事先停了,今後沒有朕的旨意,不必放入議程!還有,國喪剛過,那個什麽百花宴的,也取消掉!各位臣工家中有適齡兒女的,盡早自行去婚配,千萬別耽誤了!”


    看來,皇上根本不想通過婚姻來平衡各家勢力,他要通過自己的力量掌控這個天下……果然是殺伐果決,行事冷厲。


    大臣們的心思按下不表,隻聽殷勳又說道,“如今國家剛剛平息了叛亂,正是用人之際,朕平常政務繁忙,但是人才是國之根本,實在是放心不下。這樣吧,朕想了解一下太學的情況,抽個空和皇後去看看。”


    太學和皇後有什麽關係?


    難道皇上把去太學當做春遊了?


    算了,皇上不是個善茬,那些細枝末節的事情何必再去觸他黴頭。當下,大臣們全不說話了。


    殷勳忽然覺得有些無聊。


    做皇帝,也不過就是這樣。


    幾日之後,帝後果然一同去了趟太學,兩個人還煞有其事地考校起學生來。


    結果,那些認為皇上隻是驍勇善戰的武夫,皇後也不過是有些功夫傍身而已的大臣可真是大大地吃了一驚,看這兩個人引經據典,時而討論時而激辯,真真是胸懷錦繡啊。若是去參加科舉,中個進士那根本就是綽綽有餘的。


    這是兩個什麽人啊?


    當皇上還是個不起眼的皇子的時候,不是很頑劣,很粗陋嗎?還有皇後?以前燕家的大女兒是挺出名,可二女兒,就跟不存在一般,想不到不僅身手了得,肚子裏還那麽有貨,再看那帝後二人舉手投足,目光交錯間,似有一種難以形容的默契,仿佛不僅是夫妻,更是密友。


    看來一切和原先設想的全然不同,所以當皇帝說出要讓皇後來做學監的時候,眾人連表示異議的念頭都沒有,一致表示讚同。反對了又怎麽樣,皇上隻怕連理由都早就想好了。


    平安的日子總是過得極快,很快又到了年關,靜書已經一歲半,變得很是活潑,口齒尚不是十分清楚,已經依依呀呀地說個沒完,年輕的帝後寵愛女兒到達空前的高度,那真是有求必應,無所不盡其極。


    或許殷勳和玲瓏兩個人都有並不十分愉快的童年,所以在孩子的身上可勁兒地彌補,不過相比之下,玲瓏雖然寵女兒倒也並不縱容,反而是殷勳,那真是寵得沒邊兒了。所以,日子一久,宮裏的人都知道了,皇上看起來冷厲,其實對待妻女是再好不過的,至於皇後,麵上是清冷,卻最是寬厚大度的,宮裏少了那些勾心鬥角,不知怎麽的竟有幾分其樂融融的味道了。


    如今宮裏主子少了,就不需要那麽多宮女和太監,於是很多宮女年歲未到就被放了出去,就連皇後身邊的幾名隨她入宮的大宮女,也給指配了以前齊王府的侍衛,現在的內衛統領。


    本來宮裏就空了不少庭院,於是皇上下旨,待來年開春,把宮牆修一修,隔出一個大園子,百姓可隨意出入遊玩。大臣們不禁擔心起這樣一來,皇宮的安全會不會受到影響,皇上的態度很清楚,隻要勵精圖治,國泰民安,誰吃飽了來闖宮,有什麽好擔心的?


    還有此前從南邊過來的土司之女伊農郡主,還真要在皇城裏生根了,不過不是做皇妃,此前皇後命已經被封為晉王的九殿下陪同伊農郡主在京郊遊玩,一開始這兩個人是冤家對頭,一路吵個沒完,後來不知怎麽的,忽然又對上眼了,皇上自是求之不得,二話不說便成全了這一樁好事,隻等先帝孝期一過,便給他們完婚。


    新帝登基的第一個新年快到了,內廷一眾格外重視,皇後的意思是無需鋪張,但是第一場雪剛剛下落那天,皇後便診出了有身孕,這下,整個宮裏都洋溢這一片喜氣,自然是要好好熱鬧一番。喜訊一出,就連平日裏一張臉上幾乎沒啥表情的皇上都時不時地會噙了笑意,宮女們這才發現,原來皇上那麽英俊,不僅是五官深刻俊朗,更有一股穩健剛毅,溫厚從容的男子氣概,竟比昔日容色猶勝女子的太子殿下還要好看幾分。


    不過,這也僅僅限於遠觀而已,本來宮裏自古最不缺的就是那種想飛上枝頭的人,但是當一個試圖在殷勳沐浴的時候鑽空子的宮女被盛怒之下的他下令活活杖殺,曝屍三日之後,再沒有宮女敢輕易靠近了。相比野心,性命還是更加重要一點吧。更何況,就算得逞了又怎樣,別忘了這宮裏有兩個人比皇上大呢!這次的皇上皇後和以往的不一樣,能安安分分地熬到出宮之日的幾率大了許多,為一點渺茫的希望,上躥下跳賠上性命多不值得!


    有了身子之後,皇後便開始深居簡出,不過再元宵宮宴上,文武百官還是看到了盛裝而出的皇後,印象中清麗皎潔的女子,此時宛如一朵嬌豔綻放的牡丹花,一舉一動釋放出雍容雅致的氣息,微微一笑,卻又猶如山間的清泉般沁入人心,映得一旁皇上峻冷的麵容也多了幾分柔和暖意。


    仿佛不經意間,帝後不再是一個冷漠空洞的字眼,而是真實質樸的存在,大臣們在那一刻忽然有一種領悟,這樣的帝後應該是很幸福的吧,或許他們不會在乎掌握了多少權力,擁有多少財富,隻要能夠這樣一直幸福下去,讓整個國家一起幸福下去就好。


    尾聲


    三年後,春日。


    禦花園裏布置一新,陳列了無數精致的桌椅,精致的酒壺裏是芬芳甘美的瓊漿,五彩琉璃的盤子裏滿是時令瓜果,一個個玉碟裏盡是精致美味的糕點,令人饞涎欲滴。


    當然,這不是過去涉及各家族婚配的百花宴,而是因為去年風調雨順大豐收,今年開春也是諸事順利,四海升平,所以皇上一高興,便請重臣們攜了家眷入宮賞春。


    眾人入席,不多時,皇上攜皇後來到,令人意外的是,二人並未盛裝出席,隻是穿戴了尋常服飾而已,皇上身上穿了黑底繡金龍的宮服,金冠束發,腰係玉帶,英氣勃勃的麵容熠然生輝。皇後則是一襲茜紅色繡煙霞圖紋織錦長裙,釵環簡潔至極,並無珠光寶氣,而周身上下高貴清華的氣質卻令她有一種脫俗的美,隻要站在那裏,就仿佛已經是最美的珠寶,美目盈盈,眉宇間的笑意竟是和皇上如出一轍般的清朗自若。


    而皇上,也是帶著閑庭信步般的瀟灑意態,俊挺的身軀令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在馬背上統領三軍,威風凜凜的樣貌。


    二人剛剛落座,一個身穿粉紅色衣裙的小小身影便躍至近前,不用猜就知道,這是傳說中深得帝後寵愛,聰慧可人的靖頤公主,隻見小姑娘手裏擎了一枝盛開的桃花,笑嘻嘻地上遞到皇後麵前,說出的話卻讓眾人大吃一驚,“靜兒這枝花是替父皇贈於母後的,父皇說母後人比花嬌,所以靜兒特地找了園子裏最好看的一枝,不知母後可喜歡。”


    “人小鬼大!”玲瓏的麵上微微一紅,卻還是接過了那一枝花,笑睨了身邊的男子一眼,“又是你教的?”


    這人,自從有了孩子之後,怎麽就越來越不著調!平時在朝堂上一本正經裝嚴肅,在她和女兒麵前,根本就是一沒皮沒臉的,不過對於兩歲的兒子,卻又極為嚴肅。


    想到這裏,玲瓏不禁用憐愛的目光,望了眼一旁白姑姑懷裏的那個小白胖子。生為皇子,這娃兒還不知道自己以後的路有多辛苦呢。


    這時,白姑姑抱在懷裏的小胖墩卻掙紮著要湊過來,一麵伸出兩條胖胳膊不停地揮動著,奶聲奶氣地叫,“花,花,寧兒也要!”


    “不行!這是給母後的!”靜書大喊,不過她現在總算已經習慣並喜歡上這個分走她父母注意力的小東西,於是一麵擋一麵有些不舍地從自己鬢邊摘下佩戴的那朵大紅茶花,小心翼翼地放到娃兒手裏,一麵學著大人的模樣叮囑道,“這也是父皇幫我折的,弟弟拿好了,不許扔掉!”


    “好了,好了!靜兒快坐下吧。”殷勳笑吟吟地直接把女兒抱到自己的膝上坐了,玲瓏也接過兒子抱在懷裏,小家夥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玩起手中的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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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為臣工,今日難得一聚,不分君臣,隻有美酒!”殷勳舉杯笑道,製止了正要大禮參拜的眾人。


    當下,所有人也隨之舉杯,一派歡騰。


    玲瓏也飲下一杯,目光流轉,忽見席上有一個青衣翩翩的身影,正悠然而坐,一瞬間的錯愕幾乎令她叫出聲來,繼而卻猛然意識到,那隻是林直人。她收回目光,心裏默默地想,那個人,一定過著自由自在風流愜意的日子吧?


    “燕子,你可快活?”酒酣麵熱之際,殷勳小聲問道。


    “阿勳,我很是快活!一直很快活!”玲瓏低眉一笑,心中那一絲悵然一下煙消雲散。縱是不能翱翔於廣袤的江湖天空,但有他的地方,便是她的天空。


    這時,殷勳似忽然想起什麽,“早先府中宜男花開時,你彈過一首曲子,說還有歌句,卻不肯讓我知曉,不知今日可否一聽?”


    “好啊!”玲瓏靠近他,輕聲哼唱。


    “不求流年千載


    隻問今夕何夕


    縱臨黃泉奈落


    何妨攜手共闖


    願化疾風獵獵


    倏忽逆轉乾坤


    願化曉風颯颯


    驅散暗霧迷殤


    縱碎身粉骨


    但佑君無恙”


    “好,好!”殷勳旁若無人地大聲擊掌,引得眾人紛紛將目光投過來。靜書不滿地看著談情說愛得有些得意忘形的父母,又瞥了眼還在專心致誌研究那朵花,一副舉世皆濁我獨清的弟弟,無奈地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便徑自跑開了去找燕少桓和林龍兩位表哥玩耍。


    “阿勳……”玲瓏有些不好意思地扯扯他的衣袖。


    “怕什麽?我今日高興。”殷勳笑嘻嘻地說,“不過會填出那樣凜然的句子,委實是幾年前的你了,燕子,我可不要你粉身碎骨……這樣吧,不如我填首詞你瞧瞧。”


    很快宣紙鋪好,玲瓏親自為殷勳研磨,男子溫柔地朝著玲瓏一笑,如春水,似暖風,繼而瀟灑提筆一揮而就。


    滿庭芳


    曉風昨寒,昔雨霏霏,青衣隻傘相催。


    娥眉素顏,娟娟似夢回。


    一澗綠水環山,楊柳岸,含煙吐翠。


    芳草地,漫天飛花,紅徹香成灰。


    風隨。雲不定,盈盈一支,臨水低垂。


    韶華易老去,逝不可追。


    含笑相望無言,歌一曲,傾情而醉。


    與花約,來年陌上,攜手緩緩歸。***(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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