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笑意,楚玉一本正經,十分嚴肅的望著天如鏡,道:“除了天書和那光罩之外,這……神物還能做什麽?”


    這一回,天如鏡沒有再如她所願的演示,也許是已經從楚玉帶來的驚愕中清醒了,他不再失神的任由她牽著走,而是又恢複了那種近乎透徹的冷淡,對楚玉的問話不理不睬。


    不說?不說也沒關係,她另有辦法。


    楚玉聳了聳肩,又拿起來那張寫著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紙在天如鏡麵前晃啊晃,伴隨著她的動作,天如鏡的目光也不由得跟著晃動。


    天如鏡即便多麽的冷淡,即便多麽的不關心世俗,可是他畢竟還是一個人,無法做到真正的超脫無我,無法真正的做到萬事不理。


    見天如鏡這幅模樣,楚玉心中微微的高興,他這個樣子,可比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順眼多了。


    雖然看起來像是不解世事,可天如鏡並不是真的不解,隻是不去理會罷了,別人想做什麽,他還是心裏明白的。他知道楚玉在逗他上鉤,她如此動作,表示她知道那些符號的含義,並且以此為條件,想與他做某種交換。


    倘若他想獲知那些符號的含義,便必須在某方麵做出嚴重的妥協,甚至有可能必須讓她更深入的了解神物的奧妙。


    這是很危險,也是對他很不利的交易。


    可是……那些符號,乃是他雲錦山師門一脈,世世代代以來,都想要解開的謎題,困擾了多少代多少年,已經成為了一條刻在曆任傳承者心中的信念,卻沒料到在天如鏡這一代,從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這裏,看到解惑的曙光。


    教他如何能不心動?


    天如鏡自己一個人思索著掙紮著,楚玉將書寫了英文字母的紙收了起來,在旁冷眼瞧著,也不催促,更不打擾。要讓天如鏡一下子下定決心,並不是容易的事,畢竟此事對他來說應該是十分重要,她要給他思索的空間餘地,不宜催逼過急。


    現在這個時候,她反而不著急了。


    現在她和天如鏡,兩人各自都有一些對方不知道的底牌,天如鏡的底牌大半在那手環上,那手環內還有什麽資訊,還有什麽功能,這是楚玉想要得知的,而楚玉的底牌,卻是她自己。


    雖然現在手環的主人是天如鏡,但是最能夠理解其內涵的,卻是楚玉。


    現在天如鏡完全不知道楚玉的來曆,反倒是楚玉知道手環大概是怎麽一回事,認識上的差距,就決定了優勢在楚玉這邊。


    思量許久,天如鏡終於開了口:“我要回去好好的想想。”他轉過身朝外走去,卻忘記自己原本就站在距離門不遠的地方,恍恍惚惚的走了兩步,眼看就要撞在門上,那藍色光罩卻陡然出現,將兩扇門強硬的彈開,避免了他額頭受苦。


    楚玉在他身後看見這一幕,眉頭一皺,暗暗記下這點:天如鏡並不是個張揚狂囂的人,剛才他也確實是神思恍惚,根本不會來得及反應前方的阻擋,如此看來,那光罩似乎是可以自動發動的。


    目送天如鏡離開視野範圍,楚玉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她一下子有些疲憊,懶洋洋的什麽都不想。


    發一會兒呆,幼藍來問是否要用飯,楚玉才發覺時間已經到了中午,揮揮手讓幼藍退下,她關上被天如鏡彈開的已經有些鬆動的房門,返身走入臥房,看了一會兒床,隨後像沒骨頭一樣撲上去,臉容埋在柔軟的羽被之中。


    眼睛閉著,什麽都看不見,一片黑暗的靜寂中,有一種被全世界遺棄的錯覺。


    楚玉用力的抓住被角,肩膀微微顫抖。


    她很想家。


    雖然已經很堅決的告訴過自己一切已經過去,人要向前看不能沉溺過去,這些天來她也很好的做到了這一點,積極的為了未來打算著,偶爾想起從前,卻並不深思,一笑而過。


    她以為自己放下了,其實根本沒有,過去二十四年的生活經曆,生長的環境已經烙印進了靈魂深處,怎麽會是那麽容易抹殺的,而今天天如鏡手環所展示的一切,又一次明確的提醒了她——她不屬於這裏。


    被濃烈的發自靈魂的孤單所包圍,楚玉身體中的力量仿佛被瞬間抽空,盡管心中對今後有著清晰而明確的思路,可是此時卻一點都提不起勁來。


    今天與天如鏡的交鋒,表麵上看起來是她贏了,實際上她也占據了優勢,可是楚玉卻並不能感到歡欣,回頭收拾戰場,她的內心卻傷亡慘重,無法遏製的孤獨感讓她全身發冷,在這個不屬於她的世界,她找不到歸屬和依戀,絞盡腦汁的延長性命,也僅僅是為了活下去罷了。


    室內的光線慢慢的變暗,楚玉一動不動的趴在床上,身影慢慢的埋被昏黃掩埋,一直到屋內很暗了,楚玉才慢慢的從床上爬起來,肚子咕的叫了一聲。


    她說不讓人來打擾,到了晚上吃飯時間,侍女也不敢敲門,楚玉從早上一直到現在都沒用餐,早就餓得前胸貼後心了。


    原想喚侍女來,但楚玉想了想,又決定自己去找食。輕飄飄的走出門去,她一路朝外走,可走著走著,卻又忘記了自己的初衷,不知不覺的亂走起來,待回過神來時,眼前卻是一片幽靜的竹林,她已經身在沐雪園之中。


    怎麽會來到這裏?


    楚玉搖頭笑了一下,打算轉身離開,餘光瞥見不遠處的青石台,便是容止時常靠臥的那塊,楚玉心中一動,忍不住走過去,


    青石台光滑而冰涼,楚玉伸手摸了摸,沒灰塵,便放心的躺了上去。石台上雖然有點兒硬,但是表麵微微下凹,正好與背部的線條有些吻合,睡起來還是很舒服的,而那冰涼的感覺也不刺骨,淺淺涼意如水般溫潤,難怪她時常瞧容止靠在這塊石頭上。


    夜裏的夏風涼而不寒,溫而不燥,楚玉躺下後,又不想動彈了,她閉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又睡一會。半夢半醒之間感覺有些異樣,楚玉張開眼睛,卻瞧見模糊的夜色裏,容止一身白衣,宛若浮冰碎雪一般,站在一旁。


    他凝視著她的眼眸深不見底,帶著似笑非笑的意味,楚玉卻沒有笑,她看了他一會,忽然開口道:“容止,我很不快活。你不快活的時候,會做什麽?”


    容止微微一怔,對她的問題有些意外,他很仔細的想了想,才微笑道:“我也不知曉,不快活便不快活吧,有多少人是能真正快活的呢。不過我在下棋的時候,心裏會舒暢些。”


    楚玉笑了笑,便不再說什麽了。


    容止並沒有在這裏站得太久,見楚玉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笑了一下,轉身離去。


    楚玉沒留他,甚至也沒有轉頭去看他的背影一眼,隻依舊靜靜躺著,仰麵向天。從疏朗的竹枝空隙裏,她可以看見墨藍色的天空,星子晶瑩而璀璨,可是每一顆都十分寂寞。


    這些天來她費心思量步步為營,說穿了,還是她自己沒實力沒底氣的緣故,倘若把她和天如鏡的位置換換,有那手環光罩護身,她隻怕哪裏都去得,也犯不著管這麽多。


    楚玉在心裏幻想了一下,要是她能得到那手環,一切都該會是多麽美好?最起碼,假如有人要殺她,她可以憑借光罩防禦一切物理傷害,而手環中的曆史資料,也可以令她更好的把握眼下的局麵,直接得知將來誰要篡位,而不是一個人孤獨的慢慢摸索。


    但這自然是不可能的事,天如鏡對那手環如斯重視,不論明搶還是暗騙,應該都很難得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十分清幽的竹林清香裏,漂浮著非常誘人的食物香氣,楚玉皺皺眉,想起什麽翻身站起,走出林外,便瞧見容止席地而坐,麵前生著一堆火,火上架著一口鍋,香氣便是從鍋中沸騰的濃湯中飄出來。


    容止撒了一把切成丁的蘑菇進湯裏,抬眼笑吟吟的望著楚玉,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說,就知道這樣你會出來。


    楚玉有點不忿,想要抬腳離開,可是濃湯的香味不住的往她鼻子裏鑽,把饑餓感全勾出來了,又看見容止拿湯勺攪動一下湯,露出鍋裏煮得酥爛的肉骨頭,她便很沒出息的挪動腳步,朝容止走過去。


    願者上鉤,上鉤就上鉤吧,民以食為天,輸給天並不是什麽太丟臉的事。


    容止準備了兩個碗,拿起其中一個盛了些湯,還特地舀出一大塊肉放入碗中,隨後將碗遞給楚玉,他沒說話,隻一直笑著,楚玉原本有些鬱悶,可過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接過碗道:“多謝。”


    夏夜裏喝肉湯,喝完後便出了一身汗,雖然身上有些難受,可是充實起來的胃部格外的滿足,楚玉垂目凝視著空碗半晌,忽而抬眼望向容止,又笑道:“多謝。”


    前一個多謝是謝肉湯,後一個多謝則是容止。


    麵前的火堆燒得很旺,熱氣熏著身體,可楚玉不想離開,與方才入口的肉湯一樣,這樣真實而溫暖的煙火氣,讓她忽然間覺得很安穩,今天下午所有的不開心,都慢慢的化作煙塵散去。


    她其實是一個很世俗很尋常的人,會做錯事,會為了一些事耿耿於懷,會思念會沮喪,可是讓她愉快起來也十分簡單,比如隻需一碗溫暖的肉湯,就能夠驅散孤獨的寒冷。


    身體是熱的,心中也逐漸溫暖了起來。


    沒有家,沒關係,她自己建立一個家,沒有親人,也沒關係,她可以在這裏找到關心的人。


    慢慢來,總會好的。


    “容止。”放下碗,楚玉輕喚道,叫出名字,她忽然又不說話了。


    容止放下碗,挪動身體坐過來,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火光之中他的眼眸依然如雪般清洌,帶著溫柔的笑意:“我不會離開。”


    他的話說得有些沒頭沒尾,楚玉卻知道他在定她的心,可依然忍不住問道:“假如十分危險呢?”手掌上傳來光滑溫潤的觸感,楚玉有些不自在,想要抽出來。


    容止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一根一根的合攏她纖長的手指,最後慢慢的握住:“也不會。”他微溫的掌心貼著她的指腹,肌膚摩挲著肌膚,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齊,力量不大手卻很穩。


    聲音宛如誓言一般。


    夜風溫涼,仿佛沉靜的春水,楚玉情不自禁的張大眼,心跳好似擂鼓。


    那麽急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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