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兒?


    我身處一變無盡的黑暗之中,伴隨我的隻有寂靜和恐慌。


    我想睜開眼睛,發現我似乎沒有眼睛。


    我想張嘴呐喊,發現我似乎無口可言。


    我想做個深呼吸冷靜一下,發現我剛剛已經發現自己沒有嘴,做不出深呼吸這種操作。


    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慌得一批,想要走動一下,摸摸四周——這回我發現我甚至沒有了手腳。


    我特麽到底變成了什麽?蚯蚓?蚯蚓能蠕動,我卻像木頭一樣,什麽也做不了!


    等等,不是木頭,好像是……廢鐵?


    呸,什麽廢鐵,不許我這麽說自己,我……嘿!


    在我驚慌失措之時,我的身體似乎迸發出一圈像是音波探測似的東西,照亮了四周。


    一切都是灰白的,沒有顏色,隻有輪廓,像是超聲波成像。


    四周是一個狹窄的空間,很狹窄,狹窄到隻能容下一個棺材——一個墓室。


    釋放出波的中心,也就是我本人,就在棺材之上。


    等會兒,不是我本人,是……我本……劍?


    我是一把劍?


    劍身直而寬,劍格很窄,木製的劍鞘上刻滿我看不懂的花紋,形製上像是漢劍,保養的很好,雖然落了灰,但一點兒沒生鏽。


    嗯,行吧,我不是木頭,而是一塊廢鐵,wdnmd。


    上一秒,我還是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年輕有為的社畜,日日996,天天修福報,為了能讓老板年底買一棟新別墅而努力奮鬥。


    一覺起來,就變成了一把破銅爛鐵,躺在棺材板上無所事事。


    不過就身價上來說,我似乎比以前強多了——起碼重要多了。


    行吧,等吧,等一個年輕美麗的考古小姐姐把這破墓挖開,柔荑輕撫我的劍身,愛不釋手的把我捧出去,讓我重見天日,然後被放在博物館的玻璃窗裏,供人們拍照,驚歎,在一年以後無人問津,和三年兩月裏很少見的稀稀拉拉的遊客們相顧無言。


    這很正常,埋我的這個墓室還沒我大學舍友他們家的祖墳豪華,意味著這不是什麽大墓,我出去以後也不會受到越王勾踐劍那樣的待遇。


    嘖,生不能為後浪,死不能為神兵利器。


    我可太難了。


    於是我開始發呆,畢竟我也沒什麽事可做,墓主人也從沒顧及過陪葬品的感受,沒往自個兒墓裏放個表或者電視機什麽的。


    不知過了多少天,也可能是多少年,在我照例百無聊賴的放出超聲波掃描周圍的時候


    墓室上麵的土,動了!


    來了來了,我要出土了!昭示天下,為考古事業獻身的時刻到了!


    一團土疙瘩掉下來,砸在棺材上。


    從土裏漏出來的不是鐵鍬,也不是洛陽鏟。


    而是一顆毛茸茸的小腦袋!


    一隻狐狸!


    狐狸?我苦等了這麽久,就等來一隻給自己蓋祖宅的狐狸?


    算了,也行吧。起碼有個伴兒。


    那隻紅狐狸開始把這兒當家,日落而做,日出而息。這似乎是隻公狐狸,因為他沒過多久就開始往家裏領小姑娘,當著我的麵,沒羞沒臊地開始繁衍生息。


    狐狸生了一窩又一窩,狐狸的成年期在十五個月左右,兩歲到四歲是繁殖的高峰期——在看了許多次四世同堂,大概二十多年後,我終於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有聽覺,但是沒有嗅覺。


    棺材旁邊的狐狸屎堆成了一小坨,我卻沒有聞到任何異味兒。


    也算好事兒。不過,小家夥們,你們拉屎時候能不能顧及一下我的感受?你們不光在我臥榻之側酣睡,交配,四世同堂,你們在我臥榻之側拉屎啊!


    劍也要講衛生的好嗎?


    一隻小狐狸崽子蹦到棺材板上,大眼睛好奇地眨呀眨,毛茸茸的小爪子試探地碰了碰我。


    這是最早那隻狐狸的第七代子孫,一個小丫頭,姑且叫她小七吧。


    防熊孩子是百年大計。雖然她聽不到,但我還是自顧自地嗬斥著:


    “小崽子,你要是敢在我身上拉屎,我就把你的尾巴劈下來當劍穗兒,明白嗎?”


    小狐狸受了驚嚇,原地蹦起一尺高,從棺材上掉了下去。


    嘿,算你識相,還好我……


    等等,


    這小家夥……能聽懂我說話?


    我欣喜若狂,十多年了,終於能滿足一下自己的表達欲了!


    “小家夥!你能聽到我說話?”


    “啾!”


    小家夥跳上棺材,叫喚著,大眼睛眨呀眨。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終於能有個玩意兒陪我嘮嗑了!來來來,快過來!”


    小七壯著膽子走過來,小爪子試探性的碰了碰我的劍鞘。


    “別怕,我不會動的,也不會傷害你噠!”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小癟犢子意識到我不會動之後,立刻有了底氣,爪子推著我的劍鞘,讓我在原地轉呀轉——


    “停!停下!我要是掉下去就掉在你祖祖輩輩的便便堆上了!與其讓掉進那裏麵,我寧願被融了,回爐重造成小姐姐內衣上的鋼絲圈!”


    萬幸,這個小癟犢子還算有點良知,沒有繼續把我推進身後惡臭的懸崖。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我的劍柄,繼而臥在我身上,眯上了眼睛。


    十多年了,我頭一次感受到溫暖的溫度和毛茸茸的觸感。


    這感覺真不錯。


    小七還小,母親去捕獵時,她就和自己的兄弟姐妹們窩在洞裏。其他的小崽子似乎聽不到我說話,隻有小七,常常挨著我趴在棺材上,聽我講故事。


    “小七,狐狸怎麽叫?”


    “啾!”


    “錯啦!是‘大楚興,陳勝王’!”


    “啾?”


    小七歪著頭,小小的眼睛裏大大的疑惑。


    “……切。”和不懂梗的家夥玩梗可太無趣了。


    於是我不得不給她從頭開始講,從商鞅變法到秦王掃六合,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到霸王別姬,到……


    在我講到孔融讓梨,並對該行為給出高度評價的時候,小七不屑地撓了撓脖子。


    於此同時,我們頭頂上的土,動了。


    一窩小狐狸嘰嘰喳喳的叫起來,慌作一團。


    “小七,躲起來!”


    我叫著,看到一把鐵鍬,挖穿了墓室頂端。


    泥土和石頭簌簌落下,砸到我身上。還好,我感覺不到痛。


    “找到了!”


    一個大漢從坑裏跳下,落在棺材邊上,踩了一腳的狐狸屎。


    “艸!”男人罵著,拍了拍身上的土,看向我,眼裏滿是貪婪。


    “嘿,找著了,莫大師的劍……”


    他把我捧起來,粗糲的手撫摸著我的劍鞘,讓我感覺渾身膈應。


    手往上移,握住了我的劍柄。


    我……


    看見了!


    一望無際的黑暗突然消失,變成了一片昏暗但能看清色彩的墓室。


    棺材邊上,一隻大手握住劍柄,緩緩拔出,露出冷冽的六麵劍身。


    那把劍,是我。


    那我此時此刻是在?


    潮濕感,陰冷感,小狐狸們嘰嘰喳喳的叫聲,還有狐狸窩的惡臭……闊別十多年的五感,一股腦的向我襲來,讓我措手不及。


    我明白了,我在共享那個男人的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


    重新擁有人類的感知能力,真是太棒了!


    “棺材呢?”


    頭頂上傳來喊聲,應該是這個男人的同伴。


    大漢收劍出鞘,把我綁在腰間,用鐵鍬撬開那具棺材。


    我也挺好奇,我陪伴了這麽久的墓主人,到底是什麽樣子。


    棺材揭開,沒有想象中的枯骨,隻有一件白袍靜靜的躺在棺材裏。


    衣冠塚?


    “衣冠塚!”大漢喊著,和自己的同伴溝通,“有一件白袍,用帶上去嗎?”


    “不用了,一件破衣服而已,u看書.uukansh上來吧老三!”


    衣冠塚?


    我特麽辛辛苦苦在這墓裏陪了你二十多年,結果棺材裏就一件袍子?


    墓主人有病吧!屍體都不在還有必要搞什麽陪葬品嗎?劍不需要可以捐給有需要的人啊!毀我年華敗我青春,靠!


    “臥槽!”


    老三大叫一聲,我也感到一陣痛感從老三的腿部從傳來。


    痛覺都能共享,嗯——也不知是好是壞。


    老三低頭看去,一隻小狐狸正咬著他的腿。


    是小七,小丫頭看到老三把我帶走,想要保護我!


    “老三,怎麽了?”


    頭頂傳來喊聲,聽起來很緊張。


    “沒事兒,一窩小狐狸。”老三回答道,一腳踢開小七,獰笑著,“等我一會兒,我把這幾張皮剝了,能換一兩銀子呢!”


    “啾!”


    小七怕的瑟瑟發抖,但仍然沒有退卻,站在老三身前,奶凶奶凶地叫著。


    “小七,躲開!我沒事的!”我焦急地喊著,眼看著男人舉起鐵鍬,就要砸向小七,卻什麽也做不到。


    “別他媽動她!”我吼著,恨不得從劍鞘裏蹦出來,給這孫子來上一刀。


    老三的身子僵了一下,繼而緩緩放下鐵鍬,呆了幾秒,不再去理會小七。


    嗯?他聽到我說話了?


    不對,他沒有一點兒驚訝,反倒是有點精神恍惚,怔怔地朝墓道走去。


    我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雖然不能控製他的身體,但我似乎能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他的想法和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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