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雲府正門大開。


    皇貴侍車駕從中門緩緩駛出,淺黃色旌旗七尾鳴鳳迎風招展。


    淨過的長街兩側,萬千百姓蹺足屏息。車簾低垂,車裏寂然無聲。大齊百姓們見過躍馬入城的中宮大人,見過車駕匆匆冠帶翩然的首輔貴侍大人,唯獨沒見過這位神秘的、出自雲家的皇貴侍。眾人正望眼欲穿,突然起了微急的風,像有手兒牽著般,門側的紗簾,忽地被風卷起。


    皇貴侍低垂眉眼,沉靜安坐車中,仿佛入定。臉兒有一半隱在長衣微立的高領裏,隻露出飽滿的額角,鬢發鴉黑,肌膚瓷白,仿佛玉雕般。


    “啊。”眾人輕輕感歎。


    禦林軍開道,忽而不知是哪匹馬兒嘶叫了聲。這玉雕的人兒,仿佛被驚醒,抬起了如畫眉眼,向外看了一眼。那眸色又黑又亮,閃著流波的光彩,純淨又英氣。隻仿佛明月夜裏最皎潔的一道光,劃亮在眼前。


    驚鴻一見,滿街皆靜。


    突然,人群有些鼓動。因為前一刻畫風沉靜的謫仙,竟自掀了簾,從車上跳了下來。


    修長的身材,長腿隻一跨,就站到了地上。風正急,撩起他的長衣,露出內裏修身的武將常服,素色為底,亦有同色繡的七尾鳴鳳,隨他一走動,便如乘風飛展般,英姿卓然。


    雲揚跳下車,四處張了一下,顯然未料會被這麽多民眾圍觀。他愣了一會兒,耳邊又聽馬嘶,就返身走上正門的台階。從門裏階下跑上來一匹純黑的駿馬。馬兒踏著雪一樣的四足,通體墨玉,未佩雕鞍。馬兒追著雲揚跑上來,噴著鼻息,在他頸上舔。


    雲揚眷戀地摟了摟馬脖兒。方才就聽見馬嘶像是它。這是他在大漠時的座騎,還是生辰時雲逸送的禮物。入宮後,一直養在家裏。


    “喲,馬兒戀主呢。要不,您帶回宮得了。”內侍過來低聲道。


    雲揚放開馬兒,搖搖頭。


    有溫暖大手,拍了拍他肩膀。雲揚轉目,看到大哥疼惜的眼神。


    “您帶上吧,宮裏跑馬場挺大的。”內侍還在低聲勸。


    雲揚還是搖頭,“大哥給養著吧,別給它戴鞍,散跑著,它喜歡。”他看著雲逸道。


    雲逸點點頭,“放心,一直都按你說的養著呢。”


    雲揚拍了拍馬兒流暢的背,又替它理了理鬃,才把馬韁遞給雲逸。


    “這是大漠裏長大的馬兒,散養著慣了。”雲揚回頭衝那內侍解釋了一句。現在隨侍他的,都是禦前的人,四五等人還都禁在臨淵裏。


    內侍含笑,“是,這樣神駿,也得是大元帥給養著,才更放心。”便躬身退下。


    “走吧,莫誤了時辰。”雲逸瞧著雲揚恍惚的樣子,確實不放心,絮絮,“揚兒,大哥方才的話,你可都記下了?別的且先不說,雲家的孩子要知禮……”


    雲揚悵然歎了口氣,“大哥,揚兒記下了。”


    下午接的旨。之後,大哥拉著他耳提麵命,絮叨了半天。


    再不放心,也擋不住時辰到了。雲逸歎口氣,抬步要送出門來。


    雲揚忽地攔住他。


    “別出來了。”雲揚聲音有點澀。在門裏,是大哥,出了門,就是君臣了。


    雲逸歎氣,停下步子。


    雲揚一步一回頭地往外走。


    雲逸實在看不過去,揮手示意他快回車裏去。


    長街上眾人翹首以待,終於看到皇貴侍大人重新從大門裏走出來。那匹神駿的馬兒倒沒騎。


    有人低聲道,“還以為大人要騎馬回宮呢。這一道兒,街麵上不得摩肩接踵呀。”


    “瞧這一步三回頭的,想家呢。”有人歎息。


    雲揚緩緩地走回車駕邊。站下麵掂量了一下自己腿上的傷情,才不得不承認,下車容易,再要一腿跨回去,挺艱難。幸好內侍長眼色,拿來踏凳,還遞上來隻手,要托他一把。


    好歹是武將,雲揚抬腿上凳時頗不好意思……饒是這樣,重新坐回車裏時,還是疼出了一頭的冷汗。


    雲逸牽著雲揚的馬,站在門裏,直看得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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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揚半倚半靠,坐在車裏。


    外麵漸有很熱鬧的人聲。他側耳聽了一會兒,伸手輕輕掀了簾。車駕途經熱鬧街市,整條街寬闊平坦。店鋪鱗次櫛比,老字號的牌匾幾乎肩壓著肩……今天出外逛逛的人,還真不少,摩肩接踵的。兩邊夾道人群,裏外三層,都翹首看皇貴侍的車隊。雲揚歎氣收回手,掩下車簾。


    車晃著走了一段,就漸行漸快,周遭聲音時時變化,後來再不聞街市聲。


    車駕慢慢停下來,周遭一片肅靜。雲揚下意識坐正,一顆心漸漸收緊。


    忽而,轟然宮門開啟聲。


    雲揚怔了怔了片刻,他長身而起,霍地掀開車簾。


    寬敞廣闊的廣場前,齊宮城牆巍然綿延,在渾圓落日下,龐大的建築莊嚴厚重。


    高大的、朱紅色的宮門正緩緩開啟,一身明黃的齊帝,攜著太子,從這片火紅的餘輝中緩緩步出宮門。


    雲揚僵住,目光再也無法移開。


    劉詡向前走了幾步,就放開手,讓元忻自己跑過去。


    元忻跑到車下,仰著頭,“父侍。”


    雲揚有片刻怔忡。


    “父侍,忻兒扶您下車。”元忻踮起腳。


    孩子的小手,又溫又軟,柔柔地滑進雲揚的手掌心兒裏,灼得雲揚一顆心又澀又疼。


    雲揚恍惚了一瞬,再抬頭,那道明黃的身影,已經走到身邊。四目相望。兩人都定住,仿佛周遭都沒了聲音,彼此的靈魂都被吸引。


    半晌,還是元忻搖了搖雲揚手臂,雲揚醒過神,動了下身子。


    “不用下車,咱們一同回宮。”劉詡微挑唇角,柔聲。


    元忻已經驚喜地挑起眉毛。很少能同母皇同車,何況還有父侍。


    “父侍。”元忻等不及,張開小手叫雲揚。


    劉詡微笑著看著雲揚。紅彤彤的晚霞正從天際斜斜鋪展,金光,披了雲揚一肩。鬢發如墨,膚色如玉,如輝星目,奪目耀眼。劉詡仰頭看他,幾乎分不清天地,這個人早已經占了滿眼滿心。


    雲揚垂下眼眸,單手攬住元忻的腋下。


    元忻隻覺雙腳忽地騰空,已經被抱到半空裏。


    “哈。”元忻隻覺眼前一花,就已經坐在車上。他暢快拍拍手,“還有母皇。”


    “來吧。”劉詡笑道。


    雲揚凝視著向自己伸出雙臂的人,清澈的眸子裏,映出的全是劉詡的笑臉。


    他瞬了瞬睫毛,散去眼中的霧氣。於車上單膝支地,探身攬住劉詡的腰。入手又柔又細,清減得讓人心疼。雲揚疼惜地攬緊她,微微用力。劉詡隻覺身子一輕,便騰空被抱起。


    劉詡把頭側向雲揚胸前。兩人再次四目互望,彼此的心跳聲,密密地,交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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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駛過長長的宮道。宮道兩邊,淨是宮人。雖然有規矩在,四下肅靜,人人屏息,但雲揚還是感受到了無數道目光的洗禮。


    雲揚下意識摸了摸臉頰,才憶起,從那天而後,都不準再易容了。他複又想拉下車門上那高挑的簾,側目看了看安然穩坐的劉詡,卻也知眾目睽睽下,不得妄動。雲揚再無法,隻得長長吸了口氣。


    元忻欣然坐在兩人中間,左顧右盼了一會兒,笑道,“母後,今日宮裏人都不辦差嗎?”


    劉詡失笑,“嗯,是清閑。”


    “我知道為何今日這樣人多。”


    劉詡溫和撫元忻的頭,“小鬼精靈,你又知道什麽了?”


    “因為父侍大人難得出巡……”元忻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以後父侍住在清池,再不回臨淵了,離著近了,大家對您就不那麽好奇了。”


    劉詡含笑。瞅了瞅僵著身子,正襟危坐的雲揚,心疼不已。她伸出手,越過元忻,輕輕握住雲揚的。雲揚手指有些冷,隻握上,便讓他驚了一跳。


    雲揚茫然抬頭,看見劉詡含笑的眸子仿佛含著星光,亮晶晶地。


    “元忻說得對。”劉詡柔和的聲音,含著堅定,她一字一頓道,“父侍以後都不再上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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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


    陛下於宮門親迎回來的皇貴侍,並未如旨意般回到清池。


    先是在乾清宮三人共進了晚膳後,元忻回了東宮。雲揚回清池泡了泡藥浴,頭發還未絞幹,連升就親自來接了。


    清池就建在乾清宮側,兩座建築其實就連在一起。當雲揚身上還掛著藥浴的濕氣走進寢宮內室時,劉詡已經遣退眾人,親自拿著布巾等候。


    雲揚進門就撩衣跪下見駕。


    剛沐浴過,他隻著內衫,略一彎腰,露出漂亮的鎖骨下大片玉質肌膚。劉詡腳下步子一頓,趕緊蹲下來扶他。折騰了一下午,生怕他身上的傷挺不住。


    雲揚跪正了,道,“臣侍……”


    “臣侍?”兩人何曾如此疏離,劉詡手一顫,那藤杖,莫不是真的打傷了心?


    “揚兒,”劉詡有些心澀,卻也是真心道歉,“那日,是我手上失了分寸,不該自己心煩,就拿你泄憤。無意傷你,卻讓你受了這麽大的苦……”


    雲揚要講的話半句也沒說完,就被打斷。茫然間,就見劉詡蹲在自己麵前,麵色淒然,一迭聲地抱歉。


    “對不住,不該傷了你……”劉詡說不下去,黯然濕了眼睛。


    雲揚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她每日夜裏,都由暗衛送進雲府,悄悄潛進房去看他。守在床邊,成宿成宿。他若再不醒,她便打算什麽都不管不顧,就把他接回宮,日日守著。傷好了,就硬留在身邊。幸好,他醒了。


    “不是的。”雲揚醒過神,忙搖頭,“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我負了與你當初的誓盟。理當賠罪。”


    “啊?”劉詡驚喜。


    雲揚凝了凝眉頭,誠心道,“我以為離開,是最好的辦法,可唯獨沒慮著你的心境。”他鄭重道,“以前,你總站在我身前,所以竟讓我忽略了你也會生氣,也會傷心……對不住,以後,我再不妄提休離,再不傷你心……”


    劉詡不勝唏噓,雲揚能說出這番話,恐怕還是雲逸功不可沒。不過此刻她也無暇他顧,追著雲揚垂下去的目光,殷殷問道,“此後,是不都不再動這心思了?”


    “嗯。”雲揚重重點頭。


    “傷自己的心也不成。”


    “嗯。”雲揚點頭。


    劉詡終於舒出口氣。


    “快起來,那好好地,跪什麽。”劉詡把人拉起來,攜著坐在床邊。又不放心道,“方才你說的,我可記下了,你也不要忘今日之言。”


    雲揚垂目。


    劉詡挑起他下巴,鄭重道,“揚兒,我就是想要你記住,無論是雲揚還是楚洛,哪怕易名飛白,你隻要一日伴君,便不能脫身事外。你是秦儲,是大齊之主傾心之人,早已經眾目所矚,所以無論住在臨淵,還是遠避西北,與你此刻在乾清宮都沒有太大分別。從前,我們都在逃避,總以為逃離才能救贖。時至今日咱們不能不醒悟,問題早就擺在那,如果還這樣下去,再有個十年,也不能有一分一毫被解決掉。”


    雲揚動了動眉梢,“解決掉?”


    “嗯。我們一起來解決。”劉詡信心很足地點頭,“再大的難題,我們一起解決。揚兒,答應我,此後再有什麽,也不準再提休離。我們就是彼此的牽掛,彼此的依賴。命運相係,心意相連,我們早已經是一體。何談分離?又怎麽分得開?”


    雲揚愧疚咬唇,重重點頭。


    劉詡覆身上來,用唇輕輕觸碰雲揚的唇角。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溫存,雲揚閉上雙目,呼吸發顫。


    一吻動情,溫暖的氣息,在兩人中流淌。


    劉詡用額輕輕觸雲揚飽滿的額頭,呢喃低語,“揚兒,你就是我的血煞,別從我的生命裏抽走,我怕……會撐不下去。”


    雲揚被這炙熱的表白震住。劉詡複又上來吻他時,他幾乎忘記了如何回應。


    “七年夫妻,怎的還如此青澀。”劉詡一邊吻他,一邊輕輕歎息。


    雲揚被吻得迷迷蒙蒙,心裏甜甜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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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漏敲過,室內一片安靜。


    雲揚伏在床上,內衫早退下,丟在床尾。一席薄被輕搭在的腰上,光著下身,兩條腿,形容優美,筆直修長。


    劉詡親自拿著藥,用羽毛一點點沾濕傷口。從腰到腿,一路青紫,裂開口的傷已經微微結痂,看上去更加觸目驚心。


    劉詡後悔得不能自已,自責得無以複加,不住口地念,“對不住,對不住,那日我怎麽昏了頭……”


    雲揚又傷又累,剛瞌上眼皮兒,又顫著張開,無奈道,“陛下,主上?皮外傷,都說了無妨,您再這樣,莫不要我再請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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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詡忙按住他,“不用不用,我不說了。你別亂動,看抻了傷口。”


    雲揚笑著歎氣,迷糊著閉上眼睛道,“大哥還說要謝恩,雲家的孩子要知禮懂規矩呢。”


    劉詡愣了愣,明白方才進門為何稱臣侍,不是疏離,是要正式謝恩呢。


    她笑著撫雲揚的背,“還是雲帥最貼合朕意。”


    雲揚被她撫得很舒服,又困又累,眼瞅著要睡去。


    劉詡輕笑著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聲,“磕頭謝恩什麽的,不新鮮,我也不稀罕,你倒是真心要謝,便要有誠意。”


    雲揚清醒了些,睜開眼睛,“哎,不過頂了個回家省親的名,陛下還要挾恩?”


    劉詡挑挑眉。


    雲揚閉上眼睛又爬回去。


    “還怨我?”劉詡親他耳垂。


    雲揚不堪其擾,往後縮了縮,半邊臉都被她氣息薰出紅韻,“不怨,錯在我。”


    劉詡輕笑,住了話頭。再順著這話說下去,說不定這小子真要起來再請罪了。


    她拿過折扇,替雲揚扇腿上的藥,“揚兒,你說實話,慕禦醫到底去哪了?”


    雲揚把臉埋在被子裏。


    劉詡歎氣,把他刨出來,“不說就算了,再憋著自己。”


    雲揚搖頭,輕輕歎氣,“沒什麽不能講的,他此刻在南海。”


    劉詡怔了怔,“他去那裏做什麽?”


    秦地的事,不由她不掛心。雲揚亦有感應,他撐起來解釋道,“他那日傳了藥方過來後,就動身去南海。說要搜集藥方,就不信血煞這麽霸道,世上無人可破。何況,做出這樣的事,慕先生就先過不了自己那關,估計他……不會再回來了。”


    慕禦醫是要埋骨家鄉了。


    劉詡對慕禦醫的去向確實不上心,知道人在哪就算了。不過另件事,讓她大吃一驚。“藥方?”一直以為是藥呢。


    雲揚點頭。


    劉詡盯著他眼睛,“你……看了?”


    雲揚滯了下,點頭。


    劉詡撫額,這小子過目成誦,這藥方……卻比藥還難辦了。


    這麽些日子過去了,怎麽還沒動靜?劉詡下意識撫了撫自己的小腹,皺眉。


    雲揚看她神色,便知所想。支起身子,委屈道,“你想什麽呢?我真沒吃。”


    劉詡看他急得那樣,安撫道,“我知道你不會用藥傷我,那為什麽呢……”她不禁沉思,“難道是血煞?”


    雲揚鬆下口氣,“血煞是催


    情的,又不會絕欲念,別亂想了。該來便會來,現在隻是沒到機緣而已。”


    劉詡還在自語,“那為什麽呢……”


    雲揚動了下,卻把臉扭到另一側去。


    劉詡心裏忽地一動,“揚兒,你……”


    雲揚未轉過臉,劉詡卻清楚地感覺到他繃緊了的呼吸。


    她探頭到另一側,看雲揚眼睛。雲揚緊閉的眼睛,睫毛都在顫。


    劉詡滯了下,就明白過來。一個月裏,易受孕的日子也就那麽兩三天,雲揚怎能決定,哪一次就能成?何況聚少離多,他們能在一起的日子,很是難得,還哪顧得上禦醫給算算日子。


    而且當初懷元忻和雙生子時,她是把戶錦和慎言圈在宮裏,日日將養著,才成功的。如今,雲揚內憂外患,殫精竭慮的,可不是有些艱難嘛。想通這一層,劉詡心疼不已。攬住雲揚的肩,在他頸上輕吻。


    雲揚這會兒不用睜開眼睛,便感知到她的情動。


    他紅著臉,把頭又埋回被子裏,呼吸全亂。


    劉詡抬起頭,微微喘息,“揚兒……腿疼嗎?”


    雲揚沒動靜。


    劉詡輕輕吻他後頸,雲揚的耳垂紅了一片。


    “腿疼吧,這回不用你屈腿……”


    好一會兒,劉詡看著被子裏的腦袋輕輕點了點。


    劉詡輕笑,複從他頸開始一路吻下去。


    灼燙的吻,點燃了雲揚全身的血液。他顫著翻過身,擁住劉詡……


    力竭,兩人也不願分開。


    雲揚拉過被子掩住兩人。


    “從明日起,就在清池休養,西北的事,交給手下人去做,你萬事不許理。”劉詡一下下撫雲揚明顯瘦下來的臉頰,“且得養養呢。”


    “嗯。”雲揚簡單地應。


    “知道你不喜歡在清池,不過是溫泉水,養傷、調氣,最是好的。”


    “傷已經無礙,調氣隻須靜室一間……”雲揚輕聲辯了句。


    “那麽不喜歡水,那日還遊得那麽起勁?”劉詡笑。


    雲揚臉全紅了。清池的事,沒有爭的餘地,他退了一步,“那……能不撈珠子嗎?”


    “撈不起?”劉詡笑問。


    雲揚看她怡然笑臉,咬唇。


    劉詡不信他沒辦法。


    雲揚知道躲不過去,垂目道,“這有何難,封住入水口,在出水口置細網,待水放盡,一粒粒撿唄。”


    劉詡詫異而起,“你好大膽子,龍脈上的溫泉水,你敢截斷?大齊建朝百年,還沒有一個人敢讓清池涸呢。”


    水脈,便是運。何況是橫穿過齊宮的活水,說重些,關乎國運呢。雲揚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大逆不道,無父無君,他有些怯,“隻想想,水上對敵時,常截水道。習慣成自然……就是想想而已。”


    劉詡故意皺眉,搖頭,“這等悖逆,要是讓雲帥……”話說一半,她就後悔得直咬唇頭。好好地,又提他大哥。


    果然雲揚臉色都變了。


    劉詡長長歎息。罷了,雲逸是雲揚的天,她就先占著雲揚的心尖就好。本就是雲揚生命裏最重的兩個人,又有什麽爭高下的必要。


    她想通了,便長長舒了口氣。


    轉目,見困得不行的雲揚,又閉上雙眼。


    劉詡看了一會兒,又突然想起一事,“揚兒,你與慕大夫有信鴿往來吧。”雲揚有不少信鴿,她雖沒問過,但肯定不缺飛到沁縣的一隻。一張藥方,何至於跑到京裏?


    雲揚張開眼睛,平靜地看著她,“嗯,有。”


    “那……”


    雲揚想了想,坦承,“有人眼睛傷了,這麽多年也沒消息,慕禦醫他們不放心。順便來京,看看是否能……”


    想營救那個假秦儲?劉詡點頭,這彎子繞的雖然有點大,但秦人心目中,那人也是半個少主啦。


    “人在鐵牢。”劉詡沒想瞞雲揚,可六年下來,他卻一字未問,她拿不準他是否想知道。


    雲揚垂目,“人現在還不能放,……能讓他住得好點嗎?”


    “行。”劉詡點頭。


    “謝陛下。”雲揚低聲,把頭又埋回臂彎裏。


    劉詡心疼地攬住他。雲揚與她相戀近十載。其間世事變化,朝局紛紜,他隻守著初衷不渝。期間,他的故國,親人,下屬,一個接一個地,與他疏離,算計他,利用他,傷害他到骨子裏……雲揚一次次唯有隱忍承受,不能還擊。


    在他從古道策馬轉回的那一刻,這便是注定的結局。雲揚早就明白,也有了心理準備,可事到臨頭,才發覺,再強大的人,也無法消彌真正麵對時的傷心和恐懼。


    雲揚推已及她,他害怕,擔心,憂慮,因著他在,劉詡退位後的遭遇,這便是他提出休離的最重原因。


    劉詡心疼地攬著雲揚縮緊的肩,心痛不已,“揚兒,我們苦心經營了十年,未來雖不可見,但你要對你自己,也要對我有信心。”


    雲揚全身都繃緊,埋在臂彎裏的頭,輕輕點了點。


    劉詡靠過去輕輕吻他的耳垂,聽到雲揚壓抑的啜泣。


    劉詡心裏又澀又疼,她溫柔地揉雲揚後頸,等他平靜些,讓他側過來,吻他的唇和哭紅的眼睛。一遍遍,仿佛儀式,又似誓盟。雲揚開始熱烈地回應,兩人輾轉相擁,似乎要把對方揉進骨血裏。


    親吻到沒了力氣。


    雲揚喘息,字字哽咽,“你放心,無論怎樣,我都不改初心。”


    劉詡重重點頭,“不改初心,亦要永遠在一起。”誰說兩情若是久長,不在朝朝暮暮?她從此後,就要每日看著他,感受他的氣息,聆聽他的心意,一言一語,一笑一愁,血脈相係,心意相牽,再不分離。


    雲揚含笑帶淚,攬她入懷。兩人傾聽彼此心跳,夜深才平靜入睡。


    淩晨前,雲揚於夢中驚醒。無數個黎明,他都是這樣醒來,一次次驚悸。而這回,同樣的夢境,他隻是心跳微亂。他平靜地張開眼睛,看著漸白的窗欞。懷中的劉詡,睡得很靜,暖融融的,讓他一顆心安定又甜蜜。雲揚彎起唇角,目光清明安定。


    拋家棄國,眾叛親離,是他一生罪障,轉三世亦難贖淨。可他不再憂慮,此生,他隻要為所愛的人,為要護的人,認真活過,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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