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徽州,驀嫣他們一行人走得不算快,傍晚時遇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平白錯過了宿店的機會。到了戌時,天已經黑盡了,官道久已失修,馬車走起來顛簸不斷,極為不便,他們便在前不巴村後不搭店的荒郊野地裏升起了篝火,打算就地歇息。


    雖然是荒郊野地,但他們畢竟還帶著不少人馬,再加上身手不凡的聶雲瀚和向晚楓,以及數十名影衛,倒也不怕什麽人前來偷襲。


    再怎麽說,蕭驀嫣如今已被尉遲非馳毒“死”,聶雲瀚親自護送靈柩,倘若尉遲非玉夠聰明,便絕不會挑這個時候來找碴,將嫌疑引到自己的身上,無端端的被扣上個指使胞弟以下犯上的罪名。不過,聶雲瀚仍是不放鬆警惕,不僅將所有的人手分作幾班,輪流放哨守備,還帶勘察了附近的地形,尋覓到了易守難攻的最佳位置,這才陸續地開始安頓眾人歇息。


    一路上的顛簸讓驀嫣昏昏沉沉的,在馬車裏味同嚼蠟地啃了幾口幹糧,她便推說氣短胸悶,想到外頭透透氣。蕭胤知道她因之前的表白而甚覺尷尬,不願與自己一起留在馬車內,也沒有阻止,任由她。


    揭開布簾子,驀嫣挪動著笨拙無力的雙腿下了馬車,不能走得太遠,她隻好就近找了個能坐的地方坐下來。她茫然地望了望深沉如幕的夜空,卻沮喪地發現,連一顆星子也沒有。她覺得無聊,無意識地轉移視線東張西望,卻兀然發現,自己所坐的這個位置,恰巧對著馬車的窗戶。


    雖然窗戶上掛著薄薄的竹篾簾子,可馬車裏亮著燈,從那透出燭火的縫隙裏,她正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蕭胤的麵容。


    他正拿著一本不知是什麽書,看得全神貫注,眼也不眨一下,將手裏的冷饅頭湊到唇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咬著,全然不知她正在偷窺他。搖搖晃晃的燈火將他襯得麵如皎月,眼睫輕輕抖動了些許,便落下重重的陰影,煞是迷人。若說長得好看,他似乎及不上向晚楓五官的精致,可是,明明很簡單平常的舉止,他總能做得優雅極致,氣度雍容,讓人一見便再也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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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如此刻,他那眩目的容光,仿佛濃墨重彩畫進這荒郊空曠的背景中一般,寂靜無聲,卻也奪盡光華。


    其實,早在向軟衾告訴她那“高人調養”的蛛絲馬跡時,她便隱隱猜測出蕭胤與她淵源頗深了。本來便有說不出的好感,再因著這些事做催化,她便更是就此淪陷,難以自拔了。


    可如今看來,一切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罷了。他都已經把話說得那麽明白了,她又能如何呢?


    以往,她也不是沒有在心底嘲笑過那些為情所困的女子,認定她們是自尋煩惱,可現下,還真是報應不斷。她自然不會選擇匍匐於前,像那些沒骨氣的女子一般對他糾纏不休,既然她與他之間隻是不能摻雜感情糾葛的交易,那麽,她也不是做不到靜若止水。


    心蕩情漾,她雖然控製不了,但,她卻能控製住自己,再不會在他麵前流露出那些不該流露出的示弱的情緒。


    正想著,一旁冷不地傳來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平白的將她給嚇了一大跳。


    “郡主今日可真是難得一見的憂鬱嗬。”聶雲瀚嘴裏叼了一根狗尾巴草,也不知在一旁站了多久,顯然是將她窺視蕭胤的的舉動全然看在了眼裏。他不屑地瞥了一眼蕭胤,滿臉鄙夷,接著,蹲下身子與她對視,不無調侃:“你莫不是在思念你的春閨夢中人?”


    驀嫣很平靜地收回視線,白了他一眼,實在對他客氣不起來:“你喝黃河水長大的?管得倒寬!”


    其實,她之前對聶雲瀚的印象不算太差,隻不過,見到聶雲瀚對影嫵的絕情態度,她便隻覺得這個男人不隻心機太重,還是個風流濫交的下流胚子,對他的僅有的一點好感也瞬間跌至穀底。


    “不知郡主的春閨夢中人是何種模樣?”聶雲瀚擠擠眼眼,頗自戀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故意涎皮賴臉地湊近:“會不會如屬下這般模樣的?”


    驀嫣嗤笑一聲,毫不留情地對他投以諷刺的眼神:“你還真把自己當成一根蔥了。”


    虧得他早前演戲時,還能把那老實巴交的忠臣模樣演了個九成九的相像,可如今,一旦被揭穿了腹黑的真麵目,變就肆無忌憚地露出了輕佻的痞子相,匪氣十足。


    聽罷她的回答,聶雲瀚誇張地將臉一垮,盡是苦笑:“郡主,你還真是善於踐踏屬下的真心呀。”


    “我不過是見到了你如何踐踏他人的真心,未免一時不察被你踐踏,於是隻好先一步踐踏你!”驀嫣眼裏含怒,俏臉卻綻出淺淺笑意對他回以一笑,揚起下巴,言語毫不留情,鋪天蓋地地襲過去:“像你這種四處拈花惹草,欺騙良家婦女的男人,最好給我有多遠滾多遠,免得髒了我的眼。”


    “原來,在郡主眼中,屬下竟是如此不堪。”聶雲瀚眯起眼,言語之間很是失望,可堪比城牆拐的上臉皮卻仍舊涎著吊兒郎當的笑:“嫁給屬下不好麽?屬下好歹也是一員勇猛武將,勉強也算能征善戰,他日指不定便就封侯進爵了,再說,不是連陛下也開了金口——”


    “嫁給武將,我怕自己新婚就變寡婦!”聽不得他提到蕭胤,驀嫣極快地打斷他接下來的言語,伶牙俐齒地回擊:“倘若一旦開戰,誰知道你幾時會死在在戰場上?說不定會被人砍成幾段,也說不定已經被禿鷹咬得血肉模糊支離破碎,更說不定缺胳膊少腿,連腦袋也找不回來!我可不想屆時鼻涕一把淚一把地,還要披麻戴孝,千裏迢迢去找你的屍體。”


    聶雲瀚被她這連珠炮一般的言語給逗得眼裏帶著笑、嘴角帶著笑,就隻差沒當她的麵,仰頭哈哈大笑:“那你想嫁個什麽樣的良人?”他凝視著她的眼,下一秒,卻突然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哦,真是多此一問,屬下倒忘記了,郡主不是已經被陛下指婚與葉大公子了麽?!”


    “天下人皆知,昭和郡主已經在喜堂之上遭奸人所害,毒發身亡。”


    一旁突然傳來沉穩而醇厚的聲音,驀嫣本能地扭頭一看,卻見蕭胤下了馬車,英挺的輪廓半明半暗,黯沉的眸子在黑暗中顯得異常明亮,深邃逼人,他隻是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爾後便將視線調到聶雲瀚的身上,眼中是波瀾不驚的黯沉。


    他看這聶雲瀚,嘴角輕輕一扯,縱然這詭異的場麵也是冷靜如常,斯文俊雅的臉上是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朕不是早就說過了麽,既然人已經死了,這門婚事自然便不作數了。”


    看來,一定是方才她與聶雲瀚的談話驚動了他。


    驀嫣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低頭斂目,眼波流轉處,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青州驍騎營將軍聶雲瀚參見陛下。”聶雲瀚軟綿綿地起身,意思意思地行了個禮,並不怎麽在意。懶洋洋地笑了一笑,他瞥了蕭胤一眼,背對著光亮,五官都隱藏著陰影中:“世人皆道葉家大公子乃是金弩銀算盤,素來沒人能在他手中占到便宜,不過,陛下這樁賜婚,可真是少見的穩賺不賠嗬。”


    不等蕭胤有所回應,他徑直嘿嘿地幹笑了兩聲,複又蹲下身子,可以湊到驀嫣麵前:“哦,對了,郡主,不知你思慕的良人——”他詭譎地眨眨眼,言語間多多少少帶著點風涼的意味,令人無法忽視:“若你的良人是陛下那樣的,未知郡主可會滿意?”


    這個痞子分明是故意的!


    驀嫣自知這個問題是無法回避的,便深吸一口氣,笑盈盈地看著眼前這兩個男人:“聶將軍,你難道不知道麽?本朝還從未有過同姓聯姻的先例,陛下是我的堂兄,於情於理,都不會是我的良人。”


    “是麽?!”聶雲瀚似是不信,動了動嘴,似乎還想繼續說下去,不料,蕭胤已經先一步開了口。


    “聶將軍,時候不早了。”他平靜的說道,語氣溫和,卻有著不容拒絕的威嚴與肅然:“鑒於明日戌時之前便要趕到雍州,朕與郡主也該要休息了。”


    “是,屬下告退。”聶雲瀚抿了抿嘴裏含著的半截草莖,懶洋洋地行了個禮,這才走開了。


    待得聶雲瀚走開了,蕭胤才一步上前,似是想要去攙扶坐在地上的她,不料,她卻將身子一側,險險地躲開了。


    “王妹,倘若朕不是你的堂兄呢?”他看似是有些漫不經心,眼睫之下,深邃的眸中卻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無名的暗流靜靜劃過心底,蕩起陣陣漣漪:“卻不知,朕可有資格做你的良人?”


    因著他這沒來由的假設,驀嫣的心跳一下就亂了規律。


    他該不會是知道了什麽吧?


    不,應該不可能,這個真相,不僅是她決定要爛在肚子裏的秘密,隻怕,就連殷璿璣和葉翎,也都會選擇讓這個秘密永永遠遠的成為秘密。


    即便他本事再大,最多不過查出“狸貓換太子”的事,說來說去,她與他還是堂兄妹。


    “陛下,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驀嫣有些困難地站起來,壓低了聲音,斂了眉眼,臉上的表情淡淡的,宛若流雲一般:“即便陛下不是臣妹的堂兄,臣妹也定不會有所期冀,此生,臣妹生不入後宮門,死不為後妃魂。”話語到了最後,她一字一字咬得極重,像是要通過那力道,鞏固自己剛剛建築起來的心牆。


    “這麽決絕?!”蕭胤的眼睛溫柔地眯起來,屬於男性的修長手指忽然毫無預警的纏繞上她的腰肢,把她向前一帶。驀嫣沒有防備,就這麽被他攬在胸前,隻能勉力地雙手一抵,撐在他的胸口。


    “臣妹相貌平庸,無德無才,陛下風神俊偉,意氣風發,天下的女兒家,哪一個不想邀君寵愛?”驀嫣心顫地想要躲避他的目光,卻沒有勇氣在他充滿威脅的神色下移開視線,隻好故作漠然:“臣妹自知入不得那天子寢殿,還是不要獻醜了。”


    是了,他就是這麽聰明絕頂的一個人,身在帝王之家,自幼耳濡目染的便是馭下之術,往往隻需要一眼,便可看透他人的心思,不僅擁有翻雲覆雨的本事,更是個談笑用兵的頂尖高手,帝王該有的手腕,一樣也不缺。


    而她,是不是注定隻能做他手中的一枚棋子?!


    “那王妹想要什麽樣的良人?”他輕輕地問著,像是情人間的昵語,有說不出的曖昧。寒風拂起她的發絲,曖昧地掃過他的頰,掠過深邃的眼,那神采中忽然就帶了幾分極多情,卻又極無情的顏色,攝人心魄:“朕若是得天庇佑,能夠江山穩坐,王妹必然居功至偉,朕自然要好好關心王妹的終身大事。”


    驀嫣與他對視了良久,歎了口氣,終於逃避似的垂下眼,道出心裏深藏的話:“若是可以,臣妹希望能嫁一個大夫。”


    “大夫?”蕭胤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琢磨的複雜神色,垂眼掩住眼底的漩渦,眉頭輕皺,複又展開。


    “對。”驀嫣點點頭,淒淒地一笑,唇角微微一抿:“臣妹素來身子差,嫁個懸壺濟世的大夫,不慕權勢的醫者,自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顧,安心休養,也不至於讓皇兄分神操心。”


    “原來如此。”他低低地喟歎一聲,清雋的眉眼突然就黯了下來,神色中有著沉重。鬆開攬住她的手,他退後一步,不過瞬間,麵色便恢複了平靜:“朕會為王妹好好留意的。”


    語畢,他徑自上了馬車,驀嫣才發現,向晚楓不知何時,竟然站在離他們不過數步之遙的地方,那極漂亮的臉上,麵色一片沉靜。


    看他那表情,應該是聽到了她與蕭胤方才的談話。


    該不會,向晚楓誤會了什麽吧?!


    那一刻,驀嫣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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