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藍墨亭負著手,晃蕩著三指粗的竹板,走在前麵。雲揚垂頭跟在身後。


    一前一後進了雲揚房間。藍墨亭斜倚在窗邊,點他肩窩。


    “怎麽,三少爺,說說吧,你這……到底怎麽回事?”方才一搭手,他就意識到雲揚身上不對,他上下打量雲揚,滿心狐疑。


    雲揚垂頭,心中懊喪,事情都趕到一起了,也是自己這些日子傷重精神不濟,竟算漏了還有藍叔叔這人。嫂嫂方麵,好遮掩,隻怕難過的,是藍墨亭這關。


    藍墨亭見他垂頭不語,就知道他在動心思,冷哼,“還想跟我玩花樣?我可不是你二嫂玉環。”


    雲揚驚愕抬頭,直疑藍墨亭會讀心。


    藍墨亭忍住笑,揚揚手中竹板,“真要吃頓家法,才肯說實話?”


    雲揚瞥一眼他手中物件,小時候,倒是沒少捱,不過長大後……雲揚偷偷抿了抿唇。


    藍墨亭細打量他表情,氣撞上來,“你小子,是不是想說,好歹也是堂堂鐵衛,一頓竹板,就能招了?藍叔叔,我不是小孩子了。”語氣倒是惟妙惟肖。


    雲揚被猜中心思,索性垂頭死扛。


    藍墨亭見他執拗樣子,氣極,抬腳又要踹,突然昨日大哥為自己的事,氣極又心痛的樣子,倒與今日的自己很像。該是同樣的關懷,同樣的擔心,才會如此失態吧,藍墨亭目光暗下來。


    雲揚等了片刻,沒有了下文,抬目光打量藍墨亭,卻見一見灑脫自如的藍叔叔,竟一臉愁悵。


    “藍叔叔……”雲揚試探著叫他。


    藍墨亭回過神來,重重歎出口氣,“揚兒,嫂嫂和叔叔,都是擔心你……”


    這話聽著,有些動之以情,苦口婆心的感覺,怎麽聽,也該像大哥語氣。雲揚狐疑地看了看藍墨亭,一臉悲戚,與往日似乎是兩個人。就因為不曾說過,乍一聽,心裏澀得不行,雲揚目光也暗下來。


    親人的掛念,不是不感懷,但自己身係太大幹係,聯絡外邦高手的事,還沒說清,這回又身中劇毒,以藍叔叔個性,定會上天入地,翻出解藥來。雲揚雖不知強人是何人派來,但來自朝廷卻可以斷定,此事若再起波折,天子腳下,極有可能直達天聽。那後果,他不敢設想。


    雲揚思來想去,愧疚地垂頭,硬把話咽回去。


    藍墨亭也無奈。他把竹杖扣在桌上,單手攬過雲揚。分開不過幾日,這孩子竟又瘦了一大圈,一身是傷,心事更沉,十八歲的少年,竟許久沒見過他開心展顏了。


    他心疼雲揚,又感懷自己,忽地把雲揚摟在懷裏。


    情緒異常脆弱的藍墨亭,讓雲揚有些不習慣,他紅著臉,在藍墨亭懷裏,數了會兒心跳。終於捱到藍墨亭情緒穩定,放開自己。雲揚這才放鬆下來。偷偷打量藍墨亭臉色,他心微定——藍叔叔這關,暫時,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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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詡同大臣們議完事,在偏殿休息。


    與梁相閑話間,突然笑問,“郡主接回夫君了?”


    梁相愣了一下,不知聖上話裏何意,隻得順著回,“派了許多鐵衛,護得緊緊的。”護字尤重,語意不言自明。


    劉詡點頭,仰頭歎氣,“也算是皇親呢,該見見呢。”


    梁相明白過來,聖上這是要親自召見呢,足見對雲家的關注。不過,早上聽聞一事,倒不得不報了。


    “呃,聽說……退親了。”


    劉詡愕住。


    “昨晚的事,是劉肅老王出了麵,兩家好說好散。”梁相輕聲解釋,“不過,雲鶴鳴沒回家呢,雲帥也在外,估計要過一段時間才正式退訂吧。


    劉詡思路轉了轉,淡笑,“還真是警醒呢。”語氣仿似無意,卻含著冷意。


    這麽急著,就開始避嫌?這親事,是國丈先相中的,那退訂之舉,隻能是雲家先提議。雲家這邊,倒了劉執這座山,現在行事可謂是如履薄冰,不過是一雙小兒女的親事,也算得這麽小心,真是太過精明了。劉詡冷笑。


    “他家大人都不在,誰出麵求動的老王爺?”說了會兒別的,劉詡突然又問。


    “呃?”梁相被問住,半晌,想起來,“恍惚聽說是國丈相中的那位乘龍準快婿親自出的麵。這小子,倒是有些意思。”


    “雲逸幼弟”四個字,又闖進劉詡腦海,當日錯把人家當作稚齡孩童,如今才發覺,這位三公子,還真是挺有潛質,處處讓她耳目一新。劉詡抿唇笑。


    “雲府大公子前幾年在北嶽邊境為國捐軀,二公子就是雲逸,留個三子在家中,一個侍君,是鐵衛副統領,上回從劉執府中盜假詔的那個。雲老爺子,倒是一門忠良臣呢。”梁相很滿意雲逸這幾日遞次送來的戰報,很是公道雲家下了批語。


    “噢?”劉詡眉動了一下,這雲家還有這麽多曲折?


    梁相偷目見聖上皺眉凝神,拿話試了幾次,聖上談興不佳,隻得識趣,退了出來。


    劉詡在屋裏焦躁踱了幾圈。倉促進京,手下能用人,幾乎沒有。急急登位,拚湊起來的一個情報網,實在是不怎麽堪用。幾次遞送情報,都言語不清。一個雲家,她都沒弄明白始末,就是明證。劉詡心中煩悶,如此耳目閉塞,對世事不能洞悉分明,這江山坐得,可是危矣。


    不行,一切要務,都不如這事重要。劉詞騰地起身,揚聲,“來人。”


    魏公公躬身進來。


    劉詡愣了一下,公公隨侍主子,也不是全天候的,這魏閹,自倒向自己,竟似衣不解帶,這樣一個反複小人,緊隨在身邊,如影隨形,劉詡升騰起強烈的不自在感。


    “擺駕。”


    “聖上去哪裏?”魏公公很是小心,猜不透主子心意的奴才,小命可是有點懸。


    “母妃宮中。”劉詡往外走。


    “呃……”魏公公語意吞吞吐吐。


    “聖上,是不是去……”猜到聖上是去找耀陽公子,卻萬萬不敢說。九五之尊親去接個男寵,確實不太象樣。


    見他表情,劉詡笑道,“你想歪了,我找慎言,可是有要務。”


    魏公公嚇出冷汗,不敢再動腦筋,忙跟上去,湊到耳邊,“聖上,此刻,耀陽,啊不,慎言公子,可不在雍華宮。”


    劉詡止住步子。


    “前段時日,清理內務司來著……”魏公公話點到,偷眼看劉詡表情。


    內務司?清理?劉詡明白他意思了,男苑是專為平太貴妃準備的,此番清理餘孽,可不就是首當其衝的。可慎言,是她的人,怎會劃回男苑去了?劉詡臉沉下來。


    “現在,人都就地關押,聽說內務司辟了好幾大間空房子囚男苑那些人呢。”魏公公低聲。


    劉詡轉目看了看他,這老家夥,對這事,倒是挺起勁。門外有大臣又來議事,劉詡放下這事,走出去,到門口,轉頭吩咐,“晚膳前,召人來朕寢殿吧。”


    “是。”魏公公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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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務了一整天,都天明有些疲累,但卻不想回家去。想到那個不省心的弟弟,他仍很生氣。回家,對著他,保不齊真要動手,都天明索性在鐵衛營自己的公事房中,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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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輕響,有人悄悄進來。


    都天明淺眠中皺眉,“小丘啊,你先回吧,今天我宿在這裏,告訴小墨自己吃飯,別等我了。”


    進來的人,悄悄給他蓋衣,都天明嗯了一聲,沒睜眼,隻揮手遣人。


    那人卻沒動,呼吸輕輕。


    不是小丘!是……都天明未及睜開眼睛,就聽藍墨亭委屈的聲音,“大哥還沒吃飯,小墨怎麽吃得下去?”


    “咦?”都天明睜開眼睛,奇道,“怪事,可是我弟小墨?”


    幾時見過這驕縱任性的家夥,說過這種小話?看這委委屈屈的樣子,竟像是負荊請罪的表情。更是奇了。


    藍墨亭被他看得頗不自在,來時打迭了一肚子的話,一句也張不開口。


    都天明見他愈加不安的神情,心裏笑得不行,臉上卻裝出淡漠,翻個身,準備再睡。


    藍墨亭見他氣了一天一夜,仍舊不願跟自己多話,不禁心裏大急,也顧不得別的,撩衣急跪下。


    “咚”地一聲,磕得都天明心裏一顫。他騰地坐起來,瞪著跪在地上的人。


    “大哥,我,我知錯了。”藍墨亭憋得臉通紅,從小到大,也沒有如此鄭重認錯的經曆,他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都天明止住嘴角抽搐,“哼,藍侍君言重。”


    一句藍侍君讓藍墨亭哭笑不得,陳年的事,就這麽氣憤難下?鐵鑄一樣的鐵衛大統領,也如此翻小帳,他百般腹誹,卻不得不低頭。


    “你我雖不是血親兄弟,卻也是二十年的兄弟緣份,自問大哥待小墨你勝過親弟,可,昨日卻換得你……”都天明本氣消,一提昨日事,氣又撞上來。


    藍墨亭抬不起頭,咬唇,把背在身後的藤條撤出來,雙手擎到都天明眼前,臉紅透,“大哥,小墨不該說那些話,傷了大哥的心,你,打吧,隻求大哥打完,別再生小弟的氣。”


    都天明本意也不再生氣,但見藍墨亭說出這話,心裏也澀。歎口氣,把藍墨亭手中藤條撤下來,輕撫。藍墨亭生性跳脫,不受管,他小時,自己沒少拿這東西收拾他。隻是大了,這孩子也越發優秀,倒是沒給自己再動手的理由了。昨日,也是氣極,動手打了一掌,如今又心疼又後悔,哪舍得再苛責。


    他歎出氣,蹲下身,按住藍墨亭肩臂。


    “大哥,”藍墨亭咬唇語塞。


    “小墨,大哥也是望著你好,昨日,實是不該動手打你那一掌,你可別記恨,”都天明很少軟聲細語,這話更是從小未聽過,藍墨亭眼裏發熱,使勁眨了眨眼睛,才沒讓淚流出來。


    “如今你也大了,不似小時那樣,管你太緊,是大哥做差了,沒想明白。”本就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弟弟,行事還有什麽不放心?不過是關心則亂罷了,還有那麽一點失落,弟弟大了,竟怕與自己隔心,擔心得緊了,就無端要求人家事無巨細,必須一一讓自己知道,這真是苛責了。都天明一夜未睡,終於想明白這層。


    藍墨亭錯愕又感動,怔怔看著都天明,心裏五味雜陳。


    都天明還以為他心怯,親自扶他起身。藍墨亭見大哥俯身替他抻衣擺,撣灰塵,心更黯然。大哥從小養他,教他,一路護他長大,隻一心當自己是弟弟,自己的一顆心,懸在半空,此生,也不會有著落。他黯然垂下頭,半晌,才強笑道,“謝大哥。”


    滿天烏雲散,兄弟二人索性找間酒樓解決晚飯。


    吃飽了,心情自動輕鬆下來,都天明斜倚著椅子,看藍墨亭,“哎……”


    “大哥何事歎氣?”藍墨亭湊過來關心。忽見都天明眼裏閃著亮,就明白自己趕著上了他的套。


    果然,都天明順著他語氣,答,“哎,羨慕雲逸呀,看人家命好,父慈妻賢,還添了個兒子……”


    藍墨亭咬牙,埋頭扒飯。


    都天明不理他,繼續歎,“收了個弟弟,看人家怎麽對哥哥,那叫一個懂事,貼心呀……”


    藍墨亭一口飯噴出來。


    都天明忙替他捶背,探頭見藍墨亭憋笑到臉紅。


    “又怎麽回事?”都天明懊惱。


    “沒事,沒事。”藍墨亭十分快活地給都天明滿茶。那個雲揚還叫貼心?他瞞下的事,做出的事,雲逸可是一點信也不知道呢。若要比哥哥,我可不敢認第一,可是要比弟弟,大哥,你還真是比雲逸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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