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生,醒醒,你怎麽了?”漢威抱扶起豔生的頭,拇指掐按著豔生唇上的人中。


    撫mo著豔生慘白失色玉石般寒涼的麵頰,漢威急得熱淚盈眶的抱怨小魏老板下手太重,打得豔生暈厥了。


    “當誰都同你一般嬌貴沒出息呢。”,大哥漢辰一把推開他,將小豔生打橫的抱起,用腳勾開盥洗室的大門出去,邊罵著身後慌得手足無措的漢威說:“你問他什麽了?”


    漢威猛然想起大哥臨出門前的叮囑,忙解釋說:“漢威記得大哥的囑咐,漢威什麽都沒問,就和他逗笑魏老板說的紋身的事,他就暈了。”


    豔生醒來,長長的出了口氣,那聲歎息似是從肺腑中翻湧出來的一聲長吟。他抬眼看看摟抱著他的師兄魏雲寒,抱歉的說:“二師兄,豔生沒用,心頭憋悶有些頭暈,現在好了。”


    但那麵色仍是煞白如紙。


    發生了意外狀況,魏雲寒起身告辭,恰巧何莉莉散戲後去軍部取文件趕回來,一見魏雲寒要走,就不依不饒的嚷:“小魏老板,怎麽我一來,你就要走。可是我來得不巧了。”


    毛興邦忙圓場說:“不如我派車送小豔生老板回戲班,小魏你可是稀客,必須陪我們多坐坐。”


    漢威心裏埋怨,這毛三哥真是以為有錢能使鬼推磨呢,沒見人家的師弟豔生都暈厥了,他還不肯放了魏雲寒走。


    送走豔生,毛興邦一再抱怨魏雲寒下手太重,把個師弟打得暈厥過去。


    魏雲寒邊起身為眾人添茶說:“戲班裏挨板子是常事,德新社的孩子都經打。豔生暈倒,都怪我失口,不該談什麽紋身,怕牽起豔生心頭的魔障了。他一聽到‘紋身’就害病,前兩天看到那紋身女屍的報紙,嚇得魂不守舍,半夜夢遊。”


    “是了是了,怪我怪我。”漢辰用折扇敲著自己的腦袋:“我怎麽忘記這故事了,一提我倒是想起來了。”


    毛興邦問:“你們兩個打得什麽啞謎,我都聽不懂。”


    漢辰這才認真的問魏雲寒:“豔生背上的那塊兒紋身,還沒能找到妥帖的方法洗下去?”


    魏雲寒搖搖頭說:“在身上不疼不癢不礙著吃喝,窮人家的孩子誰去顧得上那個。有那個‘傷’也好,警示他奮進成材。胡司令介紹過一個洋醫生,說在英國有大夫能洗去紋身,但價錢也好。胡司令想借給豔生錢,助他出國去把這心病了了,但家父沒同意。家父的意思,若是日後出息了唱成‘紅角兒’,包月銀子攢夠了自己出洋去治療;若是不成器,就是洗去了那背上的恥辱也無意義。”


    “豔生身上有紋身,還跟小胡扯上關係了?”毛興邦驚叫出漢威正在疑惑的問題。


    漢威也是聽得周身每根汗毛都站立,心想一具梅花紋身女屍,怎麽牽扯出這些故事來。大哥有意問起小魏老板豔生身上不為人知的紋身,是不是也是同梅花紋身間諜案有關。


    魏雲寒娓娓道來:“這話說起來就長了。豔生是半路改投德新社的。他自小在東北一個羅家班學戲,師父對豔生管教嚴厲,所以豔生的功底還是打得不錯。那年家父率了德新社去奉天唱戲,要在當地找幾個跑龍套的孩子,無意中發現了豔生,伶俐聰明,功底也不錯。家父就同羅師傅商量,想把豔生這孩子轉承過來,羅師傅漫天要價。你們或許不知道,梨園行裏的規矩,孩子學戲,家長要和師父簽七年的關書,這七年裏禍福病死都跟家裏就沒關係,就是被師父打死,父母隻能認倒黴。他師父不同意,這這改拜師門的事隻有作罷,偏這時候豔生惹出禍事來。羅師父帶豔生去奉軍一位姓佟的團長家裏唱堂會,得罪了團長家的老太爺,被抓起來。豔生的師父嚇得六神無主,慌得說豔生早就改投了德新社,同他無關,把這關書轉給了德新社。”


    毛興邦問,“那豔生怎麽得救的?”


    “還多虧了胡司令從中周旋,一個字條就讓家父去領人。人是領回來了,怕是三魂丟了六魄,豔生的眼神呆滯,逢人就躲,後背上描畫著一幅桃花圖,肩胛處已經有幾處桃花紋身,整幅圖隻紋了十分之一不到,但勾勒得極其清楚。後來聽人說,那團長家的老太爺是團長的養父,是前清宮裏一個太監,一手紋身的絕活,就喜歡把珍藏的字畫紋到皮膚光潔的人身上。聽豔生說,他眼睜睜看著一個後背紋山水圖的孩子活活疼死在他麵前,所以再聽到紋身的事,他就特別緊張慌神。這事過去好久了,怪我不留心,嚇到他。”


    眾人聽得無語,何莉莉氣氛說:“這種禽獸就該槍斃!”


    毛興邦反駁:“應該的事多了,你就別跟了添亂了。”


    “上次在北平,子卿提到過這宗傳奇,還說豔生因禍得福得了魏老板這樣的好師父,怕日後前途無量。”漢辰說罷,頓了頓又問:“隻是這有紋身癖好的太監現在何處?”


    “這就不得而知了,聽說那位團長還升了官。”


    “還在東北軍?”漢辰問。


    魏雲寒說:“上次去奉天,頭三天打炮戲,那個老太爺就坐在第一排當中的位置上。我一看情形不對,都沒敢讓豔生上場。”


    見大哥沉吟不語,漢威腦子中靈光一現。莫不是大哥懷疑女屍的梅花紋身同豔生的遭遇有聯係?


    回家路上,天上滾過春雷,淅淅瀝瀝的小雨越下越大,竟然匯聚成大雨傾盆,這又是今年開春一個奇異的景象。


    漢威見大哥一路上閉目養神,也不敢去打攪,回到家滿腦袋想的都是豔生背上的紋身,洗澡的時候都有意對了那浴室的三麵鏡子牆照照自己的後背,生怕那紋身驟然間長在他的背上。


    擦幹頭,漢威喊了幾聲小黑子,卻沒人答話。


    心想一定是自己洗澡的時間太長,小黑子等不及睡下了,於是自己走去窗前關窗子。


    突然,天空掠過一道刺眼的閃電,劃亮夜空,緊接著“喀嚓”一聲霹雷,嚇得漢威退後兩步定在原地。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不等雷聲滾響,漢威堵著耳朵瘋一般的衝出臥室,光著腳躥進大哥的寢室。


    漢辰正打算入睡,坐在床邊,手裏倒著幾片安神的藥,準備服用。


    就見門一開,小弟漢威如耗子一般迅速的躥進來,不等他開口,幾步躥到床上鑽進他的被子裏,貼躺在他身邊,揪起被子蒙了頭,從被子中發出沉悶的聲音:“哥,威兒跟哥睡。打雷!”


    漢辰忍俊不禁,拍拍被子裏的漢威說:“嘿,嘿,楊家小爺,楊團長,你這點出息。都快十六了,還怕打雷?”


    “隋唐第一英雄李元霸還怕打雷呢。”漢威蜷縮在被子裏說。


    漢辰拍拍小弟,沒有過多的責備。


    初次發現小弟新添這個毛病,還是他娶了續弦玉凝後不久的事。那時候小弟十三歲,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小弟懷抱那個大紅色虎頭枕,麵色慘白的闖進他和玉凝的臥房,不容分說就躥上chuang,掀開他的被子鑽在了他和玉凝中間瑟縮,那種尷尬他至今還記憶猶新。


    記得當時他哭笑不得,板起臉叫著小弟的乳名訓斥:“乖兒,別胡鬧,回你屋裏去。”


    小弟卻緊緊抱了他,蜷縮在他身邊哭著說:“哥,打雷,乖兒怕。”


    妻子玉凝望著他詭笑的神色難以描述,似乎是說:“這弟弟鑽到兄嫂的床上橫在中間,還真是少有。”


    漢辰那次無奈的起身抱起小弟漢威就往外走,他總不能讓媳婦看這樣的笑話,畢竟小弟十三歲了,不再是昔日擠在前妻嫻如身邊入睡的兩歲大的孩子。


    那天夜裏,漢辰起夜時聽到門外窸窸窣窣的響動,推門開燈出了臥房,發現小弟就裹了被子貼在門邊坐著。


    漢辰的火氣犯上來,正要同漢威翻臉,漢威怯生生的目光忽然說:“大哥,乖兒怕,爹爹走的那天,天上就是這樣打雷閃電,大哥~”


    漢辰的眼眶立時濕潤了,他無聲的將小弟抱起來送回小弟的臥房,不同的是,他摟了小弟在身邊入睡。如今,多少年過去了,小弟這個毛病怎麽還沒曾改?或許這小子是借機撒嬌邀寵,這是小弟慣用的伎倆,尤其是在他自知犯了大錯伺機坦白從寬的時候。


    漢辰把手伸進被子,摸摸漢威冰涼光滑的身子問:“威兒,你是不是又惹了什麽禍瞞了大哥?”


    “沒……沒……就是……就是怕打雷,想和哥一道睡。”漢威在被子裏支支吾吾說,心裏卻吃驚,難道哥哥覺察到他隱瞞考試成績的事了?又仔細一想,不應該,怕是哥哥在詐供,於是堅定了信心說:“哥,你今天問豔生的那些話,是懷疑害豔生的那個老太爺,和我們發現的紋身女屍有關係?”


    漢辰為弟弟掖好被子,喝口水將藥送下說:“我進盥洗室時,你同豔生在談論什麽,他如何就昏倒了?”


    “就是談紋身呀,小弟哪裏知道他那麽不禁嚇。小弟隻說,把後背紋隻大綠頭蒼蠅,惡心得大哥掄起鞭子都打不下去,豔生就昏了。”


    漢辰聽得笑罵說:“你若真紋隻蒼蠅,大哥也不屑得打了,直接把你的皮揭掉就是,不信試試。”


    漢威果然不做聲,勻促的呼吸傳來,裝睡!


    漢辰掀開被子打了他一巴掌說:“還裝!”


    漢威“哎喲”的一聲誇張的慘叫,隨即說:“大哥,威兒不是蒼蠅,哥不用這麽用力吧。”


    漢辰也被小弟搞得啼笑皆非,緩了緩對他說:“威兒,大哥明天隨你毛三哥外出去同赤匪代表談判,要出去幾天,你在家裏讀書練琴,團隊那邊不必去了,女屍的案子你也不必插手。”


    漢威心裏雖然不高興,但慧黠的眼睛一轉,暗笑,反正大哥走了,就是他上天入地也沒人管。


    “哥,小豔生不像是壞人,看他文文弱弱的,身世那麽慘,從小被爹娘賣給戲班。威兒都後悔那天嚇暈他,大哥,威兒能帶小豔生來家裏玩玩嗎?上次在竹樓喝茶,他聽說我們家有很多碑拓,眼睛都放光呢。”


    “規矩又忘記了?”大哥反問,並沒有看他。漢威知道,大哥從來不許他把朋友同學往家裏帶,顯示他楊家小爺的尊貴身份。


    停了停,漢威問:“哥,明天是和毛三哥去和赤匪談判,贖那個王司令嗎?《失街亭》諸葛亮還揮淚斬馬謖呢,何總理怎麽還花錢去贖他,還要大哥親自去談判,多丟臉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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