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發呆,身為長公主的楚玉也隻有一道陪呆,兩人一站一坐,杵了不知道多久,就在楚玉快睡著的時候,劉子業終於停止了鑒賞池魚的行為藝術,側過身子,開口道:“阿姐,你要離開我嗎?”


    楚玉悚然一驚,她這才對上劉子業的目光,隻見這少年狹長的眼睛陰冷森然,深處翻卷著不安定的暴虐,以往相見時的溫情依賴好似被藏起來了一般。


    楚玉有些驚嚇,不光是因為少年皇帝的眼神,也因為他所說的話,不偏不倚地,正說中了她最近考量的事:雖然不清楚具體還有多少時間,但是她直覺地感到,發生改變的那一天已經逐漸到來了,縱然在表麵上依舊看不出端倪,但是有備無患,楚玉已經開始命令桓遠暗中聯絡從前發派出去,用以構造狡兔三窟的人手,並準備逃離的路線。


    倘若一旦建康發生變故,她可以立即逃走。


    強壓下不妙的預感,楚玉跨上前一步,抬手扶住劉子業的手臂,試圖讓他平靜下來:“陛下,我怎麽會離開你呢?”


    她入宮之前,特地換了衣衫,取了熏香用的香料,她知道這香味對劉子業的影響,會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也較容易聽進她的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這一招並沒有收獲到同樣的效果,劉子業的神情不但沒有放鬆,相反在聽見楚玉回答的那一刻,瞬間變得陰冷起來,他的麵容微微扭曲猙獰,顯得十分可怕,楚玉忍不住後退了半步,而這半步更加刺激了劉子業,讓他目中射出仇恨的光芒:“阿姐,你說謊。”


    他慢慢地說,每一個字,都好像切齒咬碎了才吐出來一般地緩慢:“阿姐,你騙我。”他一把抓住楚玉的肩膀,望著她痛苦又痛恨,暴虐的少年皇帝從來都不是受了委屈便默默忍受的角色,他受的委屈,會從別人的不幸裏討回來。


    劉子業手勁出乎意料地大,好像鋼鐵一樣鉗著楚玉的肩膀,她忍不住吃痛地叫出聲來:“好痛!陛下,你這是做什麽?”


    但是劉子業沒有放開她,他隻是陰冷地盯著她,目光冰冷,好像毒蛇盯著自己獵物,過了好一會兒,他一隻手依舊緊扣著楚玉的肩膀,另一隻手從身旁取了一疊紙交給她:“你看吧。”


    那疊紙原本就放在他身邊,但方才楚玉以為是奏折什麽的東西,便沒有細看,此時一望之下,竟然手腳冰涼,無法伸出手去接:那是大約一寸多厚的紙疊在一起,紙張大小不太統一,顏色也有差異,有的已經有些陳舊,有的卻是暫新,最上麵露出來的部分的印著官印。


    劉子業不管她有沒有接過,遞出去後便鬆開手來,一張張的紙零落地散在地麵上,偶爾有風吹過,被掀起來翻一頁。


    這些紙張都是……地契。


    散布在各地的,以各種名義明目身份取得的合法擁有房屋居住證明。


    是楚玉所準備的狡兔三窟,留著今後做退路用的,現在卻全都在劉子業的手上。


    這些,是怎麽被發現的?她一直做得很隱蔽很小心,應該不會讓他覺察才對啊!


    見楚玉遲遲不語似在沉思,劉子業更為惱怒,手上用勁,幾乎要將她的肩膀生生掐斷:“你有什麽可說的?”假如楚玉對他承認倒也罷了,他可以既往不咎,當她一時好玩,可是楚玉偏偏方才又對他說謊,這一再的欺騙隱瞞讓他無法容忍。


    楚玉吃痛回過神來,勉強露出若無其事的微笑道:“沒什麽可說的,陛下不相信我,就是這麽簡單。陛下若是信我,那麽看見什麽都不會疑我,陛下不信,幾張紙便能令你我離心。”


    雖然尚不清楚緣由,但楚玉現在知道,劉子業已經對她生出了嫌隙,這裂縫一時之間難以彌補,恐怕今後都難以修複,現在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盡量不顯出自己理虧,讓劉子業無從疑起。


    劉子業冷笑道:“你在外暗設私宅的事情,是天如鏡告訴朕的,這些地契,是宗越帶人去搜來的,天如鏡身為天師,乃是方外之人,難道會與你有什麽私人仇怨不成?”


    天如鏡出手了?


    聽到這個消息,楚玉比方才看到地契時還要驚訝,一時間不能思考,怔在原地。


    那家夥不是說不會出手幹預的麽?怎麽出爾反爾?


    她的出神看在劉子業眼中,正是被說中不能反駁的表現,劉子業心中痛苦,情緒更為暴躁,伸手將楚玉一推,楚玉不及防備,腳下不穩摔在地上,手掌蹭過不甚平整的石麵,頓時一陣火辣的刺痛傳來。


    這也是劉子業第一次對她動粗。


    劉子業臉容扭曲,他的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像是在極力控製自己,將無形的繩索加諸己身,倘若那繩索一旦崩斷,他便會忍不住衝上來對楚玉施展暴力:“你給我滾,現在便走!不要讓我再瞧見你。”


    楚玉咬著牙關慢慢站起來,見劉子業現在情緒激動難以溝通,她也壓下了辯解的念頭,轉身往外走去,臨出花園門口的時候,她想起一事停下腳步,問道:“陛下,我尚有一事請問,地契都在此處,那麽那些人又在何方?”她派出去替她準備狡兔三窟的人呢?


    劉子業瞪著她,冷冷地從齒縫裏迸出兩個字,映著嘴角血腥的猙獰:“殺了。”他讓宗越都殺了,一個都沒留下。


    楚玉心中抽痛,沒再說話,也沒再停留。


    目送楚玉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劉子業呆了良久,直到扭曲的臉容逐漸平複,才陡然如夢初醒:他方才做了什麽,他竟然對阿姐發怒了?


    他的目光停在石製地麵的一處,見上麵有些許微紅,腦中一片混亂:他甚至還將她推在地上?讓她受傷?


    不是原本想著要好好地跟阿姐說的麽?怎麽沒幾句話他便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從前在阿姐身邊時,他並不會易怒的啊?


    他做的這些,在原本親密不可分的兩人中間,劃下了一道不可修複的傷痕。


    劉子業痛苦地抱住頭:原本是那麽親密和依賴的人……他們之間,怎麽會變成這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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