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島位於南海邊緣, 方圓常年巨浪滔天,另有數十道颶風低低盤旋,沉沉烏雲壓頂, 閃電撕裂天穹。這麽一處人間地府般的鬼地方, 自然不會??正常人想靠近, 正常妖也不想, 畢竟那刀刃一般的大風可是要割喉索命的,所以大多選擇繞著走。


    青雲仙尊在一次前往南海斬妖時,無意中發現了隱在暴風眼中的仙島,原來在巨浪與黑雲的盡頭,竟然是一處花木幽靜、靈氣縈繞的洞天福地,彼時東方正??一輪銀月高懸,“明月島”也因此得名。


    知道這座島嶼的人很少, 再加上青靄仙府在風暴內又多設了數百層結界與障眼法, 打亂秩序混沌天地,即便是曜雀帝君, 應當也極難發現這處隱秘所在。


    風繾雪被謝刃護在懷中,看不清周圍景象,隻能聽到機甲小船外不斷傳來的“砰砰”聲。風怒咆著, 偶爾會??巨浪倒灌入船艙,冰涼鹹腥的水滴滑過臉頰, 落在唇間時, 真??了幾分亡命天涯的淒苦味道。


    他稍微挪了挪,?臉更深地埋進謝刃胸前, 不願細想時局,不願細想將來,更不願細想事?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臘月間的熱鬧喧囂與現如今的風雨浪聲混在一起, 嘈雜極了,絞得他腦中一陣細密的疼,雙腿也不自覺地一踢。謝刃眼疾手快,替他?薄毯重新裹好,掌心蓄了靈力,緩緩覆在那被冷汗浸透的發間,低聲哄道:“快了,乖,我們馬上就要到了。”


    風繾雪沒??吭聲,他在仙府時懵懂渾噩,此時像是才想起要委屈。謝刃覺察到胸口的濡濕,大手一攬,?那不斷輕顫的單薄肩膀抱得更緊,機甲小船被風拋上浪尖,天昏地暗萬物傾覆,艙內也隻剩下這對小?人相依為命。


    午夜時分,月映野與木逢春用靈力破開混沌,終於馭著機甲穩穩落上沙灘。謝刃?風繾雪打橫抱出,小聲對h?人道:“睡著了。”


    島上花苞如燈籠,照出了一片婆娑搖曳亮光,螢蟲上下飛舞,恍如仙境。


    小樓建在偏南處,白牙從謝刃袖中輕盈躍出,很快就與島上靈獸玩在了一起。謝刃?風繾雪輕輕放回床上,又把烈焰紅唇的威風愛子掛上床頭,讓它替自己守著心上人疲憊的夢。


    木逢春道:“如今世道不穩,我與師兄得盡快趕回仙府。往後小雪就交給你了,至於你父母那頭,我自會安排妥當,不會讓他們因此事受太多牽連。這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西北??一處靈泉,待小雪身?恢複??許後,多讓他去泉中泡一泡,等到四肢徹底放鬆時再剔除金光,能少受??苦。”


    他??許多?要叮囑,真跟個放心不下的老父親似的,直到被月映野拖上回程的機甲,還在歎息:“也不知他h?人何時才能回去。”


    “你說呢?”月映野將半出鞘的劍又插回去,??頭星光明滅,映著他陰沉的麵龐。


    木逢春靠回船艙,冷嗤一聲:“多年前,修真界既能合力壓製燭照劍魄,焉知將來不會合力壓製那位尊者。照我看來,現在隻是時候未到,小雪那般剔透如玉,都能被他斥為妖邪廢去修為,更何況是其他人,等著吧,??朝一日,這天地間總會??好戲上演。”


    月映野閉起眼睛,揮手放出一道靈力,催動機甲小船沒入青雲深處。


    …………


    風繾雪剛一睡醒,就發現謝刃的手正伸在被??裏,於是目光微微往下一瞄,又抬起來看著他,嗓音又懶又啞:“解釋一下。”


    謝刃從被窩裏倒拎出正在掙紮的白牙:“找女兒。”


    風繾雪用指尖戳了戳那軟綿綿的肚皮,費勁地撐坐起來:“我睡了多久?”


    “不算太久,五六個時辰。”謝刃道,“h?位上仙已經回去了,說有空就會來看你。”


    “上回來明月島,還是六年前。”風繾雪道,“那陣是為了采藥,來得匆匆,走得也匆匆。”


    “待你能下地了,我們就到島上各處去看看。”謝刃?風小飛放進他懷中,“我煮了溫棗茶,去給你倒一杯?”


    風繾雪點點頭,目送他離開臥房後,自己?臉貼上白牙柔軟的皮毛,????怔怔地想,以後就要長久地在這裏住下去了。他??傷在身,腦??轉得比平時慢了許多,仔細算了半天,也沒算出今日該是正月裏的哪一天,更不知外頭的年有沒有過完。


    謝刃端著托盤進來:“我沒放蜜,你先嚐嚐。”


    風繾雪扭頭問:“十五過了嗎?”


    “過了。”謝刃坐在床邊,“今天是正月十八。”


    “正月十八,那各宗門應當已經抵達長策城了。”


    “嗯。”


    風繾雪雙手捧著茶杯,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頭慢慢喝茶,沒再吭聲。各宗門齊聚長策城後會發生什麽,兩人都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再拎出來討論一番,徒增煩惱。謝刃自然能看出他的心思,於是挪過去將人抱著,哄道:“喝完茶後,我帶你出去看會兒星星吧。”


    “星星??什麽好看的?”


    “……你若覺得星星不好看,那我們就去看月亮。”


    “月亮也一般。”


    “那你看我。”


    “看你為何要出門?在這裏就能看。”


    “因為美人要在月下觀。”


    風繾雪被這流利的回答??震住了。


    謝小公子單手一托腮,我,美人。


    風繾雪扯高被子捂住頭。


    拒絕消受。


    但最後還是被謝刃連人帶被地抱到了房頂。島上的天氣並不冷,更像是春末夏初,風也柔柔的。兩人依偎在一起,看著橫貫天際的壯闊銀河,看了一會兒,風繾雪說:“好大。”


    謝刃唇角繃著,盡量嚴肅地親了親他:“嗯,好大。”


    銀河都這麽大了,那仔細想想,所謂俗世與煩憂,也無非就是一粒粟,一顆沙。


    不打緊,不重要。


    風繾雪將手搭在眼前,透過指縫看那些明滅的光。


    而千裏之??的長策城,則是與這裏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景象。


    風聲鶴唳、提心吊膽、人心惶惶。


    對於前往長策學府聽訓這件事,各宗門原本頗為期待,畢竟曜雀帝君在修真界地位尊崇,是人人都要仰望的存在。先前聽說謝刃被他收歸門下,不知有多少人羨慕紅了眼,當然也??內心不忿的,覺得自己天資也挺卓著,不比那姓謝的差,因此鉚足了勁要在帝君麵前好好表現,盼著也能進入寒山金殿修習,所以正月十五還沒過完,就迫不及待地跑來了長策城。


    一進城才發現,了不得,出事了,還是頂天大??。


    一直清冷如霜的瓊玉上仙,突然就變成了身懷妖魄的邪弓幽螢,還拐得燭照也背棄舊主,與他一起叛逃,兩人至今下落不明,不在青靄仙府,也不在杏花城中。


    “真失蹤了?”


    “可不是,千真萬確,你不見竹先生與帝君的臉色,那叫一個黑雲壓頂。”


    “嘖,這也太離奇了。”


    “??何離奇的?燭照幽螢同?共生,幽螢天生邪靈,燭照後頭也是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殺人,仔細想想,並無區別。”


    “那他們跑去了何處?”


    “帝君都沒找到,我哪能知道。”


    七嘴八舌,謠言紛紛。


    謝刃在臨走之前,來不及向狐朋狗友道別,就隻留了一封短信,寥寥十幾行,隻大概交代了???始末,說了句後會??期。崔望潮暫時還不在狐朋狗友之列,但他也是關心謝刃的,於是強行擠進門來問:“到底是怎麽回???”


    “不知道。”璃煥心裏沒著落,也正六神無主著,“你就別搗亂了。”


    “什麽搗亂,??頭的?都難聽成什麽樣了?”崔望潮一屁股坐在椅??上,“你們兩個就不管管?”


    “我們想管,但是被先生好一番訓斥。”墨馳收起桌上書本,“你???快說,到了亥時,我們還得去思過院罰跪。”


    崔望潮想不通:“連竹先生也不管,他不是最喜歡謝刃了嗎。”


    “先生對阿刃何止是喜歡,簡直恨不能將他捧在手心,所以倘若能管,又豈會不管?”璃煥道,“但現在,曜雀帝君雷霆震怒,已下令全修真界共同緝拿阿刃,先生就算威望再高,這種關頭難道還能站出去說一聲不?不但於事無補,恐怕還會連累學府。”


    崔望潮還是唉聲歎氣的。


    墨馳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崔兄,沒想到你還挺仗義的,那我也跟你交個底吧,雖說我們不知他人在何處,不過阿刃向來機警,他既然決定要躲,就肯定會挑一個極安全的地方,你也不用太擔心。”


    “除了謝刃,還??杏花城呢。”崔望潮提醒,“金家倒台之後是何光景,我可是一一看在眼中的,所謂牆倒眾人推,這世間愛看戲的小人多了去。”


    “前幾天銀月城風氏派出弟??前往杏花城,買下了謝府對麵的一處酒樓。”璃煥道,“名為經營生意,實為坐鎮城中,一來壓住那些碎嘴閑人,h?來也免了??人上門鬧事。”


    “鬧事能壓,碎嘴閑人可不好壓。”崔望潮道,“你們想想,風氏就算權威再甚,還能因為旁人說了一兩句難聽的?,就當真出手加以懲治?”


    “那你說,還能有什麽辦法?”


    崔望潮手指一勾,示意兩人湊近,他壓低聲音滔滔不絕,還真提供了一個思路。


    璃煥聽完之後,默默豎起大拇指。


    崔望潮嘿嘿笑:“那我先回去睡了,你們去跪著吧,記得啊,這??盡量做得隱秘一??,亦真亦假,叫人雲山霧罩才最好。”


    墨馳開門送他離開,轉身問道:“怎麽樣?”


    “就這麽幹。”璃煥拍板決定,“阿刃平時橫行霸道的,性子又十分囂張,早就?城中的人得罪了個七七八八,謝伯伯一家的日子此時定不好過,我們得加快速度,我寫故??,你找人。”


    墨馳點頭:“好!”


    於是當下就行動起來。


    杏花城地勢略偏北,哪怕是入了春,也依舊是成日裏都飄雪。


    這日清晨,謝府的木門“吱呀”被推開,幫廚的劉嬸挎著籃子,出門就見對麵酒樓的人在幫著鏟冰,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我們自己來。”


    “嬸嬸,你去買菜吧。”酒樓夥計笑道,“我們自己也得鏟雪,就順手一幫,不礙??的。”


    劉嬸笑得尷尬,這幾日天氣雖冷,可杏花城到底也不是滴水成冰的極北,門口的厚冰明顯是被人潑了皂水,不遠處的太陽下,還蹲著一圈嗑瓜??看熱鬧的閑客。酒樓夥計沒讓她插手,扶著人站到幹淨處:“嬸嬸,你去忙吧,往後這?????都由我們來做。”


    劉嬸道了聲謝,低頭匆匆去了集市,這幾日她買菜時多????端,想來今天也不會消停。果不其然,魚攤老板見她來了,隨手就往案上倒了一籃烏黑流血的臭魚,斜著眼陰陽怪氣道:“聽說謝員??最近都被好兒子氣病了,這??好東西拿回去燉湯,??他補補。”


    酒樓兩名夥計,也是風氏的弟??一直不遠不近地跟著,見劉嬸一連走了三四個菜攤都碰壁,口中低聲罵道:“一群小人,我看往後也不必受這窩囊氣了,咱們替謝府備好三餐便是。”


    “吃能備,穿呢,用呢,出門呢,謝府住在杏花城中,總不能活成一座孤島,況且他們並未做錯任何??,憑什麽要因為外頭的流言蜚語就閉門不出?”


    “你說得倒是沒錯,那現狀要如何解決?”


    “噓,寧夫人來了。”


    “嗯?”


    風氏兩名弟??趕忙避到一旁,假裝挑選布料,用餘光看著寧夫人一路拎著裙擺,颯颯踏過積雪水窪:“老張,??我兩條桃花鱖。”


    魚攤老板看著她手中長劍,暗自咽了口唾沫,乖乖取出兩條鮮魚。


    寧夫人又轉向另一頭:“排骨,半扇,要最好的,現在就送去我家。”


    肉攤老板:“……好的。”


    寧夫人問:“還差什麽菜?”


    劉嬸趕忙道:“還差鮮菜h?十斤、肥雞三隻、雞蛋五十枚,還??——”


    “行了,我就在這坐著,你去一一買來。”寧夫人拖來一張椅??,往集市最中央“哐當”一擺,坐得穩穩當當。


    周圍一片寂靜,連籠子裏的雞都被賣家捏住了嘴。


    而就在這一片寂靜裏,劉嬸迅速而又高效地買完了菜,小聲道:“夫人,咱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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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夫人站起來,目光冷冷一掃:“我家阿刃是正是邪,還輪不到你們在背後指指點點,往後一個一個,??我管好你們的嘴!”


    她眉眼狠戾,手指幾乎要?劍鞘捏變形,倒也震得周圍人不敢再多言。帶著劉嬸一路氣勢洶洶往回走,走到僻靜處方才卸力,往牆上一靠,疲軟地看著慘淡冬陽,歎道:“你先回去吧,莫要讓大家餓肚??,我在這裏安靜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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