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裏本來是沒有路的,走的野獸多了,也就成了路。


    我們沿著崎嶇的山路走著,順道也檢查了早前挖下的陷阱和布下的機關。


    一隻後退被捕獸夾子夾住的野兔已經餓得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看到我們到來,它的眼神分不出是絕望還是解脫。看樣子,這家夥被夾住了好幾天,可竟然也沒有被大一點的食肉動物給吃了。


    父親用馬刀利索地割斷了野兔的脖子,放空了野兔腹腔裏的血液,隨手將它扔在背籃裏,收拾了下繼續往前走。


    再往前走,就是三個月前的戰場。


    硝煙殆盡,當時斃命的犲狗很明顯在戰鬥結束不久就成了另外一種食肉動物的盤中餐,成了食物鏈裏麵能量供給的一部分。


    地上除了殘留的骨頭和幾支父親的箭,再也沒有其他東西,連地下的血跡也被雨水衝刷幹淨。


    四周又恢複平靜,如果不是事件當事人,是難想象當時這裏曾發生過如此悲壯的戰鬥。


    我怔在原地,當時的戰鬥場麵又像一幅幅電影幀片在我眼前上演。


    臨危之際小虎橫空出世,然後是天降狼群,接著就是一場鏖戰,然後,一支箭“嗖”地一聲從我的耳畔飛過,慢動作裏,一隻中箭的狼緩緩地將目光投向我,目光由溫暖變成得冷峻,然後傷狼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我突然觸電似地打了個寒戰,全身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父親拾起那幾支完好的箭,指著當時狼群撤離的方向示意我繼續往前走。


    是的,我猜的沒錯,父親是在找尋什麽。


    父親在前麵帶路,一路上還是不說一句話。連我問他好多關於狼群的問題,父親都沒有回答我。


    父親一定也在思考一個問題,那隻誤傷的狼現在怎麽樣了?沒有父親的解藥,它還活的成麽?


    而我,一路上也在思考一個問題:小虎眼裏的仇恨為什麽從小就這麽執著?是狼群該有的習性,還是狼終究不能與人共舞?


    他為什麽不肯老老實實給我們家看門?大魚大肉伺候的日子不過,非要折騰到森林裏過居無定所的日子?難道它崇尚的是自由?它喜歡仗劍江湖?還是我們家虧欠了它什麽?它為什麽每次都盯著父親身上的皮褂?這皮褂和它有什麽關係?


    它們在哪兒?它救我們真的隻是出於感恩?下次我遇到危險小虎會不會再次出現?有一天它會不會與我們為敵?要是我和小虎麵對麵決鬥會是什麽樣的場景?


    “哎呀,太煩了。”我想著想著自言自語地冒出一句話來。


    “怎麽了?”父親聽到我說話,轉過身來。他以為我在抱怨路太難走。


    “哦,沒什麽。走吧,走吧。”


    “真的?”


    “嗯。”


    “那跟緊點。”父親又轉過身,繼續在前麵帶路。


    我也懶得再思考了,這許許多多的問題我想隻要見到小虎,都會有答案的。


    我和父親繼續朝森林深處走去。


    森林裏其實是餓不死人的。就像山裏的動物,不管是食肉的還是吃素的,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也沒有見到過有餓死的動物屍體。這不,前麵滿山的紅山果足夠讓我和父親來點餐前水果的。


    我跟在父親的身後,隨手摘了些顏色鮮豔的野果放在嘴裏。沒走多遠,我的嘴角就被各種野果染成了紫色。


    根據太陽的方向判斷,父親領著我走的是一條直線。一路上,連一隻鬆鼠都沒有。


    鬆濤陣陣,鬆果在枝間熟透炸開,鬆子落了一地。鬆樹腳的灌木叢越來越密,越來越深。我雖然使著馬刀劈開擋在身前的樹枝和荊棘,但手上、腳上還有臉上都不同程度的掛了彩。


    我開始抱怨起這條路來,對父親明知故問:我們這是去幹嘛,狩獵麽?那我們為什麽不找尋獵物的蹤跡,而是像《西遊記》師傅一樣趕路?


    父親沒有回答我,而是一直走在前麵,時不時回頭囑咐我跟緊點。


    俗話說,無限春光在遠方。鬆林走完了,是荊棘叢林。荊棘叢林走完了,在我們前麵的,是一片開滿了野花的草場,草場中間,有小山丘一樣的大石頭堆積成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山洞。


    父親看到前麵的場景,拉著我藏在一棵樹下觀察,在確認前麵的山洞什麽都沒有以後,他便拉起我加快腳步,直接衝到了那堆岩石後麵,警惕地觀察起每一個山洞。


    每一個山洞洞口都有動物留下的糞便,有些糞便看得出還是新鮮的。我養過小虎,知道這些糞便和小虎的糞便極其相似。也就是說,這裏棲息的,極有可能就是傳說中的狼窩。


    每個洞口的狼的糞便,就如同門牌號一樣,狼張三的糞便在這個洞口,狼李四就不能再在這裏居住了。說白了,就是劃分了各自的房間領地。


    成年的狼就和人一樣要分家,娶妻生子都在自己的洞裏完成。當然,當時的我還沒有這麽聰明,能知道這麽多,都是後來長大了看《動物世界》時,趙大爹告訴我的。


    有時候,獵人的鼻子比狗的鼻子還靈。這時,父親俯下身子,仔細地聞辨著每個洞前的“門牌號”。在一處洞口最高,空間最大的地方,父親停了下來,肯定地告訴我,那個最高最大的洞屬於小虎,它,是這裏的狼王。


    我們家真厲害,養條狗都能跑到這裏來當王。哥哥我以後要走出去,走出這片大山去,我也要當王。


    你們別笑。山裏的孩子沒見過世麵。從小就聽爺爺說過,他那個時候的世界是有皇帝的,皇宮裏麵燦爛輝煌,三宮六院,上千嬪妃,山珍海味,綾羅綢緞,哪像我們家頓頓山芋。當然,最主要的,是皇帝的權勢、威嚴,還有那指揮千軍萬馬的豪氣。


    我立誌,當不了皇帝,也要當個大王,最好再找一個小王,組成一對炸彈。可惜,到最後我也沒有成為大王,更沒有找到傳說中的小王,哪天要是遇到四個”二”,非把我給炸飛了。


    我驕傲於小虎當了狼王,就像驕傲於我的孩子當了國家元首一樣,它挺給我爭氣的。當然,這個時候,我們是沒有任何危險防備的。


    父親繼續找尋著每一個洞口。在小虎“家”背後一個僅次於小虎山洞的洞口,父親發現了一具狼屍體,他急切地呼喚我過去。


    一條幹癟的狼屍體頭朝外躺在洞口。屍體已經高度腐爛,可完整的狼皮還包裹著頭顱和骨骼,洞口的泥土被肌肉組織腐爛後浸染成了黑色,無數隻綠頭蒼蠅還四處飛竄。


    更為醒目的是——箭,父親當時為了救我射向犲狗的箭,最後射穿犲狗的脖子又落在狼身上的箭,此時正靜靜地插在狼的屍體上。


    唯一不同的是,父親的箭有近八十公分長,而狼屍身上的箭卻已經被折斷,隻有約三十公分長,而且可以看出,這三十公分是全部都沒入了狼的身體裏,隻因為屍體腐爛癟了下去,這箭才露了出來。


    身體外麵箭的部分,一定是被狼咬斷了。


    父親拿起斷箭,久久地凝視著屍體,然後又對著狼的屍體深深地鞠了一躬,完了,讓我也像他一樣。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它一定就是當時救我的狼,它是我們的恩狼,是被父親誤傷的那匹狼,是父親一直在尋找的那匹狼。


    父親是要我感謝我的救命恩狼,是啊,要是沒有這匹狼救我,我早就葬身於犲狗肚子裏,我的生命,是狼給的生命。


    追悼完畢,父親將狼的屍骨聚攏起來,在岩石下麵的地上用匕首刨了一個坑,將狼埋了起來,並堆起了一個小小的土包,將斷箭插在墳前。


    父親做完了這些,又一次爬到了小虎的洞口,從他的口袋裏取出了一個裝有綠色液體的小瓶,並將瓶放在洞口的空地上,隨後,他跳到地上,拉起我的手,口氣嚴厲地對我說:


    “走!趕緊離開這裏!”


    我回頭瞅見,那個小瓶就是我們家傳說的解.藥——b型毒,其作用就是專門為了解a型毒用的。


    我和父親快速地離開了狼窩,按原路返回。


    此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山裏的夜晚來得很早,我們務必要在天黑之前趕回家。當然,更主要的是,我們要趁小虎和狼群們回來之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u看書 .uuanshu


    事態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得多。從今天的現場來看,第一,狼群集體出差,我和父親才得以近距離探訪;


    第二,從狼屍體及其所處的位置和洞的容積來看,死狼的地位僅僅次於小虎,那就一定比其他戰鬥狼群要高,最起碼得是個副將;


    第三,副將的死因一定是毒發身亡,小虎和狼群一定會更加誤會父親;


    第四,要是我們再不趕緊離開,也許等狼群回來,我們真的就難以脫身了。


    當然,我和父親埋葬了副將,並將解藥放在小虎的洞口,也表明了我們的心跡——那就是誤傷狼我們很難過,我們是專門為它送解藥來的,可沒想到,它已經毒發身亡了。


    是的,我曾來過。為了你,我不遠千山萬水,我一個十歲孩童,你對我有恩,我一定要對你有義。雖然不幸和你錯過,但來生——


    天黑了下來,我和父親深一腳淺一腳地趕著路。


    也許,我們是在趕路,其實,我們更像是在逃命。特別是父親,雖然今天他的心結解開了一部分,可總感覺他就是一個殺人逃犯,不,是殺狼逃犯。


    我們不敢去自首,更沒有勇氣一命還一命,我們隻能遺憾地遙祝小虎和他的夥伴們:對不起,我們真不是故意的。


    父子兩心事重重地逃跑著,當躲進野山果的叢林裏時,在我們身後,在那個狼群聚聚的地方,響起了一聲悲鳴的狼嚎。


    “爹,是小虎。”


    父親定下身子,但並沒有轉身,而是背對著那個地方向我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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