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三郎……”


    蘇恒身形略頓了頓, 手上終於停下來。


    我想了想,還是從後麵抱住他, 將麵孔貼上他的脊背,“我沒有跟人爭過。我不知該怎麽霸住你, 又不讓你生厭。萬一你真的生厭了,我該怎麽辦?我一開始就已經把全部都拿出來了,我搶不回來的,你知道。”


    眼淚成串的滾落下來。我不由就想,重生一遭,我似乎也隻學會了該怎麽哭。


    真是沒用得厲害。


    他攥著了我的手,聲音低緩, “沒有人跟你爭。我早與你約定了, 隻要你一個,我不會辜負你。”


    我笑道:“是,沒有人跟我爭。為什麽我心裏總是患得患失的,不能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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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終於肯回過身來, 將我壓在懷裏。


    貼在他胸口上, 一時耳中隻有他低沉的心跳,他的聲音甕甕的透過來,“不會再……”


    他的話又一次噎下,一時隻是默默的親吻著我的頭發。


    不會再原諒我第二次?還是不會再辜負我第二回?


    我說:“你每次話都說一半,讓人胡思亂想。”


    他停了一會兒,才道:“因為我也不知道,在你眼裏, 我做錯了多少。”我抬頭望他,他目光夜色一般漆黑柔軟,仿佛要將人整個都籠罩起來,他說:“可貞,你告訴我,是不是因為我納了妃,你就再不能原諒我了。”


    我張了張嘴,他箍住我,審訊一般先一步斷了我的退路,“不許再說什麽‘不敢’,你今夜既然敢留住我,就不能再敷衍我。”


    我掙不開手腳,腦中一時有些焦躁。他不言不語的等著,卻令人有種被催逼的慌亂。


    在最初的時候,我便明白,他納妃也許多少是出於迫不得已。畢竟是我迷失神智在先,天下不可能容忍一個瘋了的皇後。


    我當年的不原諒,一是因為他的移情別戀,二則是因為自己的偏執。


    過了這麽多年,愛情都消磨殆盡了,這一些我也看得開,如果僅僅是為這一遭,我斷然不會再與他扛上。


    如今我所不能原諒的,一是因為他廢後,二是因為他廢太子。而後一件,無論重生幾回,大約我都不能釋然。


    隻是當他這麽問的時候,我卻不由自主的就想——他還什麽都沒有做。


    他在誘惑我卸去戒備,重新愛上他。


    可是劉碧君已經在這裏,日後種種皆已有了先兆。


    我說:“我不知道,咱們坐下說。”


    他卻不聽,隻是追問下去,“為什麽不知道?”


    都說不知道了,哪裏還有什麽為什麽?


    在他臂彎裏跟他對視的時候,想要認真思考一些事情,比平時要多費兩倍的力氣。人生得好看,總是占便宜的。


    我說:“臣妾打個比喻,陛下不要怪罪。”


    他點了點頭。


    我便說:“臣妾與陛下約定三生三世,若在第二世,臣妾沒有等著陛下……”


    他打斷我,道:“是我慢了一步,我不怪你。隻要你肯回來……”


    他說得大度,手臂上卻已經不覺在用力,顯然已經發了脾氣。


    心裏有種衝動,很想進一步激怒他,卻也知道結果隻會是自討苦吃。


    便隻垂了頭,答道:“臣妾也是一樣的。縱然心裏怨了,卻狠不下心割舍了,便隻能認了。原不原諒的,臣妾無暇去想。臣妾眼下也隻能想著,如何在這麽多女人裏脫穎而出,讓陛下一直隻看著我。”


    他略頓了頓,嘴唇蹭著我的額頭,篤定道:“你騙我。你分明是有恃無恐。你在報複我。”


    我無語。數日前我還無暇自保,是不想活了才敢報複他,隻能答道:“……陛下才是有恃無恐。”


    他一時沒有再說說什麽,卻依舊不滿意似的,仍不肯放我坐下來。


    燭火燒得平穩,幃帳靜靜的垂落。


    我腰上鈍疼,很怕有什麽意外,便不敢陪他沉思,隻放軟了聲音,道:“陛下今夜還歇在臣妾殿裏嗎?”


    他像是才回神,怔怔的忘了我片刻,大約要說什麽,卻又咽下去,道:“嗯。”


    我說:“我身上難受,不要站著了。”


    他忙鬆了我,扶我坐下,道:“哪裏不舒服?”


    我說:“站得久了,腰上有些難受。”


    他眉心便凝起來,已經招呼了方生來,命他去傳太醫。


    片刻後,又對我說:“你有什麽要問陳午的,隻管命人傳審。你還有身上,不要去那些陰晦的地方……也少坐馬車。”


    卻不問我當日找陳午去做什麽。


    我望著他,無法從他神色裏分辨出異樣來。


    我說:“……我中了毒。”


    他顯然是知道的,甚至沒有試圖做出驚詫的神色來,隻是平淡的點了頭,“當年朕問過蘇遠。”


    我腦中一時又嗡嗡的響起來,道:“原來陛下早知道。”


    他說:“那個時候,朕不能查。”


    我點了點頭。那時蘇恒才得了天下,正在分封功臣。若大張旗鼓的追究我中毒的事,勢必讓人心動亂,兩相猜疑。他隻能將事壓下去,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都明白。


    我說:“我知道不能查,所以那個時候我沒敢告訴陛下。”


    表哥素來懦弱,對我言聽計從。我不讓他說,他必然不會主動開口。


    蘇恒道:“朕領了你的情,所以一直沒告訴你。隻派了人給蘇遠。這些年,他一直在為你尋解毒的法子。”


    我問:“為什麽是表哥?”


    我記得清楚,表哥來給我診了脈,第二日舅舅便請命回邯鄲去。蘇恒和楚平自然不會讓他就這麽帶兵回去,將他封做大將軍。兩個月後,舅舅便出征西去抗擊匈奴。


    而後再沒有回來。


    無論下毒的是誰,無論舅舅戰死是巧合還是算計,那個時候蘇恒都勢必有了除去舅舅的心。我隻是不解,他為何要在這個關口,放表哥離開長安。


    沒了人質,他就不怕舅舅中途倒戈?


    他隻是望著我,目光漆黑寧靜,道:“……一來,隻有他能診出你中了毒。二來,你的命,朕不敢賭。”


    眼睛裏一時竟聚起淚水來,我略疑惑的擦了擦。蘇恒將我的手拉開,捧了我的臉,用拇指為我擦掉。他手上溫熱,指腹上繭子刮得我有些疼,我眼中淚水越發的止不住。


    他說:“不是我。可貞,不是我,不是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我竟也明白了他是在說什麽。


    終於還是點了頭,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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