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方鐵牛屋子裏的血,是他自己的。


    他媳婦兒確實和那男人暗合,也確實被他撞了個正著。但和我們之前猜得不一樣,方鐵牛至死都是那個窩囊廢,被媳婦兒和貨郎合夥殺死,拋屍在打鐵的熔爐裏,然後遠走高飛。


    “後來,我爬出來了……”方鐵牛說著,往嘴裏塞進了最後一點兒鐵鍬的碎片。


    “我變硬了,嘿嘿,我媳婦兒總說我硬不起來,現在我全身都硬得起來。”


    他傻笑著,像是自己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說實話,確實挺了不起的。


    和融化的鋼鐵一起被塞進熔爐裏,卻浴火重生,變成了現在這般的鐵人。


    刀槍不入,水火不侵,真正的iron-man。


    我現在把這個故事賣給漫威或者dc還來得及嗎?


    “我很餓……”


    方鐵牛絮絮叨叨地說著,這股子表達欲莫名的讓我感同身受。


    “我吃啊,吃啊,吃掉了錘子,吃掉了斧子,吃掉了鐵砧。”


    難怪你家裏一丁點兒金屬都沒剩,嘿,之前我還想過會不會是磁鐵精幹得呢。


    “可我還是好餓……”方鐵牛呆滯的雙眼直勾勾盯著程曉曉。


    不對,他盯著的不是程曉曉。


    是程曉曉手裏的我。


    “那把劍,看起來……”方鐵牛舔舔嘴唇,都快饞哭了,“很好吃!”


    嘛意思弟弟!虧我剛才還有一秒鍾感覺跟你同病相憐,我把你當小鐵人兒,你竟然把我當菜?


    方鐵牛啪一下站起來,很快啊!


    鐵一般沉重的身軀向火車頭一樣勢大力沉,朝著程曉曉撲過來。


    嗬,年輕人不講武德,卻不知道,果斷就會白給。


    程曉曉側身讓開,抽劍斬去。


    鐺!


    火花四濺。


    我們未能刮花敵方的裝甲!


    “什麽!”程曉曉拉開距離,看著毫發無損的方鐵牛,一臉驚訝。


    麻煩了。


    我自從出土以來就一直無堅不摧,頭一次見到這般堅不可摧的敵人。


    程曉曉看著手裏的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昨天夜裏砍我的劍的時候削鐵如泥,今天怎麽連一個光膀子大漢都砍不動?”


    親愛的,你不能這麽想,遇到事情要多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問題,不為失敗找理由,要為成功找方法。


    方鐵牛又一次衝過來,長著大嘴,以僵屍啃豌豆射手的氣勢咬過來。


    毫無章法,破綻百出。


    偏偏我們沒一點兒辦法。


    鐺!


    又是一串火花,在方鐵牛身上留下一道無傷大雅的白印。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要攻其不備,挑他的軟處打!


    方鐵牛再撞過來,程曉曉身姿飄逸,淩波微步,羅襪生塵,翩然間劍刺方鐵牛右眼。


    有東西像眼部襲去時,動物會下意識的閉眼,方鐵牛也不例外。


    鐺!


    劍尖刺在方鐵牛的眼皮上,無功而返。


    “啊!!!”方鐵牛似乎感到了痛,憤怒地咆哮著,“給我吃!”


    吔屎啦你!


    又一次交鋒,程曉曉將我點在方鐵牛的左眼上,又被他的眼皮擋下。


    “我很硬,很硬!”


    像是在炫耀,方鐵牛怪叫著,毫不退縮地繼續逼近。


    魁梧的身軀越來越近,但這一次,程曉曉卻沒急著閃避,站在原地,巋然不動。


    喂,你在想什麽,快躲開啊!以對方的重量和力量,一巴掌下去就給你胸打平咯!


    程曉曉仍然沒有要躲開的意思,屏息凝神,眼看著方鐵牛逼近。


    我終究不能控製她的身體,生死攸關之際,我施加的心理暗示也並不能左右程曉曉的想法。


    方鐵牛近在咫尺,張開血盆大口咬過來,近到能讓程曉曉看到他的扁桃體和一口黯淡鐵黑的牙齒。


    我終於知道程曉曉想幹什麽了。


    快躲開!瘋娘們兒!如果你這一劍不夠快,我就要被他吃掉了!


    抬手,挺劍,直刺。


    程曉曉朝著方鐵牛張開的嘴,毫不猶豫地出劍。


    閉嘴要比閉眼滿,而且方鐵牛正不遺餘力的張開嘴,下顎肌肉緊繃,難以合上。


    待他意識到程曉曉的攻擊目標時,想要閉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刺進方鐵牛的嘴,終於有了貫穿軟組織的觸感,但立刻又被什麽東西抵住,似乎是他的骨骼。


    我沒能貫穿方鐵牛,但方鐵牛衝擊時攜帶的慣性仍然存在,這股力量全部由程曉曉承受,手臂被生生撞斷的痛楚被傳遞到我的精神裏。


    很疼,但程曉曉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我脫手飛了出去,插在地上,焦急地發動探測波,察看程曉曉的情況。


    你可別死啊!


    灰白的世界裏,我看到方鐵牛將程曉曉撞翻,壓在她身上。


    巨大的衝擊力撞斷了程曉曉的肋骨,她癱在地上,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昏厥了過去。


    “啊!!!!”


    方鐵牛哀嚎著,自從變成鐵人,這或許是他第一次感到痛楚。雙臂支撐著身體爬起來,他就騎在程曉曉身上,卻再也無暇吃東西,而是掐住自己的喉嚨,滿麵驚恐。


    方才的短暫交鋒,讓我把他的喉嚨絞得一塌糊塗。


    他嘔吐著,吐出來的卻不是血,而是一團又一團汙濁混沌的黑煙,滾滾四溢。


    黑煙越來越多,籠罩住他們兩人,也阻礙了我的探查。


    靠!王八蛋,你可別倒在程曉曉身上啊!以你的重量和她現在的狀況,會把她活活壓死的!


    小七!小七你他媽死哪兒去了,趕緊出來,不然你的飯票就要被壓死了!


    程曉曉!不許死!我還沒能用你的嘴吃到任何東西呢,不許死!


    啪嗒。


    滾滾黑煙終於散去,方鐵牛不見了蹤影,隻剩程曉曉一人躺在地上,旁邊多了一塊黑色的小石頭。


    我感覺我的身體裏多了一些東西,力量,還有別的什麽新功能,但我沒工夫管那個。


    小七!小七!


    我心急如焚。


    小腦袋瓜從草叢裏探出來,看到昏厥的程曉曉,小七衝過去,焦急地舔著她的臉。


    別舔了!趕緊去叫人!方海那個老東西不傻,程曉曉要是死在這兒,緇衣衛饒不了他的!


    小七聽話又聰明,毫不猶豫地跑開,往村子的方向跑去。


    我不知道她走了多久,隻感覺此時此刻,每一分鍾都很漫長。


    方海終於帶人趕來,抬走了程曉曉,撿走了我。


    那塊兒黑色的小石頭散落在地上,被手忙腳亂救人的村民們踢到一旁。


    眼尖的小七跑過去,小爪子撥弄著石頭,想了想,伸出舌頭,把石頭舔進了嘴裏。


    ……


    程曉曉沒死,全身多處骨折,大量失血,村裏的赤腳郎中做了所有能做的,把她留在客棧的小屋裏,等待著她從昏迷中醒來。


    我就被擱在她的床頭邊上,靜靜地陪著她。


    其實,當時我能夠蠱惑那個拿著我的村民,去尋歡作樂,享受為人的快樂。


    但我卻莫名的沒有那個心思,隻想陪著程曉曉。


    喂,丫頭,快點兒好起來吧。


    嘿,雖然你很笨,但還是挺有種的嘛。


    這就是緇衣衛的覺悟嗎?寧願身死,也勢必要與鬼怪同歸於盡,以保護身後那些一點兒不討人喜歡的村民?


    白癡,值得嗎?


    我靜靜躺著,床底下,小七正在酣睡。


    從樹林回來以後,她就一直在睡,不知道怎麽了,叫也叫不醒。


    可能是成長期的正常現象吧,小時候老聽大人說好好睡覺就能長高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知道我多了一項功能,但隻是一種大致的欲望,不能很清晰的掌握,需要有個人拿劍幫我試驗一下。


    但程曉曉一直昏迷著,小七一直睡著,日出又日落,足足三次。


    有一個村婦,會按時過來,幫程曉曉擦身,喂她一些水和流食。


    倒也沒什麽可激動的——探測波看見的是一片灰白,uu看書 .ukanh 也看不大清楚。隻知道程曉曉胸前的起伏並不是很雄偉。


    好無聊。


    我後悔了,當時就不該讓那個村民把我放下。


    當時在墓室裏好歹還能看看動物世界,現在可好,整天守著睡美人和睡美狐,唯一的不同就是從陪葬品變成了床上用品。


    太陽的第四次落下的時候,小狐狸毛茸茸的尾巴抽了抽。


    小七?你醒啦?


    “啾——”小七打了個哈切,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


    睡了三天三夜,她似乎並沒有長個兒。我感覺到小家夥有一點兒變化,但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兒有變化。


    小七跳上床,舔了舔程曉曉的臉,見程曉曉昏迷著,便扭開頭,親昵的舔了舔我的劍柄。


    喂,為什麽先舔她?長大了胳膊肘就向外拐了是嗎?唉,女大不中留啊。


    “啾!”小七像是在反駁,小臉兒在我的劍鞘上蹭啊蹭的,像是在撒嬌。


    切,這樣我可不會原諒的你的。想重新得到我的愛的話……


    去,把桌子上的那個燭台叼過來。


    小七跳上桌子,屁顛屁顛的把燭台叼過來。


    把我拔出來。


    小七又是用爪,又是用撓,把我從劍鞘裏拔了出來。


    把燭台放在我劍刃上。


    小七依樣放好。


    “啾!”


    小七叫著,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銅質的燭台,在我的劍刃上一點點的融化,被劍刃吸收。


    我,也能吞食金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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