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交談了一會兒,楚玉送走王意之,一個人慢慢的踱步,卻來到門口正對著的那片竹林中。


    此時夜色已深,明月掛在墨藍的夜空之上,點點清輝灑落,銀色的輝光灑在夜晚染了墨色的竹林間。


    楚玉麵上的笑意化作淡淡的無奈,先前她同王意之說的那句“麵上在笑,心裏在哭”,是從一部漫畫裏化用來的台詞,可當她順口說出嘴來時,才失落的想起,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聽懂這句話,並且對她會心一笑。


    王意之不懂,容止也不會懂。


    一瞬間,雖然當時身邊就有兩人,可楚玉還是感覺到了無比的寂寞。縱然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個人,可她依然仿佛是一個人,被遺棄在世界盡頭荒涼的角落。


    盡管早就明白這一點,並且告訴自己不要介意,可是真正麵對這個事實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有些難以遏製的失落。


    既然難以遏製,那麽就不要遏製,楚玉放任自己散漫著思緒,慢慢的在竹林中走著。


    該用的冰都已經用盡,空氣漸漸被外界的酷熱侵蝕,些微的風吹起來,將溫熱的空氣吹在楚玉麵上,轉瞬間又散了開。


    幽靜的竹林之中忽然傳來琴聲,很低,並且是斷斷續續的,彈奏者彈了一會,便又停下來,好像在思索著什麽。


    楚玉才想起蕭別依舊留在竹林之中,便信步走了過去。


    楚玉安排容止與蕭別在竹林裏唱歌和彈琴,不同於容止,是在最後關頭實在找不到人了,才由他頂上唱歌,蕭別卻是她一開始便想到的。


    雖然山陰公主把蕭別批評得很差,可是那也是上了層次和境界的差,別人想差還差不來,至少在建康城中,應該找不到比他更好的琴師。


    於是楚玉便找了隔三岔五前來楚園的蕭別,將自己的意思跟他說了說,請求他在竹林之中幫忙伴奏,蕭別二話沒說便答應下來了,快得讓楚玉心裏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演奏完後,蕭別一直留在竹林之中,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麽。


    走得近了些,楚玉的目光透過扶疏的枝葉,看到蕭別跪坐在古琴前,為了防止弄濕弄髒衣服和琴,他身下墊著厚厚的毛毯,眉頭微微鎖起,神情沉凝專注,似是在思索著什麽。


    想了一會兒,他又抬手撥動琴弦,琴聲之中帶著猶疑不決,如此反複幾次,他的眉頭舒展開來,順暢的彈奏出一段清幽淡遠的曲調,彈奏完後,他的嘴角翹起一個不易覺察的細小弧度,似是笑了。


    楚玉輕咳一聲走出去,不再偷窺,瞧見蕭別時又有些尷尬,最開始她說他說得那麽不客氣,可到頭來他還是願意幫忙,讓她反而內疚起來:“你怎地還留在此處?”


    蕭別抬眼望向她,道:“我方才新想出來一支曲子,便索性在此演練一會……”他話才說完,忽然有些忡怔有些不知所措的朝周圍看了一眼,才發覺此時竟然已經天黑了,他一直沉迷於琴中,竟然連天色變化都不曉得。


    出神片刻,蕭別眼簾垂下,淡淡的道:“原來,竟然已經這麽晚了啊。”麵上落寞寂寥之色一閃而過,他抱琴站起身來,對楚玉微一點頭,道:“公主,時候不早,我也該走了。”


    覺得自己簡直就好像是專門趕人來的,楚玉有些過意不去,陪著他並肩走,道:“今日還是多謝你了,我昔日的言語,你不需要放在心上。”


    蕭別停下腳步,有些詫異的望向楚玉,道:“公主何出此言?”


    楚玉微微一笑,道:“我說你為了搏名利而彈琴,難道我便是真正的脫俗高雅?今日這場茶話會若不是能博取盛名,我又怎會如此煞費苦心?我那日斥責你,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她小心的吐了口氣,轉身正視蕭別,真誠的道:“我其實沒有資格教訓你什麽,也請你不要再把此事放在心上了。”


    假如蕭別對她如同初見那般針鋒相對,楚玉還不怕,有什麽招原樣反擊回去便是,可現在他待人態度依舊冰冷,卻偏偏對她一人有求必應,並且時不時的前來造訪,請她聽他的琴曲……這樣的蕭別,楚玉不知道該如何麵對。


    楚玉有點後悔:早知道當初不那麽說他就好了。


    蕭別沒說話,他凝望著楚玉,眼眸在黑夜裏顯得很幽深,俊俏的眉目好似封著一層冰,可是冰下卻依稀可以看見溫暖的神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低聲道:“公主,你是真個坦率的人,你坦率的承認自己的想望,坦率的去獲取,也坦率的承認自己搏名利,這是我真正佩服你的地方。我之所以如此,並不是因為你說了那些話,而是因為,你能聽懂我的琴聲。”


    他換了一個動作抱懷中的琴,聲音雖然依舊冷漠,卻又蘊藏著情感:“琴為心聲,公主你可以聽懂我的心聲,這便足夠。”


    楚玉完完全全的呆愣在當場,眼睜睜看著蕭別對她微微欠身,轉身緩步離去,他走得很慢,也很穩,可直到他走出大門,楚玉都沒能挽留他。


    她說不出話來。


    原來山陰公主,在這個世界上留下了如此深刻的痕跡,就刻在那人的心底,一直無法磨滅。


    楚玉忍不住歎了口氣:她要如何對那個人說,真正能聽懂你心聲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她要如何告訴那位彈琴的俞伯牙,他的鍾子期已死,現在站在他麵前的,不過是一個占據著“鍾子期”皮囊,對音樂一竅不通的隔世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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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已經做到在名流之中揚名,可是第二天楚玉的活動與之前並沒什麽區別,依舊是進宮講故事,回府教英文。


    她搏名並不是為了炫耀顯擺,而是為了今後在以喻子楚身份行事的時候,能多一份便利。


    屋內放著一張方桌,兩人坐在相鄰的兩側,楚玉看著天如鏡寫完考題,拿過來檢查一番後,用朱筆勾出幾個錯誤還給他,雖然她著意刁難,可天如鏡還是靠著很強的記憶力和學習力,慢慢的提高,測試的錯誤一天比一天少。


    望著天如鏡沉靜淡漠的神情,楚玉將寫著考題的紙按在桌子上,欺近他,附著他耳邊道:“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做了什麽?”


    不待天如鏡說話,楚玉又道:“我請了一個和尚。”伴隨著她“喻子楚”,桓遠“喻子遠”這兩個名字的傳播,與桓遠在一起的寂然的名字也不會寂寞,也會在短短時間內傳遍名流圈內,讓眾人都知道有這麽一位精通佛法的年青僧人。


    除了冰塊很花錢外,楚玉另外一筆較大的花費,卻是花在了寂然身上,她向建初寺捐獻了一大筆錢,讓寺僧借出寂然半個月時間,以便與桓遠排演茶話會上的那一幕。


    寂然本身才學出眾,外貌英俊,眉心一點朱砂更是令人難忘,除了這些外,他在建初寺內也有比較重要的地位,是被當作住持的繼承人培養的,楚玉拉攏他,其實是一個雙方互贏互惠的交易。


    她以皇家成員的身份,給建初寺提供資金和勢力支持,而建初寺則派出寂然幫助她達到她想要的目的。


    之所以讓和尚在她的劇本裏參一腳,是臨時決定,也是局勢使然,她在培養另一種宗教,試圖讓這種宗教信仰壯大,壯大到完全磨滅天如鏡所屬道家的存在。


    更直白的說,她要讓寂然在小皇帝劉子業身邊,取代天如鏡的地位。


    稍微後退一些,盯著他,楚玉緩慢而堅定的道:“我一定會成功。”


    天如鏡明白楚玉的意思,想要說他知道,他不在乎,可是楚玉這時候貼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少年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少女清雅的眉梢眼角,她清澈的眼睛裏,閃動著與文秀外表截然不同的堅定倔強,那種光輝不同於他所見過的任何人,幾乎奪走他的心神。


    她不害怕他,見識到他的本事之後,也不曾將他當作神明看待,隻是看著一個普通人,會跟他吵架,會對他微笑,威脅又利誘,還會向他拍桌子,出題考他,他做錯了就罵。


    鼻端嗅到慵懶舒緩的香氣,天如鏡心神有些恍惚,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著了魔一般,如何都無法轉移視線。


    慢慢的,他的臉上被火燒一樣的熱起來,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情緒,帶著奇妙的滋味,在他的胸口滋長,仿佛春日的蔓草一般肆無忌彈擴張,青蔥,茂盛。


    那是他從來沒有體味過的新鮮感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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