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止一步一步的,慢慢的走到前方空地處。


    鶴絕雖然任由他動作,但是依舊十分的警戒,隻要容止稍有異動,向他發起攻擊,他便能立即反應。


    不怕他打什麽主意。


    鶴絕也有自己的自信,容止對劍術的了解縱然再什麽了不起,可是一個人的身體是根本,他的身體已經如此孱弱,縱然有絕高的劍術,也不能發揮多大作用。


    他隻等著看看,容止那所謂縱橫的劍術。


    看著容止走到空地處,楚玉忽然間湧起了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此時之間容止露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和他從前的都不太一樣,驕傲,譏誚,還有那麽一點點的狡黠。


    素來內斂的黑眸中,頭一次浮現如此動人的華光,以至於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變得不一樣了,縱然是在朦朧的暮色之中,楚玉與鶴絕依然可以看見,那蒼白秀麗的臉容上,顯出不可思議的美麗,好像花朵最後綻放的芳華,好像夜鶯垂死清麗的歌唱。


    容止沒有看楚玉,他望著鶴絕,嘴角綻放狡猾的微笑,可他的眼神深處卻隱藏著宛如冰霜的酷厲決絕:“沒有人能殺死我,除了我自己。”說罷,他縱身向後一躍,就那樣毫無預警的跳下懸崖。


    在楚玉震驚的目光中,在鶴絕不及阻止的身影前。


    楚玉在原地愣住,她終於想起來方才那不祥的感覺來自何處,是容止身後,因為天色黯淡,她忽略了他身後便是懸崖。


    容止方才做那些,原來並不是有什麽打算,而是寧可自己死,也不願意死在鶴絕手上。


    他原本就是一個能對自己狠下心狠下手的人,當初被越捷飛折斷手臂卻笑著接骨,一直到今日自殘身體險中求生……


    容止外表柔弱秀麗,甚至有點兒像女孩兒,可他的內心意誌卻是無人能及的強韌堅固,宛如鋼鐵,不可摧折。


    楚玉心中一片空空蕩蕩,望著原本站著人的地方,卻好像失去了感覺,整個世界隻有那一片空白,而鶴絕在容止跳下懸崖後,忡怔了片刻,才想起趕上前去,站在崖邊往下看,隻看見深崖底下一個小小的白點,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從如此高的地方落下,即便是他也難以保全生命,更何況是一個已然重傷的容止?


    鶴絕發了一會兒呆,旋即神情肅然地後退半步,長劍輕輕在地上一點,算是表達對容止的敬意。


    雖然這時候容止未必需要。


    他想殺掉容止,是因為意識到容止的可怕,這是作為一個刺客的立場,而此時表達敬意,則是對對手的尊重,他已經將容止看錯一個與他平級的,能與他站在同一高度上的對手。


    容止死了,固然令他鬆了口氣,但無可避免的,也帶來一抹回不去的悵然。


    沒有發呆太久,鶴絕轉過身走了幾步,在楚玉身旁停下來,雙眼卻凝視著前方的半空:“雖然他方才說帶著你無用,但眼下死無對證,我還是要帶著你上路。”方才容止求死的行為,令他現在依然有些無法回神。


    楚玉沒說話,隻默默的點了點頭。


    鶴絕也不怕她跑,從這裏下山基本隻有一條道,就算她想逃,也逃不遠,見楚玉點頭,他便繼續朝前走去,可沒過一會兒,楚玉的腳步聲將神遊天外的他驚醒過來,想到什麽,鶴絕麵色大變的轉過身。


    此時楚玉已經站在了崖邊,背對著懸崖,她在山頂的風中站立著,衣衫被風吹起來,就那麽安安靜靜的對鶴絕笑了笑:“我跟容止走,不跟你走。”隨後也如同容止一般,沒有遲疑的跳了下去。


    鶴絕愣住。


    方才那少年跳崖,是為了個人尊嚴不死於他手,這個鶴絕可以理解,可是後來跳崖的楚玉,卻不在他能理解的範圍內,她原本可以不死的,為何偏要往死路上走?


    鶴絕知道這位公主的往日事跡,很難把楚玉的行為跟“殉情”兩個字扯在一起,然而這件事就這麽在他麵前發生了,讓他如何也想不明白。


    鶴絕對兩人並沒有多麽深厚的感情,加上他原本就身為殺人不眨眼的刺客,手底下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條,縱然容止楚玉在他麵前先後跳崖,也不過動容一會兒,隨後便收拾心情朝山下走去。


    原本沒打算見血,而是想要用人質引花錯主動去找他,出一口當年的惡氣,可是現在卻發生這樣的意外,仇恨再度加深,大約會演化到不死不休的局麵。


    鶴絕慢慢的走遠後,山崖底下才發出輕微的聲音。


    “走了?”楚玉小心的朝上看了一眼,悄聲問道。入眼所見的盡是岩石和草木藤蔓,並不能看到鶴絕。


    “走了。”容止一直凝視著楚玉,見狀苦笑一下,很是無奈的歎了口氣:“我跳下來是置死地而後生,可眼下鶴絕並不打算傷害你,你跳下來做什麽?”


    楚玉瞪他一眼:“我剛才忽然想到,你這麽狡猾的家夥,怎麽可能就這麽傻乎乎的跳下去?”


    容止是對自己狠毒的人,但是那狠毒建立在強大的掌控力和信心上,而他看起來也不像是自尊心壓倒一切,為了一點尊嚴自己尋死的人。


    這是楚玉在回憶往事的時候,忽然想到的。她不似鶴絕等人那樣,身為武者,擁有武者的尊嚴,在她看來,死在別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都是死,沒有多大的區別,正因為這樣,她才能更輕易的接近容止的真實想法。


    容止並不是尋死,而是求生。


    不管是先前的千鈞一發,還是現在的死地求生,容止都毫不吝嗇冒險,也從不畏懼冒險,他將危險掌握在手上,操縱使其成為助力,之前的一番作態,不過是讓鶴絕確信他是一心求死,以免鶴絕再下山搜查。


    他不是慷慨豪情的劍客,卻是果斷善謀的弈者。


    此時兩人蜷縮在距離山崖不到十米,崖壁上一塊向內的凹陷裏,暮色和周圍的藤木將兩人的身影完全遮蓋,這裏空間狹窄,兩人不得不靠在一起才能容身,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臉容,隻有清亮如水的四目相對。


    容止的外衫已經扔下了懸崖,透過單薄的衣衫,楚玉感到容止的體溫越來越低,方才還好似有些熱度,現在卻冷得像一塊冰,楚玉忍不住握住他的手,低聲問道:“你怎麽了?”剛才她落下來時,被容止一把拉住,拽入這裏,那時容止的手心還有些暖氣,現在卻好像連一絲都不剩下了,好像又逐漸打回原形,變回了先前半死不活的模樣。


    容止喃喃道:“不過力竭而已……公主,讓我休息一會……”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沉沒在黑暗裏,而他的身體,也軟軟的倒在了楚玉身上。


    他以銀針逼出身體潛力,但由於底子太差,才這麽一會,便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


    楚玉卻沒有立即去看他的情形,她隻是握著容止的手,好一會兒才低下頭,以隻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為什麽跳下來,連我都不知曉……容止,我想相信你,你千萬莫要騙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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