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斌不吃不喝。


    他餓不死。


    劉群的心多半麻木,大腦短路,兒子出事了,若曉斌真的緩不過來……他已經想到後麵的事。葬禮和客人,陸陸續續、雜七雜八的瑣事。


    兒子還沒死,你就想這麽多,比瘋子還瘋子。


    兩天後的中午,醫生來了,是個女人,微胖,帶眼鏡,紮著馬尾辮,一身淡藍色格子衣服,瞧起來是個正派人。


    “你好。”


    劉群與之握手。


    李醫生點頭微笑,一隻腳還在門外邊:“你好你好,我姓李唉,你是劉群先生吥?”


    三十多歲的女人,普通話不標準,帶鄉下口音,但她挺清爽。


    “嗯。”


    “有拖鞋啊?我換一個。”


    “不不不,進來,進來不要換鞋子。”


    李醫生進門,沒坐,稍顯尷尬的看了劉群兩秒。劉群是過來人,他從這個女人的神態中看出了莫名的心虛和反常,這個女人未婚,要麽就是離婚,或者幹脆是個處。


    李醫生以笑來遮掩麵對成熟男性的靦腆:“我們醫院接到你電話的,我正好今天有空,我看兒科的,聽說你兒子身體不好,人呐?我看看他。”


    “在樓上。”


    好久沒和這麽靦腆的女人打交道了,劉群有點感覺,不過這是不足三秒鍾的問題,眼光從女人的身體上轉移之後,他隻剩下饑餓和焦急。


    她很著急,上了樓,指著房門問了一句什麽話,劉群並沒有回答,但這個女人很熟練的開了門,仿佛這種公寓內,小孩就應該住在二樓,而且是中間的臥室。


    門全推開,劉曉斌還坐在電視前,這次情況好一點,他在看電視節目《昆蟲世界》。


    屏幕上是原始森林,一個外國男子趴在大樹的蟻穴外圍,對觀眾用英語介紹這種螞蟻的習性,以及它有無毒素。


    “曉斌。”


    他叫兒子,習慣了,家裏來客人,就該禮貌的打個招呼。


    “曉——”劉群嘎然而止,叫也沒用。


    李醫生喜歡孩子,她去學校做過一年多的幼教,後來還當過二年級的代課老師,跟孩子打交道,沒有心理負擔,也不用控製住男人對自己的想法,她自認對男人沒有想法,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她是個獨身主義者。


    女人坐到孩子邊上,摟著他的肩膀,頭發挨近,垂在男孩兒的臉頰下沿:“你好,我是李老師,我們能交個朋友麽?你在看動物世界?為什麽不看動畫片呢?現在的男孩子都喜歡看《海賊王》。”


    劉曉斌並不看她,對一個陌生女人靠的這麽近,他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嗯……要麽看《火影忍者》?”


    “是找不到台麽?老師幫你調。”


    劉群感覺很暖,這醫生蠻聰明,肯定懂心理學,用‘老師’的稱呼來套近乎,幫他減輕點壓力。


    但願管用。


    李醫生很淡定,不緊張,她借說話的機會給孩子把脈了。


    “李醫生啊,他什麽情況啊?”劉群聲音放低半倍。


    “不曉得唉,為什麽不帶他去醫院看看呐?用儀器檢查檢查,他這個情況……唉?劉先生啊,他為什麽會這個樣子的?是不是被什麽東西給嚇到了?”


    嚇到了,有這麽一說,小孩子被嚇到,需要大人喊喊床,兩三次就見好。


    幾乎所有的小孩都遇到過這個問題,劉群記起自己小時候,在農村,母親給他喊過床,比吃藥還管用。可曉斌這個樣子,不像是被嚇到了,他現在好好的,什麽毛病也沒有,就像個入了魔的怪人。像……像日係電影裏出現的那種……哪種?噢!是一部恐怖電影,叫咒怨的,上門就有這樣的人怪事,小孩子盯著樓梯上方發呆,然後那女鬼就下來了。


    劉群抬頭,看看房屋四周。


    哼,自己嚇自己,電視隻是電視,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鬼。


    “劉曉斌?”李醫生掏出一個鈴鐺,在男孩兒眼前晃悠,‘叮叮叮’、‘叮叮叮’的聲音,還有她催眠式的柔和語調:“曉斌,聽的到老師說話啊?吃飯了,上課了,該交作業了。”


    劉群吸了大半口氣,到嗓子的話沒說出來,他開始反感這個女人,肥婆有病!這是醫生對病人說的話?這根本就是一個自認聰明的人在侮辱小孩智商。


    “劉曉斌?聽到麽?吃飯了。”


    他沒能控製住:“李醫師,我兒子是生病了,但不是弱智,你這個方法,是看病麽?”


    李醫生說:“他這種情況,我頭一次遇到,也許是精神上受到刺激了,需要用喚醒的方法,加上吃藥。不過,我也不是很確定,uu看書ww 所以先給他問問看的。”


    電視機上,男人抓起一個蟑螂,往嘴裏送。


    那是蟑螂麽?像。


    劉曉斌笑起來:“吃。”


    “嗯?”


    李醫生總算等到他開口了,揉著他的後背:“你餓了麽?想吃什麽?告訴老師,或者告訴你爸爸。”


    “吃。”劉曉斌指著電視機。


    他不光是指,喉部也在蠕動,很快,口水出來了。


    “劉先生,你有零食麽?隨便什麽都行,拿點過來。”


    劉群慌張的摸摸身上,然後走到這間臥室的拐角處,從床頭櫃的抽屜內拿出一塊巧克力。兒子最愛吃的就是巧克力,不帶夾心,咬上去硬邦邦。


    “吃。”李醫生喂他。


    劉曉斌皺著眉頭,臉色蠻憂傷,嘴唇噘著,跟大人發愁似的。


    “吃。”


    “蟲子,死了。”


    這個過程,他們僵持半個多鍾頭,李醫生還有別的病人,她實在沒了心氣。


    劉群追到她門口:“你再看看。”


    “他這個情況,相當嚴重,必須去醫院就診,在家裏頭肯定不行的。”


    “你說他嚴重,到底哪方麵嚴重?!”


    李醫生抬手看表,顯得為難,這話從一個醫生口中說出來,就是太荒唐。但看劉群這麽急躁,她就說了自己的看法:“我覺得你應該先了解他為什麽這樣,可能是中邪。”


    她做好準備了,而且已經要走,不在乎被罵兩句。


    然而,劉群沒罵她,這四十分鍾的急躁讓他很累。


    坐在門前,劉群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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