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浩浩蕩蕩的皇城觀禮,於萬眾矚目中開始,又在天下齊賀裏結束。


    聖地,朝臣。


    盡皆俯首!


    周天高手,江湖武人。


    齊聲道賀!


    這樣的登基大典。


    無論萬載之前。


    還是萬載之後。


    都無幾人可以做到。


    大典落幕,登基禮畢。


    按照規矩,趙穆應當宴請群臣,與之同樂。


    大赦天下,彰顯仁德之心。


    他獨立於漢白玉長階上,並不言語。


    輕輕抬手,收起紫霄宮鎮壓山門的雷池大印。


    袖袍一揮,風流雲散,萬裏晴空。


    而後,轉身走進太和殿。


    雲漱玉邁出禦道,麵向眾人。


    微抬下巴,正聲道:


    “請群臣入席!”


    “請正宗修士入席!”


    “請諸位觀禮者入席!”


    聲音如珠玉落盤,由近及遠,灑落開去。


    而後。


    大氣磅礴的恢弘禮樂適時地奏起。


    蒼涼的號角,嗚咽起伏。


    美妙的編鍾,應和發聲。


    琴瑟笙竽,黃鍾大呂,渾然一體。


    宏大的天籟,震動人心。


    手持彩繡禮戟的禁軍一個個目光狂熱,如敬神靈,山呼萬歲。


    偌大皇城,那一聲聲山呼,如鬆濤回蕩於群山萬壑。


    餘音不絕。


    傳出重重宮門,


    傳出八百裏天京。


    要不了多久。


    就會傳遍天下四十九州。


    文武百官魚貫進殿,其餘人也是如此。


    紛紛落座。


    “諸位與朕,共飲此杯。”


    趙穆神色輕鬆,靠在那張九五寶座上,拿起桌案上的金盞,微微笑道。


    “多謝陛下!”


    眾人附和。


    “這位大周天子,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霸道。”


    風行空眸光閃爍,放下酒杯。


    他來天京之前,聽聞黑龍台對待江湖幫派,下手狠辣。


    動輒懸首城門,抄家滅族,發配充軍,沒收私產。


    簡直令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


    可眼下一看,並未像傳聞中那般可怕,反倒顯得氣質溫和。


    “朕,欲立一座稷下學宮。”


    “各位愛卿,天京城中可有什麽合適的地方?”


    輕歌曼舞之中,趙穆忽然說道。


    頓時。


    飲酒同樂的歡快氣氛凝固住了。


    這可是大事!


    天京有書院。


    世家有私學。


    皆是傳道受業解惑之處。


    可中土神州,曆經萬載的風吹雨打,且能被稱之為“學宮”的地方。


    從來隻有一座,再無別處。


    “陛下這是鐵了心要把聖地的立身之本,都給徹底掘斷。”


    聞太傅眼觀鼻、鼻觀心,並不答話。


    他忙於推行科舉,籌辦學宮這件天大的難事。


    一是實在抗不下,二是也分不出多餘的精力。


    並非隨便請幾位大儒,招一幫學生,開設幾門課程。


    一座學宮就算成了。


    沒有開宗立派的醇儒賢達,沒有能夠經世濟民的學說、學問。


    怎麽可能吸引天下士子紛紛來投。


    最多也就糊弄一下沒有門路的寒門子弟,沒有銀錢的貧苦學生。


    “微臣覺得,紫金山藏風聚水,青山秀水,可以陶冶性情,正好合適。”


    左相卻是當仁不讓,率先出聲。


    此言一出,太和殿內徹底安靜下來。


    聞太傅聞言,眉毛抖動了一下。


    暗自感慨:


    “到底是左相,最會揣摩聖意。”


    紫金山上,廟宇眾多。


    大周第一禪林的靈穀寺,其山門位於天茅峰。


    平日裏香客如雲,遊人如織。


    選此作為學宮,可以說一舉兩得。


    “左相提議,甚和朕心。”


    趙穆眸光閃動,自右相被扣上謀逆大罪,左相便閉關不出。


    因為那範陽盧氏出身的盧子維,曾是他的學生。


    還數次上書,主動請罪。


    總而言之。


    這位穩居廟堂數十年,從而屹立不倒的左相,很會審時度勢。


    選用紫金山,一是立學宮,與聖地唱對台戲,


    二是找個由頭,借機清理佛門、道門等殘餘勢力。


    “陛下,再立學宮之事!極為重大,還請三思!”


    工部尚書硬著頭皮規勸道。


    大周天子上位以來,被抄家、被流放、被下詔獄的官員,攏共已有數百名之多。


    光是那一樁金沙幫的漕運大案,涉及牽連的人數就超過兩百。


    三品以上的朝中大員,便不下十位。


    殺得人頭滾滾,心驚膽戰。


    這個時候站出來,違逆陛下的意思,其實不太聰明。


    “宋愛卿有什麽高見?這裏不是金鑾殿,沒有那些繁文縟節,君臣規矩,你可以暢所欲言。”


    趙穆笑意依舊。


    這位新上任的工部尚書,乃是寒門出身。


    之前籍籍無名,勉強混上一官半職,當了都水清吏司的主事。


    後來被他一手提拔,官拜正二品。


    這樣的升遷速度,簡直像是坐上火箭。


    工部尚書看到陛下沒有雷霆震怒,稍微定了定神,解釋道:


    “上陰學宮立於大楚境內,是為聖人城,往來皆是世家子弟,大族門閥。”


    “每年的確培養眾多良才美玉,國之棟梁。”


    “甚至連大周、大虞都常有官宦門第的嫡子、庶子,跑去求學,莫不以成為上陰學子為驕傲。”


    這一番話好似地圖炮,讓許多出身世家門閥的朝中大員都低下頭,以袖掩麵。


    沒辦法,上陰學宮是天下士子夢寐以求的聖地。


    連左相、聞太傅這樣的肱股之臣,都曾是其中的一名學子,更何況其他人。


    “宋愛卿繼續說。”


    趙穆饒有興致,把玩著手中金盞。


    “陛下,微臣並非覺得再立學宮有不妥之處。”


    “事實上,我大周確實應該有一座屬於自己的傳道受業解惑之所!”


    “但要有良師,要有聲勢,更要有夠分量的學問,否則空有學堂百座、空有聖賢典籍,怎麽也比不過大楚的聖人城!”


    名為宋義的工部尚書誠懇說道。


    他知道陛下對教育極為重視。


    甚至將其定為國策。


    否則。


    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開科舉,建學堂,編寫啟蒙童書。


    但,要是沒有合適的條件。


    那座立起的學宮,隻會成為笑柄。


    “宋愛卿所言不無道理。左相,你怎麽看?”


    趙穆收回視線,轉而望向另一邊。


    雖然說,他並不怎麽瞧得上左端雲的帝王之學。


    但對於文聖門徒所總結出來的那一套見解,法、術、勢三者合一,頗為幾分認同。


    一朝之主,九五天子,不應該直接表明自己的看法。


    否則,很容易造成傾向。


    使得朝臣都往某一邊倒過去。


    “臣以為,陛下聖明,萬事萬物皆了然於心,怎麽會想不到這些問題。”


    “左先生三進三出書山學海,學究天人,修養深厚,乃是天下士子的楷模和表率。”


    “此為學宮之良師。”


    “再者,陛下如今成為周天榜首,名傳天下。”


    “論及聲勢,誰能比之?”


    “至於兩座學宮的學問高低,誰為正統?”


    “想必陛下更是早有定計,無須老臣再來多言。”


    左相麵容嚴肅,語氣平淡。


    工部尚書宋義啞口無言,苦笑一下,老實坐回席位。


    上陰學宮的左端雲,這人的大名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上一次金鼎論道,拔得頭籌的超拔人物。


    撐起一座學宮,倒是沒什麽問題。


    趙穆灑然一笑,無聲感慨道:


    “宋義隻能當個尚書,而人家可以坐穩左相之位,並非全然沒有原因。”


    對於局勢的把握,細節的觀察。


    左相要更清晰,更敏銳。


    “新學宮的大祭酒之位,朕決定交給左先生,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趙穆做事向來講究效率,既然提及到稷下學宮建立、選址等事,那就幹脆定下左端雲的身份。


    “合該如此。”


    聞太傅頷首。


    左相讚同。


    其餘人等紛紛附和。


    “陛下,如今右相之位空懸,以左先生之大材,可當此大任。”


    聞太傅忽然又說道。


    趙穆嘴角微翹,再次感慨。


    這些能屹立不倒的老臣,沒有誰是省油的燈。


    把自己的心思,猜得很透徹。


    “準奏。”


    趙穆頷首。


    授予右相之位,左端雲就等於被綁上大周的戰車。


    他的氣數與王朝國運,緊緊地拴在一起。


    左端雲麵色平靜,緩緩起身,拱手拜謝。


    他已經想好了,若想傳承文聖一脈,再進一步。


    就要拿住大周天子所說的那八個字,才好另辟蹊徑,自立門戶。


    做祭酒,當右相,都是為了積累。


    “十一皇子監國有功,也該賞賜。”


    趙穆手指輕輕叩擊桌案,而後道:


    “封親王,加九旒冕。”


    同樣無人反對。


    一片附和。


    這才剛登基,趙穆已經成功豎立起了乾綱獨斷、一言九鼎的威嚴氣度。


    趙原走出席位,躬身謝恩。


    他望著麵帶笑容的皇兄,心中淌過暖流。


    “朝堂事說完了,朕再來聊聊江湖事。”


    趙穆揮手,絲竹弦樂漸消,歌姬舞女撤去。


    “朕立學宮,是為了讓聖賢之道不再束之高閣,隻流通於世家門閥,大族官宦之間。”


    “隻不過大周以武立國,尚武之風不容忽視。”


    “此前,朕有心辦一座講武堂,收集天下武學,編撰武經,培養行伍士卒,軍隊高手。”


    風行空,龐驚陽兩人對視了一眼。


    一人是混元道掌教,一人是雲中居青龍峰首座。


    他們聽出意思,麵色都有些凝重。


    自古以來,世家門閥把持入仕的進身之階,江湖幫派壟斷武道的上升空間。


    故而,一座王朝少有屬於自己的軍中高手。


    九邊軍鎮,大名鼎鼎的幾位將軍、王侯,多半都有拜入宗門的經曆。


    這位大周天下既要立學宮,還想建講武堂。


    所圖之大,在座各位都看得清楚。


    “陛下,要盡收江湖之武功?”


    風行空眸光微動,沉聲問道。


    對於一座正宗而言,掌教性命、門人多少皆沒有“傳承”兩個字來得重要。


    那是命根子!


    立身之本!


    怎麽可能輕易拱手讓人。


    哪怕大周天子連續鎮壓紫霄宮、須彌山,令上陰學宮的左端雲俯首稱臣。


    其實力深不可測,天下無敵。


    風行空照樣不會退讓。


    縱然死在太和殿上。


    亦是如此。


    因為。


    這一步退了。


    混元道便是名存實亡。


    “並無此念。”


    趙穆搖頭,輕笑道:


    “風掌教多慮了,朕從不強人所難。”


    “籌辦講武堂,編撰武經,隻取各大門派一本基礎武功。”


    “像是混元道的小天罡拳,還有雲中居的鬆鶴萬壽拳。”


    “其餘絕學,一概不問。”


    風行空麵色變幻,陰晴不定。


    他不知道趙穆所說,有幾分真、有幾分假。


    說話好聽,做事狠辣的朱紫公卿,這位混元道掌教見得多了。


    “朕說話一言九鼎,絕對作數。”


    趙穆笑了兩下,也未逼迫、催促,而是淡淡道:


    “此事關係重大,各位可以好好考慮。”


    他叩擊桌案的手指猛地一停,一方紫色大印倏然浮現。


    太和殿內,瞬間充斥紫色光芒。


    雷霆滾走,電光閃動。


    風行空眼角一跳,這是要敬酒不吃,給罰酒了?


    龐驚陽吞了口唾沫,心想等下動起手來,他能擋得住一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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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那名白衣如雪的北地女子,天下第一刀客,沒有什麽反應。


    她覺得大周天子所說,很真誠。


    “諸位莫慌,六大聖地屢次犯我大周。”


    “父皇壽宴,諸多高手強闖皇城。”


    “西山一戰,魔門巨擘刺王殺駕。”


    “今日登基大典,紫霄宮、須彌山包藏禍心,意欲謀逆。”


    “朕,此前敬它們萬年傳承,延續道統不易,一再忍讓。”


    “但無奈這幫賊子,實在不長記性,無視天子威嚴,王朝律法。”


    趙穆站起身來,義正言辭,聲音激昂。


    那方底部用赤紅丹砂寫就“陽平治都功印”六字的雷池玉印,爆出一團團精光。


    陽和之氣,充斥大殿。


    風流激蕩,雷電交錯。


    “世人皆說,天子之權,隻在十步之內,所以才有天高皇帝遠一說。”


    “出了大內,千裏之外,聖旨詔書,無有任何作用。”


    “因而,朕請諸位一觀,何為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


    趙穆望著桌案上那枚受到刺激,u看書 wwuukansu.cm運轉起來的雷池大印,一腳踩了過去。


    虛空抖動,好似震蕩。


    隱約之間,竟有一道無形門戶張開。


    ……


    ……


    紫霄宮。


    道門祖庭。


    有離地千丈的九重環島,雲蒸霞蔚,宛如仙境。


    轟!


    隻聽得天穹之上,似有雷聲震動,大氣爆鳴。


    巨大的動靜,引得眾人仰頭。


    恍惚之間,他們好像看到一隻黑色緞麵,白色底子,繡有草龍花紋的靴子壓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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