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宮本不是殷璿璣的寢宮, 但是, 早前蕭胤因殷家妄圖謀反之事暗示殷璿璣撇清一切關係,殷璿璣便也就順水推舟,借口自己需要靜養, 從坤怡宮遷到了這裏。如今,蕭胤“駕崩”, 驀嫣被脅持,無人主持朝政, 照理, 殷璿璣身為太後,很應該在這個時候出來控攝大局,可她卻似乎一點也不想惹事上身, 依舊在這幽僻的康寧宮中品茗逗鳥, 甚為悠閑自得的模樣。


    “殷璿璣!”


    葉楚甚抱著驀嫣,手執殷璿璣的手諭, 一路上暢行無阻。入了康寧宮, 他麵色不善地逼近殷璿璣,目光淩厲而深邃,混著秋意凜然的微風,有絲絲寒意襲來,一向服帖垂順的黑色發絲如今略顯出幾分散亂, 隨著衣衫一同被風撩起,壞了那素來儒雅溫文的表象,看起來頗有幾分猖狂。飛揚劍眉下的那一雙眼像是不透光的水晶, 深邃閃亮卻沒有半分感情,隻有令人不安的寒意,整個人看上去戾氣十足,語出懾人。


    殷璿璣偎在繡著鳳紋的“水波淩”絲緞軟榻之上,見到他懷裏不停顫抖的驀嫣,卻絲毫不動聲色,隻是頗為不在意地垂下了睫毛,眼睫的尾翼在她的臉頰上塗了一層淡淡的青黑影。摒退了一旁花容失色的宮娥後,她才冷笑著應了一聲,似乎並沒有把他的聲色俱厲看在眼裏:“葉楚甚,有何貴幹?”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和葉楚甚打交道了,知道他溫文爾雅的表象之下潛藏的是怎樣的心思,也自然明了他此時是因著何事而氣急敗壞。


    “你當日明明答應過我,事成之後——”葉楚甚眯起眼,將懷裏的驀嫣抱得緊緊的,原本笑意可掬的假象已經被暴風雨之前的寧靜所掩蓋,平淡的語調中暗藏著陰鷙,一簇火苗在黯沉的雙眼中升騰,焚燒:“否則,我又怎麽可能幫你將邵家滅門?”


    聽到“邵家滅門”這四個字,無疑於得了個在腦眉心上炸開的晴天霹靂,驚得驀嫣連耳朵也嗡嗡作響,心顫地抖了又抖,把頭深深藏在葉楚甚的懷裏,抓住他衣襟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早就覺得奇怪,一切似乎都像是有知情人在刻意安排一般,她與蕭胤在青州剛與北夷人立下盟約,而遠在京師的吏部尚書邵遠翔便遭了滅門之禍,逼得蕭胤不得不立刻回京主持朝政。若不是這一次,她怎麽也沒有想到,一直對蕭胤的要求看似逆來順受的葉楚甚,早已經出其不意地與殷家一拍即合。


    殷璿璣徑自從軟榻上起身,風姿卓絕地邁了幾步之後,又陡然回身,斜斜地瞥著葉楚甚,姣好的麵容之上依舊是冷到骨子裏的笑:“哀家答應你的事,哀家可從沒有反悔,那事,徹頭徹尾與哀家無關。”


    她說的一點沒錯,早前,殷鉞旒屬意拉攏葉楚甚,曾以封侯拜相榮華富貴相許,葉楚甚皆是嗤然一笑,未作任何回應。而隻有她心裏明白,葉家樣樣不缺,葉楚甚身為葉家的主事者,又怎會看得上那些虛浮的東西。她找到葉楚甚,本想借蕭胤許了他婚事又反悔之事挑撥一番,卻不料,葉楚甚竟然甚為坦率,隻說願意助她,惟願事成之後娶自己該娶的那女子為妻。


    那一刻,她才恍然,那葉楚甚“該娶的女子”,不正是她的親生女,葉楚甚同父異母的妹妹麽?沒想到,不知不覺間,不識真相的葉楚甚已經對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情根深種,這一切,難道不是連老天也在幫她麽?


    當日,她授意蕭胤下旨將昭和郡主賜婚於葉楚甚之時,蕭胤滿口答應,她便也就冷眼旁觀地靜待葉楚甚與驀嫣生米煮成熟飯,想借兄妹亂倫之實報複葉翎,不想,最後卻被蕭胤給擺了一道。至於葉翎,他以為蕭胤是他的兒子,本著內疚之心,告誡葉楚甚處處忍讓,卻不想,葉楚甚早已因著橫刀奪愛一事心中有隰,後來又得知蕭胤對自己的心上人舉止放肆,甚至白日宣淫毫不避諱,更是怒從心起,便與她一番商議設計,誘使蕭胤前往南蠻,讓其有去無回。


    不論葉楚甚最後是娶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又或者葉翎錯手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她都是最後的贏家!


    這麽多年來,她苦心孤詣,為的就是一雪當日被葉翎拋棄的恥辱!


    “我爹在哪裏?”葉楚甚並不知道殷璿璣的所思所想,隻是一徑寒著俊顏,臉上快速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神情在瞬息之間變得肅殺


    “你爹?”殷璿璣微微斂眸,語帶玄機,淡諷的輕語雖然溫和無波,卻令此刻不得不裝瘋買傻的驀嫣像被一千根冰箭同時射穿一般,有種寒徹心肺的無名恐懼:“葉大公子,你是不是問錯對象了?你爹在哪裏,你這個做兒子竟然不知道,居然一副興師問罪的麵孔來找哀家這個外人的麻煩!”頓了頓,她深吸一口氣,如墨般的發間簪著的鳳釵微微顫動,那剔透的流蘇珠子搖搖晃晃,映著那沒有血色的頰,帶著一種攝人心魂的蒼白,把話說得狠辣無比:“若是我知道你爹在哪裏,哀家一定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這麽多年來,她身邊從沒有人膽敢不怕死地提起葉翎的名字,足可見的她對那寡情薄意的男人有多麽恨之入骨。


    “你不知道?”葉楚甚有些動怒了,狠狠咬牙,周身血脈奔湧,指節在緊握下變得青白,眼神也冷了,那英俊的臉龐漸漸化作了扭曲的形狀。毫無預警地上前一步,他竟然一把扼住了殷璿璣的咽喉,緊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現出一種可怕的,誰也不曾見過的猙獰:“那好,既然你不知道,留著你也是個禍害。待我殺了你,我就不信他還不肯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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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未免也把你爹看得太有情有意了。”被葉楚甚扼住了咽喉,可殷璿璣卻反而笑得很是愉悅,無論是語調還是神情,都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嘲諷:“哀家死不死,與他有何幹係——”


    她話音未落,卻隻聽得一旁傳來甚為威嚴的低沉嗓音:“楚甚,住手!”


    她愕然轉眸,眼底有驚疑,有喜悅,還有淺淺的不可置信,因為太過震驚,她顫抖著唇,眼底湧上一陣熱流,映著葉翎那張已染上歲月痕跡的容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凝固成冰,就連軀體也隨之僵硬了。


    這個她本以為會愛一輩子,卻最終被她恨了二十多年的男人,如今,真真實實地站在她的麵前!


    她本以為,再相見之際,她會撲上去狠狠地撕咬他捶打他,痛斥他的寡情薄意,可最終,她卻是木然地站在那裏,所有想說的話都忘了個一幹二淨,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滿溢著錐心刺骨的疼痛。她想起那年華豆蔻的時刻,她大膽而熱烈,恣意地揮灑著青春,甚至連他早已有結發妻子也不曾在意,與自己的父親吵翻了天,為的隻是嫁到葉家做個妾室,可最終,她的真心換來的不過是背叛,是難堪的棄若彼履。


    若沒有愛過他,她的一生會是什麽模樣?


    終於不敢再看他,她別開眼,心底那自以為早已愈合的傷口痛得好似再一次裂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淌著血,痛得她連氣息也漸漸微弱了起來,卻不得不死死撐住。


    葉翎緩緩走近,俊臉之上沒有一絲表情,雙眼漠然地靜靜看著殷璿璣,那眼神,看不出是有情還是無情。


    這一刻,對峙的氣氛很是怪異。


    葉楚甚抽回那扼住殷璿璣咽喉的手,眼中一片陰冷的寒涼,明明是對著葉翎說話,可眼卻不看他,隻是無限內疚地盯著懷中的驀嫣,薄唇輕掀,用那曾經溫柔似緞的渾厚嗓音沉沉地質問:“爹,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葉翎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轉眸看向葉楚甚,深邃清朗的眼中顯出一種極穩極勁秀的力道,像溫柔的靜謐泛著冷光的劍那般:“楚甚,你明知蕭胤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竟然還為了這個女人,與向晚楓一起設計,誘使蕭胤前往大驪,又假借我的名義,授意南蠻王將蕭胤給活活折磨死!”


    他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深深虧欠了蕭胤,不僅僅是因為當初對殷璿璣的拋棄,更重要的是,那毒死蕭齏的紅鉛丸,含有“長壽閻王”之毒,是他暗中安排方士進獻的!他沒有料到蕭齏竟然會硬拉著蕭胤一起服用,以至於害得蕭胤受“長壽閻王”之毒的折磨。


    如今,自己的兩個兒子又因為一個女人而手足相殘,難道,真的是他造下的孽?!


    聽到葉翎提起“向晚楓”,驀嫣的心再次抖了抖。幸好她此時什麽也不用說,隻需要安靜地埋首在葉楚甚的懷裏,否則,她倒真的不知該如何應對這揭穿種種真相的時刻!


    向晚楓與葉楚甚交好,為葉楚甚而刻意處處與蕭胤作對,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可是,她沒有想到,向晚楓之前一直滯留在大驪不肯離開,為的竟然就是拿她做餌,置蕭胤於死地。


    早知人心隔肚皮,她卻沒有想到,身邊的每一個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連素來沉穩如山的葉楚甚與冷情冷性的向晚楓,竟然也難測到了如此地步!


    隻是,他們既然都惟願蕭胤不得好死,可為何到了最後一刻,向晚楓卻突然反悔倒戈了?!


    “兄弟?!”葉楚甚極緩慢地重複著那兩個字,輕蔑地嗤笑一聲,如同那是個多麽匪夷所思的笑話,低沉的嗓音裏覓不著半分溫度:“我當蕭胤是兄弟,可他從來都不當我是兄弟!我希望他死,隻是因為我不堪他的利用與驅策,與嫣嫣並無幹係,你卻為何要把一切責任都推到嫣嫣的身上?!”


    “紅顏自古便是禍水。”見葉楚甚已經有些失控了,葉翎的眉頭越蹙越緊,平靜無波的黑眸陡然一眯,光芒轉為冷冽,雖然語氣不慍不火,但看起來仍有些攝人。在看向葉楚甚懷中埋頭不語的驀嫣時,他眼眸中更滿是森冷的寒意,神色漠然地說著自認是規勸的言語:“楚甚,你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卻為何一定要執著於這個殘花敗柳?”


    “是麽?那麽,爹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為什麽這麽多年,卻還一直執著於這個已經嫁做他人之婦對你恨之入骨的女人?”葉楚甚心底匯聚的怒氣,終於被葉翎那看似不鹹不淡的態度給催逼得迸裂出來,所有的燎原野火在瞬間擴張成了熊熊烈焰。他驟然變了臉色,那一句話幾乎是字字從唇縫間硬生生擠出,似是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怒意難忍過,咬牙切齒地,竟然手指直指殷璿璣,口不擇言地反駁回去:“我是你的兒子,你怎麽做,我也隻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


    葉翎的冷厲的眼微微一怔,葉楚甚的言語他不僅無法反駁,甚至如同某種意料之外的引線,使他陷入了旁人難以觸摸的深思,心底不覺浮現出某種激烈的情緒。有那麽一瞬的時間,他覺得自己幾乎無法呼吸。


    “爹,我已經不想再摻雜在你與她的恩怨中了,今日,我便會帶著嫣嫣離開,從今伊始,葉家的一切,再也與我無關!”見葉翎久久不作回應,葉楚甚語調頗為冷淡,深邃的眼中閃動著冷酷肅然的光芒,全身隱隱散發著絕然之氣:“你就隻當從來沒有我這個兒子吧!”語畢,他抱著驀嫣,似乎轉身便打算要走。


    “我看你是瘋了!”


    葉翎被他決絕而無餘地的言語氣得怒不可遏,滿臉鐵青,正待發作,一旁緘默了半晌的殷璿璣卻毫無預警地開口了:“葉翎,棒打鴛鴦,折福折壽,既然他們有意共結連理,你又何妨成全他們?”此時此刻,她似笑非笑,可眼眸燦爛嫵媚得像在血中綻放的花,灼亮得不可思議,可聲音卻是幹澀的嘶啞。


    “成全——”葉翎因她的話語而驟然轉過頭來,看著她那詭異的表情,臉色更是難看了,森冷容顏如覆三尺冰霜,幽瞳迸出點點致命幽寒,似乎是有什麽話,幾乎要不受控製地脫口而出,卻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嚨口,化成一股難以吞咽的抑鬱:“璿璣,你——”


    “璿璣?!”沒有料到在這一瞬間,還能聽到他再喚她的名諱。自從入宮以來,沒人再提起她的名諱,她都幾乎快忘記自己是誰了。她真的還是殷璿璣麽?抑或是一個在仇恨中煎熬的厲鬼?她別開臉,不去看葉翎,隻是近乎喃喃自語地開口:“璿璣早就已經死了,從你背叛她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死了……”末了,躊躇的尾音漸漸消失,輕得如同墜在花瓣上的雨滴,消失得無形無聲。爾後,她垂下眼,眼眸裏一片誰也窺不見的氤氳。


    她的喃喃自語幾乎令葉翎心魂俱震,無法控製地上前一步,想要緊緊摟住她,卻又不得不硬生生地止住,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光,心狠狠一抽,幾近撕裂的疼痛。


    當年,她求他帶她遠走高飛時,他不是沒有動過拋妻棄子不顧一切的念頭,可是,是什麽讓他最終放棄了?他十年寒窗,終至於位高權重,葉家無數人偃仰著他過活,而她,身為貴胄千金,過慣了嬌生慣養的日子,真的與他過那為了生計四處奔波的生活,能撐得了幾日?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他承認他考慮得太多太複雜,卻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私心,最終,還是狠心將她迷暈,送到了蕭齏的龍床之上。


    這麽多年來,他雖然身在徽州,卻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她的一切,隻要一想到她就覺得心痛難安,使盡了所有的力氣,也無法使躁動不寧的自己平靜下來,即便是在寺廟裏清修佛道也不見任何效果。


    說到底,都是他辜負了她——


    “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應該怎樣把我受的痛苦都與你好好清算一番,卻沒有想到,如今,連老天都要幫我。”殷璿璣並不知道葉翎的所思所想,隻是背對著他,含糊不清地啞聲低喃,語調也在顫抖,說不清是因為報複即將得逞的興奮,還是因為恨意難消的激動:“葉翎,你想不想聽一個秘密,一個埋藏在我心裏二十多年的秘密?”


    “璿璣……”她那言語中的淒然與無措像一把利刃,猛插進葉翎的胸口,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他能做的也僅僅是站在離她數步之遙的地方,卻眼睜睜看著他與她之間永遠無法再跨越的鴻溝。


    殷璿璣抬起頭,所有情緒全數凝結在唇角,一絲一絲慢慢變成殘酷的漠然:“其實,蕭胤,根本就不是你的兒子。”指著葉楚甚懷裏的驀嫣,她深吸一口氣,帶著詭異的笑,終是說出了她那藏在心裏二十多年的秘密:“這個殘花敗柳,就是你的親生女兒!”


    一語既出,錯愕的不僅僅是葉翎與葉楚甚,還有一直沉默的驀嫣。


    這一刻,驀嫣總算明白,殷璿璣當年為什麽要鋌而走險,使出“狸貓換太子”的招數。用兄妹亂倫這一招報複葉翎當日的始亂終棄,隻怕這一切是她早就謀劃好的。


    “這不可能!”葉翎瞪著驀嫣。這個事實於他而言,無疑是極難接受的。雖說,葉楚甚與驀嫣之間仍是清白的,那兄妹亂倫的醜事到底沒有來得及發生,可是,授意殷破白應允聶雲瀚霸王硬上弓,卻的的確確是他的意思。甚至於,要不是葉楚甚趕來得及時,說不定,這個女子已經在殷破白的惡意報複下,被無數的男人給侮辱了。


    他考慮過很多種結果,卻獨獨沒有料到,這個女子,會是他的親生女兒!


    “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的。”就在葉家父子錯愕當場之時,蕭胤終於出現了。與他同來的還有一身戎裝很顯然是打算看好戲的聶雲瀚。


    見到葉楚甚將驀嫣抱在懷裏,蕭胤極緩慢地開口,話明明是對著葉翎說的,可眼眸卻驟然凝成一根針,直直地刺向葉楚甚。葉楚甚的身影被夾入他眯細的眼縫中,像是突然被擠壓到了極致,沒由來的生出一股窒息感。“當日,衛王妃與殷貴妃同日生產,既然我是蕭翼的兒子,那她,自然就是你的女兒!”


    “蕭胤!”麵對著最痛恨的情敵,葉楚甚嘴角抿成了怨憤的弧度,雖然刻意抑製著情緒,可仍舊控製不住心中翻騰的氣血與洶湧的怒意,話尾不覺微微抬高,雙臂卻將驀嫣抱得越發緊了,粗啞的嗓音中有著壓抑不住的狂亂:“你果然沒有死!”


    “葉楚甚,我知道假死這一招騙不了你多久,所以,隻好先下手為強。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一招,我也是向你和你爹學來的!”蕭胤的唇角因他的話語而勾起一抹冷笑,瞥了一眼一旁的聶雲瀚,眼神犀利如鉤。


    聶雲瀚皮笑肉不笑地輕曬一聲,目光在葉翎和葉楚甚的身上輪流打轉,顯得有些得意洋洋地意味:“以我聶雲瀚的資質,封侯拜相是遲早的事,何必要急於與叛黨勾結?”言下之意也就是變著法兒地稱讚自己演技出眾。


    葉楚甚的視線轉到了聶雲瀚的身上,突然便像是想起了什麽,瞬間就焰火熊熊地燒灼了起來。


    而聶雲瀚也瞬間就醒悟過來,頓時明了葉楚甚在為何事而怒火中燒,立刻不失時機地眨眨眼,唯恐天下不亂地澄清事實真相:“喂,葉家大公子,你別拿那種意欲撥皮拆骨的眼神瞪我,昨晚與你懷中那個女子一夜風流的是蕭胤,可不是我!”


    這樣的言語一出,無疑等於是揭穿了驀嫣裝瘋賣傻的事實。驀嫣有些尷尬地抬起頭,卻正對上葉楚甚的雙眼。


    “嫣嫣,你竟然——”葉楚甚如被雷殛,臉開始變得一陣紅一陣青,顯然正努力控製情緒,冷靜低緩的言語使得那澄澈的眸中凝結出冰冷的光芒,卻怎麽也遮掩不住其間蓄積勃發的狂烈怒焰,心裏的失望被這怒焰一燒灼,逐漸沸騰成回不了頭的狂暴。“你竟然與他們串通欺騙我!?”


    “狐狸,我……其實……”驀嫣一時覺得語塞,望向葉楚甚因失望而沉肅的眼眸,心中迷亂,即將脫口而出的辯解也在他的眼神之下變得零零落落,不能成言。一時沒了輒,她隻能囁囁嚅嚅地回應,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其實沒打算要欺騙葉楚甚,隻不過是為了引出一直以來神出鬼沒的葉翎,卻沒有料到,無心插柳,竟然引出了這麽多真相!


    如今,一切都已水落石出,她倒真的不知該要如何麵對他了!


    “葉楚甚,我早就說過,即便我不在了,驀驀也不會是你的。”眼見得葉楚甚不肯放開驀嫣,蕭胤越發的吃味了,選好了時機便就添油加醋,火上澆油,口吻卻仍是那麽溫寧淡定,嗅不出半點火藥味,卻有著強烈的挑釁意味:“所以,你拿驀驀做餌誘殺向晚楓,真的是完全沒有必要!”


    “有沒有必要,我心裏自然清楚!”葉楚甚黑眸略眯,殺氣十足地睨了蕭胤一眼,比先前更陰鷙森冷可怕,閃著厲芒的黑眸裏頭,充斥炙人的怒氣,簡直像是地獄裏的修羅惡鬼,立刻就要擇人而噬。他沒有放開驀嫣,反而將她抱得更緊,輕撇唇角,扯出一抹寒到骨子裏去的諷笑,硬生生的把從他唇裏擠出的字眼也凍結成了一粒粒的冰珠子,仿似擲地有聲:“兄妹又如何?我不在乎!”


    眾人沒有想到葉楚甚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頓時都有點呆滯了,而蕭胤的臉色愈來愈鐵青陰鷙,下顎緊繃得像是要碎裂了一般。


    趁著這時機,殷璿璣抽出懷中早已備好的匕首,照準葉翎的胸膛便直直地刺了過去。而葉翎素來是個謹慎且心懷戒備的人,又怎會沒有留意到她的舉動?隻不過,他站在原地,不閃也不躲。


    那匕首毫不費力地刺入他的胸膛,血順著柄端往下流淌,一滴一滴,又一滴,如同血紅的琉璃珠子。


    “你為什麽不躲?!”殷璿璣淒然地凝住眼,眉目糾結,惻惻一笑,笑聲已然變異,雙手抖得極其厲害:“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原諒你麽?”


    她自然是忘不了被心愛之人背叛的苦楚,當日,她入宮之後,蕭齏對她甚為寵愛,幾乎是為了討她歡顏,無所不用其極,她卻並未有絲毫的動容。那時,她隻是怨自己識人不清,遇人不淑,還未曾真的有報複之心。若不是遭冷落的皇後梁如意怕她生下兒子對自己不利,在她的膳食裏落了毒,她又怎麽會被逼著用藥池催生,險些丟了命?!而葉翎,不隻對她不聞不問,甚至還帶領滿朝文武上疏反對蕭齏廢後。她細細一思量,憶起梁如意的父親與葉翎是世交,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篤定,這一切都是葉翎主使的。


    她不是不恨,不是不怨,她寧願是他親手殺了她,也不願他這麽拐彎抹角地要將她滅口。她隻不過是愛他,難道,這也有錯麽?


    是的,她沒有錯!


    “璿璣……”葉翎低低地喟歎一聲,黯枯無澤的眼睛望定了殷璿璣,眸中的光芒淡了,散了,最後,隻是空洞地悵望著,那裏麵是她所熟悉的疼惜與包容:“你這下解氣了麽?”


    你這下解氣了麽?


    這句話於她而言,實在是太熟悉了,猶記得當初兩情相悅於月下花前相會之時,她甚愛耍脾氣,而他雖然嚴肅慣了,卻從不曾對她有過半分的嚴詞厲色。每一次她心情不好,總是要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一口,甚至還故意說些酸味十足的言語,而他,也總是無奈的搖頭歎氣,翻來覆去,說的也總是這一句話。


    那時,她想,即便是嫁給他做妾室,又有什麽關係?他的發妻體弱多病,與他相敬如“冰”,根本就討不了他的喜歡,她嫁去了葉家,待得那正房歸天,遲早是要扶正的。而且,她也相信他對她的情意,甚至相信,他以後必然不會再納妾。


    所以,她不顧殷氏家族所有人的反對,執意地要與他雙宿雙飛——


    可最終,她得到的卻並不是意象中的結果!


    這麽多年,她痛定思痛,篤定自己是信錯了負心人,可而今想來,她何嚐不是因為自己太天真,所以才有此苦果?


    仿佛還和當年一樣,她在耍小性子,而他含笑包容,可其實,一切早已不同。


    “若你也能像你的兒子這般無畏,我們又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望著那從未淡忘過的眼眸,聽他說著耳熟能詳的言語,回憶起曾經的快樂,她幽幽地呢喃著,仰目凝望著葉翎的雙眸,淚珠悄悄滾落下來,一墜地便消失無蹤了,隻覺曾經無比的悸動在這一刻歸於死寂:“若你沒有指使梁如意在我的膳食裏落毒,我即便是再恨你,也不會——”


    “我沒有。”雖然被刺中的死穴,但葉翎仍舊眉目平靜地辯解:“我真的沒有——”


    “有沒有,都已經不重要了。”終於,她忍不住踉蹌地退後一步,匕首瞬間便被拔了出來,血從他胸膛那細小的傷口中源源不斷地流淌而出,一片紅濡的液體將那衣衫染濕了。“我們之間的糾葛,隻能用死來清算。”


    語畢,她兀自垂著淚,卻扯著唇角,露出淒淒的笑,終是將那沾著他鮮血的匕首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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