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是在楚園挨著的巷口停下來的,因為前方傳來一些喧嘩聲。楚玉和桓遠走下車來,卻見有幾個人影正站在楚園門口外的位置,兩人對視一眼,心中疑惑,便慢慢地走過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走得近了,他們瞧清楚了具體的情形,隻見楚園的門開著,而門口的兩撥人正在對峙。


    其中一方站在門內,是阿蠻和家中的侍從,阿蠻雙手大張,就正正地攔在門口,而門外則站立著一個身穿著官服,像是官員似的中年男子,以及幾名隨從。


    被阻攔在外的官員已經氣得臉上發紅,怒罵阿蠻道:“你這蠢笨的昆侖奴,有什麽資格替你家主人作主?還不快些讓開?”


    阿蠻站在門口,眼睛微微發紅,顯然是那蠢笨二字正好刺中了他心中的難過之處,跟著楚玉學認字以來,他知道的越來越多,便越知道自己的無能,雖然有一身可怕的力氣,可是除了能聽命挖挖洞外,楚玉遇到麻煩時,他什麽主意都沒法想出來。


    因為這,本來就不多話的阿蠻越來越沉默,越來越不起眼,幾乎恨不得將自己縮在自卑的角落裏,平常別人叫他做什麽他都去做,就連流桑都能指使動他,但是麵對這些想要硬闖楚園的外來人,他卻倔強地抿起嘴唇,難得表現出了一步不退讓的強硬。


    楚玉走近瞧見這一情形,卻沒有招呼阿蠻,更沒有打擾入其中,反而拉著桓遠後退幾步,站在一處阿蠻瞧不見的轉角邊,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忽然偏頭低聲問桓遠道:“你說,我是不是一個非常糟糕的人?”


    桓遠訝然道:“何出此言?”


    楚玉眼睛轉回去,依舊盯著阿蠻,淡淡道:“我自以為對你們每個人都很好,其實不過是我自以為是罷了,阿蠻在這裏過得並不快活,我做什麽都不帶上他,不需要他的時候便將他撂在一邊,因為我下意識裏覺得他頭腦簡單,不是可以順暢交流的對象,可是這樣想著的我,豈不是更加的自私自利卑鄙可惡?”


    桓遠微怔,卻聽楚玉繼續道:“我與你出門,卻將他一個人丟在家裏,這種軟性的傷害比直接的辱罵更可怕,我將他帶在身邊,卻又讓他孤獨一個人,以前流桑在的時候還好,可是現在流桑走了,他便徹底的孤單起來。”


    阿蠻在難過,在自卑,是的,可是這何嚐不是她造成的?她無意中的冷落給了他這麽一個印象,讓他覺得自己是很沒用的人,當初那個在山陰水邊明澈純淨,宛如野生動物一般充滿活力的少年去哪裏了?


    他的眼睛依舊如同琥珀一般剔透,可是卻蒙上了一層憂傷,那種充滿野性的天然生機仿佛被消磨殆盡,她把他帶回來,除了給他吃的,還給了他什麽呢?


    當初的阿蠻也許比現在還要笨,可是卻比現在快活許多。


    楚玉靜靜望著阿蠻,桓遠則靜靜地看著楚玉,目光化作他自己瞧不見的柔和,他忽然覺得移不開目光,仿佛不論什麽都不能轉移他看著這女子的心願,在他看來,楚玉完全沒必要考慮阿蠻的心情,那不過是府上養著的一個下人,但是她這樣認真自責著的模樣,不知為何卻有一種別樣的動人之處。


    阿蠻攔在門口,隻要那官員敢叫人過來,便輕輕一推給推出去,他力量奇大,幾個隨從都被推得踉蹌後退,他自己卻紋絲不動。他心裏沒有別的心思,隻想著絕不能讓這些人進門,一直守著等到楚玉回來,這時卻聽見上空傳來冰冷的人聲:“你為什麽不索性關上門呢?”關上門,把不想見的人擋在門外便好。


    阿蠻一愣,抬頭望一眼坐在側麵牆頭的花錯,隨即下意識道:“我忘了。”想了想他又搖搖頭道:“不關門,萬一他們砸門怎麽辦?”要是門被砸壞了,還得讓楚玉重新花錢修理,倒不如他自己辛苦一些,守在這裏。


    花錯緊繃著的臉容難得被逗笑了一次,他眼風朝楚玉藏身的地方一飛,對那官員道:“楚園的主人回來了,你若是找她有事,便可對他說出來意。”


    順著花錯眼望的方向,那官員也看了過來,正瞧見楚玉與桓遠,連忙氣急敗壞道:“你來得正好,你們家的家奴怎地如此無禮?”


    既然被花錯叫破行藏,楚玉隻有牽著桓遠站出來,走近那官員,笑道:“那不是我的家奴,是我的家人,我若是不在,他便可代我作主,請閣下莫要弄錯了。”


    走到門前,她衝阿蠻笑了笑,才又一次轉向那官員道:“本人便是戶主,請問閣下來意為何?”


    官員先是給楚玉滿不在乎的說辭給驚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呼吸幾下平複怒火,過不久神情轉為平和道:“請問閣下是否名作桓遠?”


    楚玉朝桓遠偏了偏頭:“找你的。”說著她後退半步,讓桓遠上前去交涉,自己則在一旁拉起阿蠻,小聲地鼓勵:“幹得好,不過下回不要一個人擋在門口,萬一發生什麽危險怎麽辦?我教你啊,你看,牆頭上那個穿紅衣服的是我們家的食客,這個時候應該是盡情利用他的時候,要壓榨幹他的全部剩餘價值,有什麽事吩咐他來做就好。”


    什麽亂七八糟的?


    楚玉的聲量雖小,但對於練過的花錯而言,卻還是能聽到的,他臉黑了下去,不過想想他確實是白吃白喝的食客,也沒辦法在這方麵反駁什麽,隻有跳下牆去,暗道下回再不理睬門前閑事。


    隨口刺走了花錯,楚玉才專心觀看桓遠那邊的情形,可聽著他與那官員的對話,她卻不由自主地漸漸張大眼睛:原來那官員竟然是北魏皇帝拓拔弘派來的,說是什麽聽說桓遠才學不凡,前來請他入朝為官。


    先不說拓拔弘的手居然伸那麽長,從北麵千裏之外的平城伸到了洛陽,她單隻好奇,那拓拔弘是怎麽知道桓遠的存在的,甚至還要請他做官?


    倒不是說不該有人知道桓遠的所在,隻不過楚玉一直以為,知道他們所在的,應該是容止所屬的一方,就好像上回被鍾年年找上,她並不怎麽奇怪,但為什麽是以皇帝的名義,而不是太後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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