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出現了第三個人。


    兩人對峙之際,那人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側十米外,卻竟無一人發覺他的到來。


    那是一名約莫二十八九歲的青年,頭發鬆鬆散散地束著,衣服鬆鬆垮垮地穿著,雙目微微閉著。他隨隨便便打了個哈欠道:“兩位當真好興致啊,這麽晚了,還在相談閑話。”


    王意之一看他的模樣,當即笑了起來,道:“滄海兄這是做什麽呢?”縱然今夜見到容止,知道上一回被觀滄海誆騙過去,他亦不曾有半點兒惱怒,反而笑嘻嘻地與他打趣。


    他和容止拿著劍倒也罷了,觀滄海的身後,卻是背著一根釣竿。


    觀滄海哈哈一笑,道:“我?自然是來此釣魚,今夜風清月朗,正是下餌的好時候……意之你可願作陪?”


    心裏知道觀滄海是特地前來救他的,王意之心下感激,收劍回鞘,而於此同時,容止的劍卻陡然拔了出來。


    劍尖斜指地麵,容止沒再瞧王意之,隻直接轉向觀滄海,微笑道:“滄海師兄是要來與我為難?”


    觀滄海笑道:“怎麽能算上是為難呢?我不過是前來釣魚罷了,隻不過,你莫要打擾我釣魚的興致,傷害我的漁伴。”縱然他偏幫容止,卻不能眼看著讓他殺死王意之。


    容止嘴唇微微抿起。


    觀滄海此番前來,似是護定了王意之,連“漁伴”這麽荒誕的借口都能給想出來,頓時在容止麵前豎起一道堅固的阻隔之牆。


    觀滄海了解容止,白日裏聽到楚玉與容止的說話,晚上再發覺容止外出後,他便立即明白他要做什麽,很快便追著趕來,維護王意之周全。


    容止同樣了解觀滄海,觀滄海既然祭出了漁伴的借口,便表明他決意回護王意之。


    這兩師兄弟都是表裏不一的性子,正如同容止貌似清雅出塵,實則城府極深,觀滄海表麵看起來可靠穩重,和藹可親,骨子裏卻是帶點無賴的性子,否則也不會用守孝那麽牽強的借口來擋蕭別。


    但是他的無賴,卻是以異常強大的實力做後盾,就算被人識破,也沒人敢對他怎麽樣。


    現在這一招,作用在容止身上。


    相較於容止的無奈,觀滄海的神情卻幾乎可以用好整以暇來形容,他慢慢地道:“容止師弟,雖然你如今武力恢複,可是不要忘記了,我是什麽人。”


    慢慢地取下背上的魚竿,他很平穩地敘述這樣一個事實:“不錯,我父說你是五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鬼才,奇才,全才……老頭子嘴上一貫沒譜,這幾種說法都對我說過……但是你天才也好,鬼才也好,奇才也好,全才也罷……”


    他微微一笑,唇畔笑意並不張揚,內蘊的卻是強大無比的自信:“眼下,你不如我。”


    觀滄海甫來。登時將局麵主導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武力足以橫掃一切花招,縱然是容止,在他麵前也討不得好。


    頓了一會,觀滄海低聲道:“意之,能否暫且回避,我有一些話想要對我這位師弟說。”


    王意之點了點頭,雖然他也驚訝於容止與觀滄海的關係,但還是體貼地轉身走遠,給這對師兄弟留下一個私密談話的空間。


    王意之才走,觀滄海便歎道:“容止師弟,你今夜不該來,殺人是好辦法,也是壞主意。”


    容止沉默不語。


    他何嚐不明白這一點,可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外有天如鏡遠在平城出招,內有身體時不時會發作的隱患,內外交逼已經足夠煎熬,而在這個節骨眼上,王意之如風過洛陽,眼看便要帶著楚玉漂泊而去……


    他要做什麽才能得到滿足?


    他要如何才能消滅心底的不安?


    他想來想去,竟然找不到在楚玉身上下工夫的途徑,那個女子就在他麵前的時候,他竟然無法伸出手去觸碰。


    生平頭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強大而緊迫的壓力令他的他選擇了最極端的道路,斬草除根。


    觀滄海思索片刻,忽然似有所悟,他的麵色有些憐憫:“容止,你心亂了。”倘若是從前的容止,不會用這樣粗暴而極端的手法,縱然用了,也會雷厲風行,立下狠手,而不會一直等到他趕來阻止。


    容止目光沉靜,月光映在徐緩的江水中,也溶進了他深不可測的眸子裏,盡管神情無恙,可是他心中卻因為觀滄海的話,微微的,微微的,動了一下。


    他不知道如何留住楚玉。


    他素來智計百出,胸藏城府,要做什麽事,轉念之間便能想出無數手段,可是他卻不知道如何對楚玉下手。


    頭一次這樣,因為一個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有的智謀思慮都付諸流水,連伸手出去都仿佛成了禁忌,唯恐指尖的鋒芒摧毀眼前的平衡。


    他的狠辣手段,他的堅忍心機,現在完全無用。


    做什麽都不妥當,說什麽都是錯。


    ……終於開始不知所措。


    是在什麽時候,茫茫雪地之中,豔紅如火的人影淒厲怨毒地詛咒:上天絕不會讓你如此逍遙!


    終有一天一定會的!


    瞬間,容止眼瞳猛然收縮。


    當初聽見時,隻當時笑話,如今想起來,卻仿佛可怖的魔咒,化作荊棘的繩索,縱橫交錯地纏繞住他的身體。


    觀滄海看不到容止的細微神情變化,隻繼續道:“我幫你騙騙人本沒什麽,隻是你不能殺王意之,從而今起,一直到他離開此地,我都會伴他左右,你若是有把握能勝我,便盡管來吧。”


    容止微微點頭,毫不遲疑地收劍轉身,順著原路返回。


    他不是觀滄海對手。武力上不及,花招也不管用,他會的東西,觀滄海大半都會。


    王意之已經殺不得,他也沒必要在此繼續停留。


    容止走得很慢,很緩慢,腳步是一如既往地平穩從容,可是不知為何,王意之從遠處看著,卻產生一種錯覺:那在月色下更顯朦朧的雪白身影,好像迷途的旅人,在嚐試尋找正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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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就這樣過去。


    洛水之畔的殺機在溶溶月色裏消弭飄散,第二日楚玉來找“觀滄海”時,庭院裏還是一片清雅可人的春意。


    楚玉腳步輕快地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找到坐在魚池邊的“觀滄海”,道:“早上好哇!”她心情似是極好,眉眼漾著笑意,連語調都是飄揚著的。


    容止早已聽到楚玉接近的腳步,卻不回頭,隻繼續手上的動作,將魚食撒入池中,過了一會才淡淡回道:“嗯。”


    楚玉完全沒注意到容止的異樣,隻繼續道:“我昨天回去後想了一整日,總算是想好了。”


    做出了決定,她隻覺放下了心頭的一塊大石,整個人輕鬆不少,心情跟著愉快起來:“我決定跟王意之一塊兒走。”


    她輕快地,興高采烈地這麽說。(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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