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自宮中傳來秦鴿子的死訊。


    她近身服侍完顏晟時,不慎將半碗熱湯失手灑在他身上,引來了隨後的滅頂之災。


    完顏晟暴怒,一把掐住她脖子,質問她是否有意為之,是否還與玉箱有陰謀,想伺機弑主。


    秦鴿子嚇得麵無人色,驚恐地拚命擺首否認,完顏晟卻不相信,連連逼問她玉箱臨死之前為何竟會看著她曖昧地微笑,並朝她暗示性地頷首。秦鴿子魂飛魄散,不知如何辯解,除了搖頭便隻會流著淚咳嗽,間或擠出一句“奴婢不知,郎主饒命”。


    完顏晟便把她狠狠拋於地上,再命人將她拖出去杖斃。


    這事沒讓宗雋覺得意外,那日見玉箱朝秦鴿子詭異地笑,便知這侍女難逃厄運。完顏晟本就喜怒無常,再經身側寵妃謀逆一事疑心更甚,杯弓蛇影之下寧可錯殺,也必不會允許宮人再帶給他一絲一毫潛在的威脅,何況一個南朝侍女的生命在他眼中根本微不足道。


    玉箱遭秦鴿子出賣而死,卻以輕巧一笑殺她於無形,給了這變節的侍女最嚴厲的懲罰,但此事亦引起了隨之而來的更大的殺戮。


    完顏晟下令,凡服侍過玉箱的宮人一律賜死,並嚴查與玉箱接觸的南朝女子,若是頻繁往來的,即便不是宋宗室之女亦不可活,洗衣院中人,與玉箱、曲韻兒、秦鴿子三人沾親帶故的都要查出一並處死。


    玉箱的父親晉康郡王趙孝騫,完顏晟也欲命人誅殺,不想諫議大夫韓昉挺身而出,力勸完顏晟收回成命。


    韓昉認識趙孝騫,以前在燕京時與他略有來往,對他人品學識氣節一向頗欣賞,故此刻願為他說情,向完顏晟諫道:“趙孝騫雖是趙妃之父,卻素來不喜這女兒,當年遷韓州時更在人前與趙妃割袍斷義,從此絕了父女之情,兩年來與趙妃無任何聯係。他當初既未享趙妃之榮,今日郎主亦不應以趙妃之罪累及於他。”


    重臣完顏希尹亦覺孝騫不可殺,道:“趙孝騫在宋宗室中頗有威望,極受人尊重,在韓州帶領宋俘埋頭種地,至今未有任何差池。南朝宮眷已殺了不少,若此時再誅趙孝騫,恐會激起宋金兩國宋人強烈不滿,一則不利駕馭管製大金國內宋俘,再則大金將立劉豫為帝統治中原


    漢人,本就要多引宋文臣武將入朝治國,亦不應橫生枝節,殺宋宗室令宋臣有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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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顏晟便問宗翰意見:“依國相看,這趙孝騫應不應殺?”


    宗翰嗬嗬一笑,道:“這幾年來趙孝騫寸步不離趙佶左右,趙佶能活到現在倒是多因有他精心照顧侍奉,若他死了,隻怕趙佶也活不了多久。趙佶還是活著好啊,好歹對南朝有個威懾,將來不廢一兵一卒也能讓趙構乖乖地奉上銀子國土,如今四太子千軍萬馬打下的江山,或許還沒他一人可換的多呢。”


    完顏晟知他言下之意是說,宗弼如今與宋作戰並不占多少優勢,趙佶等人是將來可通過和議獲利的資本,現下這情形,還是不殺趙孝騫為好,便也猶豫,沉吟不語。


    完顏希尹見狀再道:“這趙孝騫也不難處治,郎主下令讓他隨趙佶趙桓一起遷往五國城囚禁,嚴加看管便是了,就算他有何異心也絕不可能掀起什麽風浪。”


    韓昉聞言歎道:“這點郎主甚至不須下令,臣敢肯定,隻要他得知昏德公將往五國城,便是拚死也會要求隨行。”


    宗雋一直默然旁觀,聽了韓昉這話忽然想到,當日玉箱如此強烈地欲阻止完顏晟將宋二帝遷往五國城,除了固有的忠君愛國心外,必也是因料到她父親會要求隨行,從而將徹底失去自由在苦寒之地渡餘生,所以她才決定鋌而走險孤注一擲地在此時行巫,想控製郎主,將二帝及父親留下。


    想起宋宗室遷韓州那日,玉箱在父親裂袍後撲倒在煙塵中慟哭的情景,宗雋略微有些感慨,玉箱這樣有心機的女子他並不喜歡,但她對父親的真情卻也會令他多少有所動容。她如此聰慧,那日去送行,致使孝騫與她割袍斷義應該是她料到的結果,或許,她根本就是希望讓父親當眾與自己斷絕父女關係,以免日後自己出事會連累他?


    玉箱臨終時那淒豔的容顏又浮現於心,映著彌漫純紅的血色,她唇際的微笑絕美至奇異,她身上有淡淡光華,還如初見那日,黑木旁綻放的丹芝……宗雋忽地有些不安,暗暗深吸一氣,摒去腦中關於她的景象。


    在幾位重臣進諫下,完顏晟終於放過了孝騫,但洗衣院的女子仍在劫難逃,一個個被反複嚴查,若有證


    據表明她們與趙妃三人有關便要被拘入宮中杖殺。涉及的數十名女子眼見大禍臨頭,竟橫下心,趁大批禁軍尚未趕到之前,於深夜以繩索勒斃看守她們的幾名金兵,奪過馬匹車輛逃走。想是亦自知終究逃不出金國,便直奔韓州而去,欲在被抓回誅殺之前先見見在韓州的親人。


    完顏晟得訊後當即決定遣人領兵前去捉拿誅殺她們,而這任務,他指定由宗雋來完成。


    捉幾名南朝女人不是什麽大事,原本犯不著命宗室皇子來做,但宗雋明白是自己上次反常的舉動引起了完顏晟的疑心,便特意要他去殺這些女子,當下一口答應,未有半點猶豫。


    他請母親派幾位宮人入他府中守護柔福,若完顏晟欲趁機殺柔福還請母親極力保全,然後回府略為收拾,穿好戎裝便上馬起行。


    柔福見他來去匆匆,且披甲帶兵,神色凝重,忍不住跑來拉住他的馬,問:“你要去哪裏?幹什麽?”


    宗雋朝她微微一笑,溫和地說:“曷蘇館那邊的舊部出了點亂子,要我去管管。隻是小事,我去幾天就回。”


    柔福疑惑地蹙眉凝視他,一時不放手,宗雋繼續保持笑容,輕輕握住她手拉開,把韁繩收回,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他沿途陸續抓到逃跑的女子,在韓州城邊捕住了最後幾名,然後將她們全部拘往韓州府治中,麾下將領讓她們一行行列於院內,再請示宗雋如何處治。宗雋一瞥身後弓箭手,弓箭手會意,當即上前曲膝引弓對準諸女。宗雋一揮手,簇簇箭矢直飛過去,那些女子便如疾風掠過的麥苗,在慘叫聲中層層倒地。


    一輪射過,院內女子已死大半,隻略剩幾個還站著,在不住地悲呼哭泣。此時第二批弓箭手已準備好,隻待宗雋下令。


    見金兵再亮弓箭,那幾名活著的女子又是一陣驚呼尖叫,其中有一聲音與眾不同,脆弱而細柔,很稚嫩,但頗悅耳,宗雋聽來竟覺有幾分熟悉。


    朝聲源處望去,見一約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正掩麵而泣,穿著一身破舊的衣服,瘦小而柔弱,瑟瑟地縮著身子倚著牆緩緩坐下,再抬頭,縈滿細碎淚珠的長睫毛下的雙眸閃著驚懼的光。


    頃刻心一凜,宗雋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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