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拎著藥箱匆匆趕到,檢查過後,說是並未傷到骨頭,崴傷緩個十天半月就能下地,不要緊。


    金泓靠在床上,一條腿直挺挺伸著,心中越發氣惱。雖說這一跤是自己摔的,但若不是晚上那場宴席實在太無趣,無趣到隻能頻頻自斟自飲,又哪裏會因為著急去淨所而跌到?現如今腳腕腫成饅頭,別說是禦劍飛上百丈樓,就連走平路都要瘸著。


    崔望潮提議:“不如找幾名侍從,將轎子抬上去。”


    “你還嫌金洲平日裏對我的嘲諷少?”金泓沒好臉色,嫌他太吵,索性扯過被子捂住頭,在黑暗中獨自琢磨了一陣。烏啼鎮的紅衣怨傀一路逃往春潭城,中邪一般往自己劍下撞,若說一切都是巧合,傻子都不會相信,的確應該趁早下手查清。


    崔望潮在旁邊站了一會兒,見被子一動不動的,還當人睡著了。於是躡手躡腳向外挪去,結果剛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句:“回來!”


    崔望潮:“哎!”


    金泓將被子拉下來,吩咐:“去將謝刃找來。”


    崔望潮一聽,眉毛都飛了,震驚地問:“找他做什麽?”


    金泓對他這一驚一乍的嗓門也是服,耐著性子道:“我問你,謝刃和金洲,誰更有可能在背後陰我?”


    崔望潮口中含含糊糊,差不多吧,謝刃不也挺無事生非的。就算要請,也別讓我去,那屋四個人裏頭,兩個都打過我。


    金泓被噎住了,他想想謝刃身邊的風繾雪,再看看自己身邊這飯桶,胸口一陣發悶,簡直要悲從中來。可能是看金泓的表情太過一言難盡,崔望潮最終還是挪著小米碎步出門,不過也幸虧他這含羞帶怯的大姑娘走法,謝刃與風繾雪才能搶先一步回到客院。


    神識歸位,璃煥立刻問:“如何?”


    謝刃道:“金泓倒有些腦子,聽起來像是要與我們合作。我還從他那裏探得一個消息,你聽過魏空念嗎?”


    璃煥點頭:“當然聽過,龜山一派的幻術高手,曾在百仙宴時,揮袖幻出牡丹萬朵,白鶴千隻,漫天金霞璀璨,火燒整片流雲,絲竹綿綿仙樂繞耳,數百美人懷抱琵琶裸足曼舞,有畫師匆匆揮筆,卻隻來得及繪下不到十分之一的壯闊美麗。”


    幻術在眾人的驚歎中碎裂成蝶,飛舞如綺夢鋪滿四野。魏空念因這場百仙宴聲名大噪,成為世家望族競相追捧的座上賓,謝府在給老太太過生辰時,也花大價錢請過他一回,不過當時謝刃年歲尚小,貪睡沒能趕上。


    墨馳道:“後來我爹想邀他,卻被我娘勸阻了,好像那陣子外頭已經隱約在傳,魏空念的幻術之所以出神入化,是因為他在施法時多以蠱血為引,所以仔細算起來,應該歸為邪術。”


    風繾雪道:“蠱血邪術?”


    “是,修真界最見不得歪門邪道,魏空念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謝刃道,“他像是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大家都猜測是去了南洋,沒想到竟會出現在鸞羽殿,聽起來還與金洲關係親近。”


    幾人正說著話,崔望潮終於不甘不願姍姍來遲,站在門口道:“謝刃,金少主請你們過去。”


    謝刃看了眼天色:“現在?”


    “是。”崔望潮道,“有要事相商。”


    謝刃向後一仰躺,嘴欠:“不去,他若有事找我,讓他親自來。”


    崔望潮欲言又止,但止了又請不到人,隻好說:“金少主腳崴了。”


    璃煥與墨馳聽到崴腳,都沒覺有任何意外,在事先商量好的計劃裏,金泓本來就是要崴腳的嘛!


    不過其實謝刃覺得,這個腳好像也不是非崴不可。因為金泓倒沒那麽蠢,竟然知道要與自己合作。但他看身邊的風繾雪一臉冷若冰霜,就很識趣地把話咽了下去,崴腳就崴吧,無事發生。


    四人一起去了斜陽樓。


    金泓的腳腕上敷了藥袋,再用繃紗一裹,看起來效果驚人。璃煥與墨馳進門都驚了,這怎麽崴得如此嚴重。謝刃伸手一摸鼻頭,隻有風繾雪麵不改色,站在床邊問:“找我們有何事?”


    金泓道:“關於烏啼鎮的紅衣怨傀,你再仔細說一遍。”


    他使喚下人使喚慣了,說起話來頤指氣使的,若換作平常,可能已經被風繾雪一腳踢出了八百裏,但今天不同,今天太倒黴腳崴了嘛,所以瓊玉上仙真的就很沒有表情地又說了一遍。


    謝刃道:“再多講兩回,你都該會背了,怎麽樣,有什麽想法?”


    “我會去查。”金泓停頓了一下,像是咬了咬牙,才又說,“你們能不能多住三天?”


    謝刃嘴一撇,用劍柄敲敲他的肩膀:“雖然你留客的態度有點差,不過我也想知道紅衣怨傀究竟是誰放出來的,好吧,成交。”


    金泓“哼”了一聲,不耐煩地將劍掃下去:“行了,快走。”


    “那你好好養著。”謝刃又看了眼他的腳,“不過金兄,修仙之人能平地摔跤,你這……喂喂,風兄,你別拖我啊!”


    風繾雪拉著他的衣領,將人一路扯回後院。


    ……


    想在鸞羽殿多住幾天,首先得尋一個合理的理由。


    翌日清晨,風繾雪往床上一躺,硬邦邦地說:“我生病了。”


    仆人們:“……”


    璃煥與墨馳簡直要不忍直視,這未免也裝得太不像了吧?


    謝刃一早就見識過“我摔倒了”,接受能力要稍微強一點,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塊濕手帕,端端正正覆在對方額上。


    “行啦,現在像了。”


    中午的時候,金仙客也聞訊趕來。風繾雪睡得四平八穩,用一點靈力逼出滿頭虛汗,眼睛都不願睜,據說是在宴席上多飲了兩杯烈酒,回來後又著了邪風,導致陰寒入體,臥床難行。


    謝刃在旁道:“休息兩天就會好,金先生不必擔憂。”


    “這……沒事就好,沒事就好。”金仙客見風繾雪麵色潮紅,心裏暗暗叫苦,總不能將這銀月城風氏的公子送去春潭城客棧吧?隻好派了家中最好的大夫,看能不能快些將病治好。


    風繾雪睡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夢盡時,謝刃恰好守在他床邊:“你醒了。”


    外頭天色已暮,璃煥與墨馳去了飯廳,院中很安靜。


    謝刃繼續說:“金泓派人去查魏空念了。”


    風繾雪坐起來:“他告訴你的?”


    “當然不是。”謝刃起身倒了杯水,“我幻鳥去看的,他現在哪裏都不能去,倒方便我探消息。”


    風繾雪不悅:“以後不許單獨行動!”


    “我倒是想和你一起。”謝刃單手撐在床上,整個人很欠揍地湊上前,“話說回來,裝病又不是真病,你怎麽睡得叫都叫不起?”


    風繾雪伸出雙指直直插向他的眼。


    謝刃往後一退,笑著將杯子遞過去:“起來了,吃飯。”


    金泓很快就查明了魏空念這幾日的動向,在紅衣怨傀被斬殺那天,他的確不在鸞羽殿。


    但僅僅不在,並不能證明一定與怨傀有關。謝刃靠在櫃子上,手欠地摸過一個擺件扔兩下,又在金泓憤怒的眼神裏放回去,問他:“魏空念不是躲去南洋了嗎,怎麽突然會出現在金洲身邊,你爹你叔叔他們,竟也不攔著?”


    金泓道:“攔了,但沒攔住,更不好攔。”


    金洲的生母曾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大美人,嫵初夫人,能歌善舞心地善良,後卻因難產而死,人們在歎息紅顏薄命之餘,往往也要額外可憐一句那剛出生就沒了娘的小嬰兒。魏空念是在宴席上看過嫵初夫人的,金洲也就以此為借口,說想在幻境中見一見母親。


    金泓繼續道:“大伯父一直閉關修行,已經整整兩年沒有出來過,旁人管不住金洲,他又搬出了親生娘親,我爹便吩咐下去,隻要那魏空念別胡作非為,別再動用蠱血邪術,剩下的事情,全家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都裝作沒看見。”


    “我原本有個法子,能試試金洲到底同紅衣怨傀有沒有關係。”謝刃站直,“但魏空念偏偏又是幻術高手……嘖,這就有點棘手。”


    風繾雪道:“先說說看。”


    “我們放出消息,就說紅衣怨傀沒死,隻是被玄鳥符擊暈了。”謝刃指著金泓,眉梢一挑,“而某些人為什麽要偷偷藏起怨傀呢,是因為他遲遲無法控製住滅蹤劍,心中焦急啊,所以決定鋌而走險,以怨術禦劍!”


    “你胡言亂語!”金泓當場大怒,將手中茶杯朝他扔來,“我怎會走邪門歪道!”


    謝刃單手握住茶杯:“那好,你想個別的辦法,能誘來幕後之人斬怨傀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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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泓:“……”


    璃煥也開口:“金公子,我們此番下山隻為殺怨傀,怨傀已死,任務就算完成。”


    換言之,隨時都能打道回府,並不是非要留下幫你不可。


    金泓還是不願答應,倒是崔望潮站在門口,很沒有底氣地弱弱提醒一句,這不隻是一句假設嗎,假設魏空念不是幻術大師,才能弄一個假的怨傀出來。但現在魏空念分明就是幻術大師,這計謀本來也不能用,金兄有何可猶豫。


    經他這麽一點撥,金泓才反應過來,對啊,我在猶豫什麽?


    謝刃用胳膊肘推了一下風繾雪。


    風繾雪立刻和他交換了一個“你放心”的穩妥眼神,轉頭對所有人說:“我有個辦法,可以讓魏空念看不破假怨傀的幻象。”


    謝刃:“……”


    實不相瞞,我推你,隻是想讓你看金泓像個傻子,並不知道原來你還能有本事瞞過魏空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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