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生悶氣。


    辛辛苦苦大半天,就整回來幾個破錢。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你說說,方海他欺淩弱小魚肉鄉裏了一輩子,到現在土埋半截的人了,連點兒天材地寶都沒攢下。搞幾個臭錢有什麽用?能長生不老嗎?能實現階級的晉升嗎?


    哼,現在的鄉紳,真是沒出息。


    小七你說是不是?


    “啾。”小七附和著,往我的劍身上叼了一錠銀子。


    該說不說的,金銀的味道比菜刀燭台可強多了,可能和金屬的質量有關係吧。


    這麽一想,這一波入室行竊好像也不是太虧。嗯,心裏稍微舒服一點了。


    至於二狗,現在大概躲在哪個角落裏。雖然目擊證人隻有一個五歲的小胖墩,但那孩子好歹記住了二狗的身材特征,村裏邊十三四歲的毛頭小子就那麽十幾個,遲早會捉住他。


    綁架村正家的孩童,焚燒祖宗祠堂——兩項罪名加一起,二狗的未來可要堪憂了。


    算了,管那個幹什麽,我又不是什麽正麵角色,沒必要操心他。


    倒是程曉曉,身上的傷勢好多了,但一直沒醒。這無聊的陪床生涯什麽時候到頭啊,我是個兵器,又不是個醫療用品。


    “咳咳……”


    小七,你咳嗽了?過來我瞧瞧,是不是感冒啦?


    “啾?”小七歪著頭,一臉看智障的表情看著我,“啾!”


    “咳咳。”


    咳嗽的不是小七,是程曉曉。


    她醒了!


    小七一個縱身蹦到程曉曉的胸上,熱絡地舔著程曉曉的臉,親切極了。


    “唔……寶寶……哈哈,好癢……”程曉曉艱難的睜開眼,往日裏水靈的大眼睛裏積了一大坨眼屎。她想要伸手摸摸小七,但胳膊剛一動,立刻痛呼一聲。


    當時她的右臂被撞斷了,現在還打著夾板。短短幾天,當然沒辦法痊愈。


    程曉曉舒展了一下身子,抬起左手,摸摸小七的小腦袋瓜:“寶寶,咱們這是在哪兒?”


    “啾!”小七說著,也不知道程曉曉聽沒聽懂。


    “啊,這樣啊。”程曉曉一副了然的模樣,撓了撓小七的後頸。


    啥玩意兒?什麽就這樣?你聽懂這崽子在說什麽了?難道常夏城的緇衣衛編製考試都有一門狐語課程嗎?


    小七,叫她把我拿起來,我有話要跟她說。


    小七可乖了,立刻道:“啾。”


    “哈?拿劍?”程曉曉疑惑道,“平白無故的,拿它做什麽?”


    你哪那麽多廢話?趕緊把我拿起來得了。


    “哼,這把破劍,之前和我爭鬥的時候削鐵如泥,可輪到我用的時候,鈍得連人眼皮都戳不破。”程曉曉瞥了一眼枕頭邊的我,十分不滿。


    我可真是劍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娘們兒,找茬是嗎?來來來,這回拿你的眼皮試一下,看看我戳破戳不破?


    就在我無能狂怒的時候,程曉曉伸過手來,啪一聲抓住我的劍鞘。


    “拿起來啦,然後呢寶寶。”


    眼見終於能開啟有效的溝通交流,我冷笑一聲,以低沉的嗓音道:“嗬,女人。”


    啪。


    程曉曉把我摔地上了。


    我可真是……一個兩個的,一副沒見識的模樣。不就是劍會說話嗎?至於嗎?輕拿輕放不懂?能不能對自己的神兵利器尊重一點!


    “誰!”程曉曉從床上坐起來,但她的肋骨還沒長好,立刻痛呼出聲。


    活該!


    “啾!”小七從床上蹦起來,想要把我叼回床上去,卻被我喝止。


    別碰我,讓她親自把我撿起來!


    小七委屈的搖搖尾巴,看向程曉曉,道:“啾!”


    “撿起來?可我……嘶——”程曉曉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但還是聽了小七的話,忍著疼,俯身把我撿起來。


    “行了,躺下吧。”我沒好氣地道。


    程曉曉也明白過來了,瞪大了眼睛,驚訝地道:“是你在跟我說話?”


    “別瞪了別瞪了,眼睛眯小點兒,再瞪那麽大眼屎都要掉我身上了。”


    “你!”程曉曉羞紅了臉,連忙把我放下,揉掉眼裏的眼屎,之後才又抓起我,嚴肅地追問道:“一把劍為什麽能說話?”


    我故作高傲:“切,沒見識的黃毛丫頭,能和你交流而已,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果然。”程曉曉麵色凝重,“果然是邪物,還是銷毀為妙。”


    “唉!等會兒!我不是邪物!你聽我把話說完啊!”


    程曉曉麵色不善:“不是邪物?哼,你既能奪人修為,又能口吐人言,不是邪物是什麽。”


    “姐們兒,理智一點兒,我就是一把單純又無害的劍罷了。至於些許特殊功能什麽的,很正常啊!”


    “很正常?正常的劍可不這樣。”


    “我不是正常劍,我是特別劍……呸,我是一把比較特別的劍,我之前的主人可是,額,叫什麽來著……莫?對,莫大師!我是莫大師的劍!”


    “莫大師?!”程曉曉麵色一變,倒吸一口涼氣,“那位天下第一劍客之一的莫大師?”


    “……既然你都說是天下第一劍客了,為什麽還加了一個‘之一’?”


    “因為有好多人都自稱,或者被稱為天下第一劍客啊。”程曉曉一副這很正常的表情,“隻不過大多數所謂的天下第一都在和其他人比劍時死了,莫大師是為數不多活下來的人之一。”


    “……雖然你的邏輯聽起來沒問題,但為什麽我總感覺怪怪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十大國服第一亞索嗎?”


    “剩下來的這些劍客,為了不在無謂的比試中兩敗俱傷甚至身死,便聯合起來,舉辦了天下聲勢最浩大的比武活動——每十年一屆的瑤池論劍。”程曉曉提起這個,眼裏滿是向往,“莫大師,就是五十年前,瑤池論劍的創始人之一。”


    嗯,合理,把江湖爭鬥規範化,職業化,賽事化,憑借幾個創始人在同行中的名譽和號召力,開展正規賽事,撈錢吸金。


    這個套路有點兒熟悉啊。


    程曉曉沒有在意我的反應,繼續道:“瑤池論劍,以和為貴,以武會友,共論天下英雄,每十年一期,選出本屆的天下第一劍客——所以說,莫大師是天下第一劍客之一。”


    “……為什麽感覺這麽一來,這個‘天下第一’的稱號的檔次低了許多?”


    “沒有啊。”程曉曉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都是天下各地有名望的劍道宗師共同見證的,很有公信力的!”


    “行吧。”


    “等等,先不說這個。”程曉曉把我拿到眼前,語氣中多了一點興奮:“你怎麽證明你是莫大師的劍?”


    這還要證明?將心比心,你會給你的劍辦一個證件,寫上“程曉曉專屬寶劍”,然後再打個鋼印蓋個章嗎?這你叫我怎麽證明?


    但如果我不做出點兒表態的話,以程曉曉這個飛天小女警的性格,說不定就要把我就地銷毀……


    想到這裏,我故作冷傲的答道:“嗬,我無需證明。就是那姓莫的,何時需要向人證明自己是天下第一劍客?”


    虛張聲勢,不知道效果會如何。


    沒想到效果不錯,程曉曉點點頭,眼裏多了些莊重:“確實,傳說莫大師一向不屑與人爭辯,他的劍料來也是此番氣度。”


    嘿,還真唬住這傻丫頭了。


    “喂,劍呀,你叫什麽名字?”程曉曉的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


    這你叫我怎麽回答?我隻能繼續故作高深下去:“我沒有名字。”


    “果然如江湖傳言,沒人知道莫大師的劍叫什麽名字,看來莫大師真的從未給你起過名字。”程曉曉點點頭,眼睛一轉,興奮地道:“要不然,我……”


    “不用!”


    “……你還沒聽我說完呢,我是想給你……”


    “用不著!打住!”


    我急忙製止——她一張嘴我就知道她想幹嘛。嗬,想給我取名字?就衝你天天管小七叫寶寶那個缺心眼的模樣,讓你取名,我不如找個鐵匠把自己打成鐮刀,歸隱農田,做點有普世價值的事。


    “行吧。”程曉曉悻悻地低下頭,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拍了一下腦門,“壞了!今天幾號?”


    我沒好氣地答道:“我是把劍,又不是個帶萬年曆的電子表,我哪知道去。”


    “寶寶,今天幾號啦?”


    “啾!”


    “二十八號?壞了壞了,得趕緊趕回去。”程曉曉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說完便要翻身下床,不小心擠到了肋骨,痛呼一聲:“哎呦!”


    我還連著她的五感呢——這一動可給我疼得夠嗆,連忙出言製止:“你趕緊躺回去!著什麽急,趕著回去在前男友的葬禮上放鞭炮嗎?”


    程曉曉非但沒有回去,反而拿我當拐杖,忍著疼,撐著我強行站到地上:“馬上要月初了,要是不趕緊趕回去打卯,下個月的全勤獎可就沒了!”


    ……這麽真實嗎?我以為隻有苦逼寫手才這麽在意全勤獎這種東西,沒想到你們緇衣衛的生活也這麽苦不堪言?


    算了,我沒手沒腳的,也攔不住她。嘶——靠,是真疼啊。


    回去也好,看看常夏城究竟是怎樣一番風采。既然是大城市,應該要比這窮鄉僻壤的小村子要強吧?到時候去領略一下風土人情,嚐嚐特色美食,找個老爺們兒,去“摸查”一下當地的娛樂服務行業,嘿嘿……


    不是,我不反對你回去領全勤獎,你能不能先把鞋穿上,腳涼啊!


    ……


    聽聞程曉曉要回常夏城去,方海急忙趕到,假模假式的挽留:“程爺!您傷勢未愈,不便遠行,何不多住些時日?”


    “不了,公務繁多,不可多留。”程曉曉笑笑,正了正自己的烏紗帽,“這些日子,多謝方村正照顧了。”


    “程爺哪裏話,草民分內之事!”方海歎了口氣,紅了眼眶:“程爺救我全村於水火之中,實在是再生父母。此等大恩,我等雖有心報償,卻無力還恩。寒舍鄙陋,飯食粗淡,苛待了程爺,草民這心裏,實在是……”


    “方村正,好了。”程曉曉的笑僵在臉上,眉毛抽了抽,“本官這便走了,不必送了。”


    方海的熱淚奪眶而出,離別的愁緒被他的演技強行推到一個小高潮:“程爺!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老朽手無縛雞之力,家無片瓦私財,隻盼來生結環銜草,以報您……”


    “不用來生。”程曉曉終於忍無可無,皮笑肉不笑地打斷了方海的煽情:“這麽舍不得我的話,這就跟我回去吧,回去給我當牛做馬,結環銜草,早報恩早了。”


    眼淚僵在老臉上,方海尷尬的笑笑:“老朽年邁力短,實在幫不上什麽忙,況且村中諸事繁雜,實在不敢負百姓眾望,隻怕,隻怕……”


    眾望個屁,家家戶戶過年的時候都盼著你個老東西早點兒駕鶴呢。


    程曉曉擺擺手:“行了,走啦。”


    “容老朽捎送!”


    出了客棧的門,程曉曉卻突然停下腳步——客棧外麵,u看書 .un烏央烏央的人群夾道等待,看樣子,是準備演一出官民魚水情的十八相送。


    果然,方海又把老臉湊上來:“程爺的大恩大德,百姓們沒齒難忘,是以自發相聚於此,送您……”


    程曉曉終於有些動容,看著麵前的百姓,她紅了眼眶,抱拳道:“職責所在,除惡安民。常夏城緇衣衛程曉曉,這便告別各位了,鄉親們,請留步。”


    她沒看見,她身後的方海揮起大手,擠眉弄眼。


    鄉親們立刻開始了表演,有哭的,有笑的,有依依不舍的,有肝腸寸斷的。


    “程爺!您多保重啊!”


    “您的大恩大德,俺們沒齒難忘!”


    “爺,常回來看看啊!”


    ……


    程曉曉吸了吸鼻子,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來,在人群的注目中,大步往村子外走去。


    “趕緊走吧,吵死了。”我不爽地催促道。


    程曉曉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和我爭執——那樣看起來太蠢了。


    待走出村子,她才擦了擦眼淚,斥責我道:“你怎麽如此冷漠無情!”


    “別傻啦,你還真當他們感激你呐?”我漫不經心地道,“他們對你的感激之情,就和直播平台的熱度似的——不能說虛高,隻能說是無中生有。”


    “哈?”程曉曉沒聽懂,“直播……什麽?”


    “倒也真有人是真的感激你,願意為你赴湯蹈火~”我笑了道,“比如——”


    “比如?”


    “你後麵鬼鬼祟祟那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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