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浚長於軍事,獲趙構重新起用後再次掌握軍權,為相以來先致力於剿滅流寇、鎮壓國內農民起義,到紹興六年初,國內形勢基本穩定,不再有足以威脅朝廷的武裝力量,於是張浚上奏趙構,認為安內目的已達到,以後可轉而攘外,對金大舉出兵,收複失地。


    趙構同意張浚意見,張浚遂按計劃調兵遣將,紹興六年一月,命韓世忠出淮東進攻京東東路,嶽飛出襄陽直取中原。二月,韓世忠進圍淮陽軍,金軍與偽齊軍聯手對抗,韓世忠軍隊被迫撤回,但七八月間嶽飛領兵揮師北上直搗伊洛,逼近重鎮西京洛陽,形勢大好。消息傳來朝野振奮,君臣同慶,張浚順勢請趙構於秋冬季移蹕建康,撫慰三軍鼓舞士氣,以求取得更大勝利,上疏道:“東南形勢,莫重建康,實為中興根本,且使人主居此,則北望中原,常懷憤惕,不敢自暇自逸。而臨安僻居一隅,內則易生安肆,外則不足以召遠近,係中原之心。”


    趙構此時頗信任張浚,有意接納他的建議,但隨後得牒報稱劉豫有南窺入侵之意,左相趙鼎力求穩健,主張聖駕暫不宜移往建康,進幸平江較為妥當。趙構再與群臣共議後決定進幸平江。


    趙構此番巡幸仍欲按以前慣例,留宮眷於臨安,身邊隻帶嬰茀同行,而柔福得知後立即入宮,請求他帶自己同去。趙構搖頭道:“進幸平江並非遊幸,兩軍交戰,形勢難料,要有何變故,平江絕非安全之地,你還是留在臨安為好。”


    柔福卻始終堅持:“正因為這樣我才要跟在九哥身邊。張浚那話說得對,‘臨安僻居一隅,易生安肆’,我久居其中,自感漸趨懈怠,安於現狀,終日在府中賞花調香,幾乎忘了國恥家恨,偶爾照照鏡子,都覺得這偷安的麵目甚是可憎。而今九哥英明睿智,用人得當,前方捷報頻傳,九哥又不顧自身安危,決定進幸平江鼓舞士氣,如此膽識氣魄,令瑗瑗自慚不已,故而鬥膽,請九哥帶我同去。能日日伴於九哥身側,看九哥從容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來日親征北伐一雪國恥,是瑗瑗平生夙願,請九哥務必成全。若真遇上什麽危險,那也隻當是命有此劫,瑗瑗雖死無憾。”說罷,又挨近趙構,神態依依地輕拉他衣袖,低聲說,“而且……若我不在你身邊,便會終日惦記著你。”


    趙構聽她前麵之言雖明說她自己,卻隱有譏諷之意,多少有些不快,但聽到後來,知她很欣賞對金用兵之舉,確是想留在他身邊看他與金對抗。那最後一句,他不敢相信她是發自肺腑,但聽後仍覺心中一暖,頗為受用。又見她秋水盈盈,滿含期待地脈脈看自己,終於一笑,答應了她的請求。


    九月,趙構帶著嬰茀與柔福乘禦舟進幸平江。啟程那日柔福久久立於船頭旌旗之下,看禦舟乘風破浪,笑得純淨而明朗。趙構見水上風大,怕她著涼,便勸她早些進艙,她卻搖頭,喜悅地握住趙構的手,說:“九哥,我們一定會贏的。”


    她的手冰涼徹骨,然而雙頰卻嫣紅如霞。


    趙構到平江一月後劉豫即調動三十萬大軍分三路進攻淮西,趙鼎見偽齊軍來勢洶洶,擔心宋軍無力抵擋,便請趙構回蹕臨安,並勸他手詔張浚,命其放棄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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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之地以保長江。而張浚得知此次偽齊南侵並無金軍後援,對抗下去未必會得勢,便力勸趙構留於平江,不可輕易回蹕以動搖軍心。


    接到張浚上疏後,趙構坐於平江行宮中沉吟不決。柔福每日相伴於側,趙構雖從不主動與她談政事,但這許多變故她也都默默看在眼裏,見趙構在是否回蹕的問題上頗感猶豫,終於忍不住開口勸道:“九哥,我們來平江才多久?如果現在就回去,所謂的撫三軍以鼓士氣不就成了天下人一大笑柄?大敵當前,皇帝一味向後退,必大失軍心,甚至將士借口效仿,以惜命為由退而不守,事態便越發不可收拾了。”


    她說得十分直接,趙構卻也並無怒意,隻淡然道:“能曲能伸,會省時度勢以進退才是合適的處世之道。瑗瑗你個性極強,像一枝缺乏韌性的翠竹,遇風易折,若是男子,早死千百回了。”


    柔福略一淺笑,說:“玉碎與瓦全,我舍瓦全而取玉碎。”


    趙構亦朝她笑了:“有時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激烈,雖然那並不是我欣賞的特質。”


    隨即重新展開張浚的上疏,提筆以批:“準卿奏,留平江。”


    其後形勢果如張浚所料,劉豫的出兵並未得到金軍支援,在張浚指揮調遣下,其攻勢最終被主管殿前司公事楊沂中的藕塘之捷,與嶽飛的馳援化解。偽齊軍班師北撤,倒引來金主遣使問劉豫之罪,並開始有廢劉豫之意。


    經淮西之戰一事,無論趙構還是朝臣,都對張浚多有讚譽,趙構甚至公開表示:“卻敵之功,盡出右相之功。”而趙鼎則大失人望,惶懼之下請辭相位,但趙構暫時未答應。


    在淮西之戰過程中,大將劉光世竟一度舍廬州而退兵。張浚得知後大怒,當即遣人連夜馳往劉光世軍營,對其旗下將士宣布:“若有一人敢渡江退避,即斬以徇!”並一直監督劉光世返回廬州。擊退偽齊兵後,張浚請求乘勝直取河南地,以擒劉豫父子,並向趙構進言說劉光世驕惰不戰,不可為大將,請將其罷免。


    趙構便問他:“卿可與趙鼎議過此事?”


    張浚說:“還沒有。”隨後找到趙鼎與他商量擒滅劉豫及罷用劉光世之事,但趙鼎並不讚同,說:“不可。劉豫倚金人為重,但不知擒滅劉豫,得了河南地,就可使金人不內侵了麽?劉光世出身將門世家,士卒多出其門下,若無故罷之,恐失人心,惹來非議。”


    張浚聞後頗為不悅。趙鼎施政行事一向以固本為先,不喜冒進,繼續稱國內兵力未到完全可與敵抗衡的時候,目前還是以自守為宜。見趙鼎主張與自己格格不入,張浚便有了排擠趙鼎之心。


    在張浚示意下,左司諫陳公輔很快進言奏劾趙鼎。趙鼎早知當下事態不利於己,遂屢次向趙構辭官求去。趙構亦知他是受張浚排擠才辭官,雖未極力挽留,但卻愀然不樂地對趙鼎說:“卿不必遠行,隻留在紹興,朕他日有用卿處。”


    紹興六年十二月壬寅,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知樞密院事、都督諸路軍馬兼監修國史趙鼎罷,充觀文殿大學士、兩浙東路安撫製置大使,兼知紹興府。


    紹興七年春正月


    癸亥朔,趙構接受張浚建議,在平江下詔移蹕建康,準備二月啟行。此後不久任翰林學士陳與義為參知政事,資政殿學士沈與求同知樞密院事。張浚改兼樞密使,並引薦秦檜入朝為樞密使。


    一日晚張浚入宮麵聖,趙構問起各將所領軍隊的近況,張浚蹙眉歎息,說:“而今諸將雖禦敵有功,但多少都有些恃功而驕,未必總聽朝廷號令,且有把官兵變為私兵之勢。”


    趙構追問詳細情況,張浚遂道:“陛下複國於危難之中,初年外受金人威脅,內有流寇、亂民興兵之禍,官兵數目有限,因此陛下默許諸將在平內亂時,將國內流寇潰兵整編入伍,也是不得已之舉。現在這樣的雜軍漸漸集中到幾位大將麾下,控製多年,那些兵卒越來越不像官兵,隻聽自己將領號令,倒更像是諸將的私兵。平日眾軍相稱必稱某姓某家之兵,張俊的叫張家軍,劉光世的叫劉家軍,嶽飛的叫嶽家軍,其餘楊沂中、韓世忠、吳玠、吳璘等人的軍隊亦莫不如是,長此以往,必將不利於朝廷調遣指揮。”


    趙構頷首:“這些朕亦有耳聞。此外,朕還聽說,諸將以充實軍費為名,擅自以軍隊經商,侵奪國家財利。”


    張浚道:“正是。陛下即位以來一向重視安撫嘉獎有功之將,常賜他們高官厚祿及土地財物,諸將中楊沂中、吳玠、吳璘及嶽飛都官拜兩鎮節度使,張俊、劉光世、韓世忠甚至加至三鎮,諸將權勢漸增,行事也日趨囂張,不僅經商與國爭利,甚至有人還縱容麾下兵卒搶劫平民百姓,有損宋軍聲譽。國家中興固然需要武將建功,但一味扶持而不加以抑製,任其勢力坐大卻非朝廷之福,也有悖以文禦武的祖宗遺訓。”


    趙構細思片刻,再問他:“依卿之見,該當如何?”


    張浚一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已到謀收內外兵柄的時候了。”


    趙構淡看張浚,目光寧和,不露喜憂:“卿是丞相,又掌軍權,有些事可自行處理。”


    張浚心領神會,躬身道:“謝陛下。”


    與張浚議完事,趙構回到寢殿,卻見嬰茀麵前跪著兩名侍女,嬰茀正在命內侍將她們各掌嘴二十。


    趙構問緣故,嬰茀歎道:“臣妾管教不嚴,宮中侍女又隨意說話,影響福國長公主清譽。”


    趙構怫然問:“她們又說什麽?”


    嬰茀說:“長公主適才為官家煲了些蓮子湯,親自送去給官家,也許是見官家正在與張相公議事,便在門外等了等。但這些婢女當真可惡,看見後居然私下議論,說長公主一直在門外凝神細聽,專注如此,必是因張相公的緣故……”


    趙構早已聽得麵色陰沉,再問:“關張浚何事?”


    嬰茀答:“這兩個無知婢女又能說出什麽好話來?無非是說張相公治國有方,人才又好,所以長公主見是他與官家議事,便聽得格外仔細……都是一些混話。官家終日憂國憂民,長公主耳濡目染,關心一點國家大事也很自然,卻無端受這些賤人非議,臣妾當然應為長公主責罰她們,掌嘴二十,應該不為過吧?”


    趙構轉目凝視她,冷道:“掌嘴二十?輕了。杖責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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