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幾天,啟程回京的日子就到了。


    康熙本來懷疑皇後,奈何梅梅做事,處處以慈安太後為榜樣,抓不到什麽把柄。就在這時,打聽到懿貴妃身邊,有個新來的長垣廚子,會做燒雞。加上即將回京,事情多且雜,對皇後懷疑,便暫且不了了之了。


    留下懿貴妃、大阿哥、三個春娘娘,以及端華、榮祿等人,其餘人,全都跟著皇帝回京。


    說不盡旌旗陣陣、華蓋雲雲,道不完盔甲鮮明、宮人嬌豔。一路上,八旗侍衛抽著大煙、扛著鳥槍,愣是奇跡般地躲過土匪、山賊、外國間諜圍追堵截,平平安安護送皇帝、大臣、後宮各位主子們,一路到了密雲。


    有了新貴妃處處幫襯,梅梅少了不少瑣事煩惱。唯獨康熙回過味兒來,覺得不高興。


    想當年,他的後宮之中,貴妃全都是功勳之後、貴戚之女。四大妃哪一個沒給他生兒育女,偏偏熬了多少年,都沒有一個晉位。怎麽到了奕}這裏,他他拉氏不過生了個大公主,皇後輕飄飄幾句話,就給抬到貴妃位上去了?


    老爺子心裏不爽,其他人自然不好過。回京途中,嬪妃車駕均在皇帝後麵,皇後身份貴重,關乎國體,都不方麵叫來訓話。當地接駕官員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整日地挨訓,一個個苦哈哈的,恨不得一頭撞豆腐上,死了算了。


    有聰明的,尋著門道,提前找到宮裏老人兒,打聽萬歲爺最喜歡什麽。崔玉貴、張德全借機收了不少好處,最後,才賣著關子,噴雲吐霧地說:“萬歲爺脾氣越來越讓人摸不準咯!早先,最愛聽戲、玩兒煙槍。這段日子,因為八旗子弟抽大煙,都發了好幾回火兒了。至於戲嘛——三春娘娘們又都在承德,陪著懿貴妃,萬歲爺倒是好長時間沒聽過戲了。”說到這裏,便不再說下去。


    底下官員們都放了心,飛奔出去,四處抓戲班子,當地壯丁倒是安全不少。哪知道,事不湊巧。因為京城打仗,肅順大人要地方配合部隊,把京城附近戲班子、雜耍班子,甚至要飯裏頭會打快板的,都調進京津地區,培訓培訓,四處做群眾動員工作。一時半會兒,哪有什麽戲班子可供消遣?


    正當當地官員急地,把個月亮頭快要抓成老鼠尾巴之時,從京城那邊,回來一群人。一個個抱著胡琴、背著戲箱、抹著花臉兒,哼哼唧唧,唱什麽“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這一路行來,每到一個村子,就紮班兒唱大戲。唱的都是三國故事。


    地方官一看,拍手稱讚,這個好、這個好!急忙擺酒席請來戲班子老板,請老板上座,好吃好喝、好酒好肉招待著,州官親自倒酒,縣官親手夾菜,大秋天的,師爺晃著小細腿兒,忽閃忽閃給打扇子,搞的陰風陣陣,好不嚇人。


    一堆人力爭給戲班子老板留下好印象,求他壯著膽子,到萬歲爺跟前,去演上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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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能不給人伺候好嘍,以萬歲爺這些日子脾氣,說不定,這次演出,就是人家告別人世最後一回。現在招呼好了,省的到時候,被主子們砍了腦袋,到地府裏,閻王爺跟前告自家的狀不是?


    那戲班子老板年輕,幾杯酒下肚,自家實底兒就交待了。大著舌頭,趴到縣官肩膀上,對著州官鼻子噴酒氣,“哎呀——我當是啥呢!不就是給皇上唱戲嗎?跟二位說吧,我呀——我爹他不是漢人。他是滿人,是旗人。我娘是漢人,我、我、我親姐姐,一個爹一個媽的親姐姐,現在就在宮裏頭,伺候萬歲爺呢!嘿嘿,唱戲,我爹本來不讓。可誰讓家裏揭不開鍋了呢!沒辦法,我這才找了一幫子人,邊唱戲,邊來找我姐姐。求她在主子跟前說句好話,給點兒銀子花花。肅順,哎,肅順大人你們認識不?”


    一旁官員連忙諂笑,“知道知道,下官不才,沒見過!”


    戲班子老板這才大膽炫耀,“那不是別人,那是我拜把子大哥!以前,差點兒——成了我姐夫。就是,嗬嗬,我那個姐姐沒福氣,沒了!唉,要不然,得,”端起酒壺,灌了口酒,“這活兒我接了。就是找不找我姐姐,咱還能賺點兒盤纏不是?”說著,一隻手豎起來,在兩位大人麵前不住地晃呀晃的。


    州官看看縣官,縣官會意,回頭看看師爺。師爺急忙忍著肉疼,從懷裏取出一個袋子來,雙手捧著,遞了上去。


    那戲班子老板接著,打開瞅瞅,顛了幾顛,嗯,不錯,倆胖老頭兒挺會來事兒。抓起筷子,插了個雞架子,一把揣進懷裏,對二位拱手,“得了,瞧好吧您呐!”


    邁著大步,晃晃悠悠偏偏走地極穩,出了衙門。到了大門口,扭頭衝後招手致意,“記住咯,我姓牛,牛晚生。我——”一豎大拇指,“上頭有人兒,嗬嗬!”


    送走戲班子老板,縣官有些不放心,“大人,這個牛晚生?”


    州官點頭,“是啊,元芳,你怎麽看?”


    縣官急忙拱手,“大人,下官以為,此人言語,很是奇怪!”


    州官點頭,“不錯。”


    師爺在旁邊幫腔,“那二位大人,咱們這戲還唱不唱?”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唱!”反正人家說了,人家上頭有人!


    這日到了懷柔縣,離京城不過三十裏路,遠遠就能望見京中龍氣升騰(據科學分析,應該是熱島效應以及空氣汙染導致的綜合效果)。康熙下旨,休整一日,明日回京。


    這時候,寶]懷揣著州官縣官送來的銀票,上前說話了。


    康熙一聽,國家內憂外患,你還有心思讓朕聽戲,打的什麽主意。當即就要叫人拖了下去。


    桂良一看,急忙勸解,“萬歲爺息怒。總管大人也是看萬歲爺一路辛苦。況且,聽聞這是百姓自己建的戲班子,離鄉背井來到此地,不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當地官員進獻,一來,是想讓萬歲爺舒散舒散;二來,也是可憐他們衣食無著。萬歲爺隻當是垂憐他們,且讓他們唱上一唱,若是不喜歡,再逐了他們,也就是了。”


    康熙一笑,看看身邊,壽安固倫公主額駙德穆楚克劄布垂手站在一旁,問:“劄薩克郡王在京日久,你怎麽看?”


    德穆楚克劄布恭敬回答:“萬歲爺聖明。若是查過這些人沒有歹意,略看一看,也無妨。”


    康熙這才點頭,“罷了,既然大學士與郡王都這麽說,那就叫上來,也不必上妝,清唱兩句朕聽吧。”


    寶]急忙退下,叫來牛晚生,吩咐一番,牛晚生拱手,“得咧!”


    不多時,康熙帳前,鑼鼓敲響、胡琴錚錚,隻聽得一陣軍馬嘶鳴,一人著青布短衣衫、戴瓜皮小帽,邁方步上前,先念詩,“馬蹄生生響,山林處處霜。改裝換漢服,皆為老罕王!”


    康熙在下麵輕笑,拉著德穆楚克劄布說話,“這還是新編的戲呢!”


    德穆楚克劄布看一眼那人相貌,十分年輕,想了想,“這個人奴才似乎見過。好像是旗人。奴才也說不準。”


    康熙一聽,深覺奇怪,“旗人唱戲?”居然有人願意拉下臉來?有意思。且看看再說。


    緊接著,鑼鼓敲完,那人自報家門,“在下赫舍裏索尼,老罕王侍衛也。今改裝換服,潛入北京城,隻因我主新帝要攻打李自成。”說道這裏,那人輕笑一聲,“想那李家小兒,倒是懂得些兵法。隻可惜,可惜呀,哎!”


    這邊歎一聲“哎!”那邊鑼鼓敲響,胡琴吱吱呀呀就開始拉了。


    隻聽唱來,


    李家小兒名自成,


    造反朱家自立王。


    可憐英雄無丘壑,


    白白葬送老百姓。


    換了西皮流板,接著唱:


    這一去,不求功不求名,不求子孫列朝綱,


    隻求那——奸賊平、收英雄,護佑我,


    好百姓,不遭戰火慶太平。


    待到那,我主朝南江山定,


    到那時,不怕鬼子火炮轟!


    來一個,功成、身退,功成身退的薑太公!


    最後,又換上長腔慢吼:薑——太公!


    “哼!一派胡言!”鑼鼓聲落,就聽康熙大罵一聲,背著手站起來,對著禦前侍衛吩咐:“愣著幹什麽,還不把他與朕叉了出去!”一甩袖子,進了殿帳。


    德穆楚克劄布一看,皇帝小舅子走就走吧,偏偏還背著個手,手指頭衝著自己一勾一勾的,分明是有事。琢磨一下,急忙叫來禦前侍衛,“去,讓他們都散了吧。那個班主留下,一會兒本王問話。”


    禦前侍衛聽了,帶眾人下去。


    眾臣不敢多言,三三兩兩四處散去。德穆楚克劄布剛要走,就見崔玉貴甩著佛塵從殿帳內趕忙出來,見了德穆楚克劄布急問:“額駙王爺,萬歲爺問那個狂徒何在?”


    “狂徒?”德穆楚克劄布一笑,“那個,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可不是什麽狂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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