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遠片刻功夫便做出兩首詩,楚玉拿過來看看,覺得大概還不錯,但並沒什麽把握,隻有拿給一旁的仆僮,讓其交給裴述,裴述念出詩句,眾人一陣交口稱讚,楚玉這才相信這詩是真不錯的了。


    第二支曲子響起時,酒觴順水再流,楚玉又一次在心中念咒,可是最後琴聲停下時,那酒觴還是正好的來到了她的麵前。


    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楚玉下意識的看了那彈琴的藍衫青年一眼,幾乎想脫口問他是不是故意的,可那青年始終隻凝視著古琴,俊美的容顏上封著不能親近的寒霜,讓人猜不透他的真正想法。


    默默的再看藍衫青年一眼,楚玉舉杯朝裴述笑笑,仰頭一飲而盡,而紙筆桌案,又一次被抬到了桓遠麵前。


    楚玉笑笑拍一下桓遠的肩膀:“看你的了。”現在,她隻能冀望於容止所說的沒有誇大,桓遠確實有倚馬千言的詩才。


    與此同時,她心中也在疑惑著:兩次琴曲停下,酒觴都停在她的麵前,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倘若是後者,那藍衫青年為什麽要這麽做?


    山巔,流泉,聽琴,酌酒,吟詩,這本來是極為風雅的事,可是對於一旁的越捷飛卻是莫大的折磨,聽著幽幽的琴聲,再聽著華美的詩篇,他默默的從內襯的裏衣裏私下兩條布,卷成小團塞入耳中。


    兩首詩又好像流水線作業一樣現場生產出來,楚玉把寫著詩的紙交給裴述時,他看著桓遠的眼神,已經有點兒像是看怪物。


    第三支琴曲響起,酒觴再度漂流,楚玉這回沒有在心裏念咒,隻扭頭定定的看著藍衫青年,嘴角掛著淺笑。


    她倒是要看看,這回還會不會再一次的“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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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止徐徐的走出東上閣,麵上神情似笑非笑,此時墨香正好從西上閣裏走出來,瞧見他的笑容,猶豫一下,還是走上前去。


    容止對他微微點頭,漫然笑道:“陪我下一盤棋。”容止除了看書之外愛好便是下棋,偶爾拉府上其他男寵去相陪,這一點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兩人來到沐雪園中,隻見綠竹蔭影之中,青石台上擺放著一張棋盤,縱橫交錯的格路間黑白二子疏密不等的散落排布著。


    這是一個殘局。


    墨香已經不是第一次和容止下棋,很自覺的便上前坐在一側,從棋盒之中拈起白子,落子,口中卻輕聲問道:“公子去了東上閣?”


    容止隨即落黑子,淡笑道:“去證實一件事情,你不必憂心,我自有分寸。”


    聽他這麽說,墨香也是一笑,道:“是我多事了,公子素來先謀而後動,不會有什麽危險。”再落一子,他想起什麽似的抬起頭:“公子,我聽說今天公主帶著桓遠出去了。”


    容止道:“不錯,是我勸公主這麽做的。”


    “為什麽?”墨香忍不住蹙起眉頭,“我始終不知,公子為何對桓遠如此看重,他也不過就是個文采好些的書生罷了,能成什麽大事?”


    容止正拈起一粒黑子,聽他這麽問,抬起頭來,慢慢的道:“你知不知道,桓遠是什麽人?”


    墨香老老實實的說出自己所知的:“我聽說過一些,桓遠似乎是反賊桓家的後人。”


    “反賊?”容止偏頭想想,一笑道:“也對,對於劉氏的王朝來說,桓家確實是反賊吧,但是若說反賊,南朝高祖劉裕也是,這亂世之中,忠誠便如竹紙一般易摧,姬發滅商而建周,劉邦反秦而成漢,司馬篡魏而立晉,幾乎每一代成就帝王之業的人,都要推翻前一代的王朝,又有誰不是反賊呢?”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倘若當初敗的人是劉裕,那麽今天便輪到桓家的人統治天下,劉家的人被趕盡殺絕了。”他語調雖然從容溫和,可是言語之間對於開國皇帝卻毫無敬意,甚至滿不在乎的直呼南朝開國帝王的名字。


    墨香對此似是見怪不怪,他甚至沒露出一絲半分驚訝的神情,隻靜靜的聽容止說下去。


    容止微微一笑,落子:“我今日之所以如此多言,是希望你不要把眼光局限在一家一姓之中,以天下之目看天下之事,會看得分外清楚。”


    “昔年操縱東晉權柄的頂級士族之中,隻有桓家與謝家是白手起家的,可謝家的崛起經曆了好幾代人的持續努力,桓家卻僅憑一人,那便是桓遠的先祖桓溫,以一人之力,在短短的十數年內,振興出一個頂級士族,桓溫是絕世豪傑,隻因為病死太早,沒能成就功業,而他的兒子桓玄卻是個誌向與才能不匹配的草包,白白做了劉裕建功立業的踏腳石。”


    “桓家的傳奇本應就此結束,可是我看到桓遠時,就知道,他身上還留著桓家最後的希望。”容止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我打聽到,公主之所以知道桓遠的存在,是桓家的其他人設法傳遞來的消息,那時還是公主的父親為帝,準備對桓家最後下殺手,趕盡殺絕斬除最後一脈,他們不得以讓桓遠被公主瞧見,以便進入公主府得保安全。”桓遠的命,便是這樣保住的,除了他之外,桓家的人死得一個都不剩。


    對於這件事,墨香倒是第一次聽聞,他忍不住驚訝的道:“那麽桓遠知不知道此事?”


    容止微微一笑:“他當然不知道,我那時也不會讓他知道。”


    “這又是為什麽?”


    “你看不出桓遠有多大本事,因為桓遠的才能被限製了,他自幼便被軟禁,雖然受些限製委屈,可是真正複雜的人情世故,世間百態,他一樣都沒有見識過,他所學所知,不過來自書本和同樣受軟禁的家人,可是你看他前次做出來的反叛計劃,像是一個毫無曆練經驗的人能想出來的麽?”


    假如說,這世界上有天才的存在,那麽就是桓遠了,完全沒有社會經驗,完全沒有勾心鬥角的經曆,卻可以做出這樣縝密的計劃,其中環扣巧妙,雖然在他眼中仍有破綻,可也不過是因為他比桓遠多一些眼界罷了。


    也許桓家先輩桓溫天生的政客才能,在這一代這個人的血液中又複蘇了,即便是在那樣狹隘的環境下長大,依然不能磨去其所有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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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聲停下,最後一個音符落入楚玉耳中,而酒觴再一次的,來到楚玉麵前。


    依舊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恰恰的在楚玉正前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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