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有意廢太子立鄆王的主要是幾大權臣:王黼、童貫、梁師成、楊戩,以及蔡京的長子、領樞密院事、恭謝行宮使蔡攸。其中尤以太宰王黼態度最為明顯。


    王黼此人論學識隻能說粗有才氣,但人機智狡黠、善於諂媚,深諳為官之道。崇寧年間中進士後任校書郎,再遷左司諫。在蔡京吧相時,他看出趙佶對接任執政的宰相張商英頗為不滿,有懷念蔡京之意,於是見風使舵,多次上奏攻擊張商英並列舉及稱讚蔡京以往的“政跡”。蔡京複相後也知恩圖報,將王黼驟升至禦史中丞。其後王黼又陸續做過翰林學士、承旨,這期間又結識了權勢顯赫的宦官梁師成,立即暗中巴結,私下侍之若父,稱其為“恩府先生”。有了梁師成的幫助,王黼更是平步青雲仕途大順,宣和元年得拜特進、少宰。蔡京再度吧相後王黼代其執政,為順民心、沽名釣譽,故意與蔡京對著幹,凡所施方針政策一律反其道而行之,果然贏來了個“賢相”的名聲。待坐穩宰相之位後便開始利用權勢廣求子女玉帛水陸珍異之物,生活大肆鋪張、靡爛奢華。在皇帝麵前則萬事報喜不報憂,一味粉飾太平。


    在趙桓與趙楷兄弟間,他旗幟鮮明地站到趙楷一側而密謀廢太子,是因為趙楷與趙佶頗為相似,一般的風流才子,從興趣到交友用人都相當一致,若趙楷繼位自己當無遭棄用之憂,何況趙楷本不是儲君,自己大力助其登上皇位,將來趙楷焉有不重用之理?而太子趙桓與趙楷相比便如愚木一般,世人皆知其“聲技音樂一無所好”,對聲色全無興趣,蔡京曾與趙桓在政和五年產生過爭執,蔡京後來欲主動向趙桓示好,便準備了許多大食國琉璃器送去,羅列在太子宮中。豈料趙桓見狀大怒:“這是想用玩好之器來讓我玩物喪誌麽?”立即命令周圍侍從將琉璃器盡數擊碎。王黼聞之此事後更不敢接近趙桓,伺機親近趙楷,漸得權勢後遂開始壓製太子追捧鄆王。


    政和七年十月,趙桓的兒子趙諶降生,因其是嫡長皇孫,所以趙佶十分高興,於次年正月按皇子的封秩標準封趙諶為崇國公、崇德軍節度使。嫡皇孫封秩比皇子是宋朝製度規定的,但王黼卻在宣和元年正月拜相之初便向趙佶諫言道:“以皇子之禮封東宮子,則是便以東宮為人主矣。”趙佶聽後果然不悅。於是王黼把東宮官耿南仲召來,強令他代行起草太子推辭授趙諶官的奏章,隨後於次年六月降封趙諶為高州防禦使。


    削奪趙諶的封官目的在於動搖趙桓東宮太子的地位,這是顯而易見之事,趙桓一時也敢怒不敢言,隻得默默忍受。幸而倒也不是無人支持這位木訥太子,從政和二年就開始在東宮任太子宮僚的耿南仲,便是太子的最大輔臣。耿南仲當時地位不高,保護太子作用有限,於是便投靠依附於頗受趙佶寵信的尚書右丞李邦彥。李邦彥素來與王黼不和,當王黼詆毀太子之時,往往會站出來幫太子化解隨之而來的危險。


    本來趙楷取代趙桓入主東宮的跡象日趨明顯,事態似乎正向他及他的黨羽希望的那樣發展,可惜宣和六年的一場小小事件斷送了王黼的政治生命,也嚴重影響了趙楷的前途。那年王黼家的堂柱上忽然長出了一朵玉芝,王黼自然忙不迭地拿著當作是祥瑞之兆入宮稟奏,並請趙佶去觀賞。趙佶欣然同意,乘輿前往王黼府邸。豈料這一去便發現了王黼府與梁師成家僅有一壁之隔,兩人可以經常穿過便門往來。趙佶隨即猜到他們平日必定相互勾結、結黨營私,心下大為不快,此後對王黼態度頓時冷淡許多。


    李邦彥立即見縫插針,明裏暗裏差人上疏直諫,抖出王黼種種劣跡,終於令其完全失寵於皇帝。宣和六年九月,李邦彥升任少宰,王黼於同年十一月罷相。


    王黼一倒,趙楷便失去了朝中最大的支持者,本來圍在他身邊的一幹佞臣也態度曖昧起來,尤其是梁師成,見擁護太子的李邦彥得勢,便開始私下與太子頻頻接觸,在趙佶麵前也有意無意地時不時說幾句太子的好話,並故意讓人傳給趙桓聽。耿南仲也借機廣為結交朝中其餘大臣,大力宣揚強調太子的嫡皇子身份,暗示其繼位的正統性不可動搖。


    宣和七年,金軍大舉南侵。趙佶準備南逃避難,於十二月二十一日任命趙桓為開封牧,令其留守開封,以太子身份監國。擁護太子的大臣們立即感到這是個逼趙佶退位,輔太子登基,借新君改變國家現狀的好機會。在太常少卿李綱授意下,給事中、權直學士院兼侍講吳敏出麵直言極諫,請趙佶禪位於太子。李綱更刺臂血上疏,請趙佶讓趙桓名正言順地繼位號召天下,以挽回天意、收拾人心。


    在幾位大臣的軟硬兼施下,趙佶惶然失措。二十二日召蔡攸入宮商議,和淚對蔡攸道:“不想我堂堂一國之君,竟會被金人逼迫至此,連把家業傳給哪個兒子都做不了主!”一麵說著一麵握著蔡攸的手,忽然一口氣沒上來,暈厥了過去,墜倒在禦床下。蔡攸忙呼左右內侍扶舉,一再進湯藥後趙佶才漸漸蘇醒,隨即長歎一聲,舉臂索要紙筆,寫下一句話:“皇太子可即皇帝位,予以教主道君退處龍德宮。可呼吳敏來作詔。”吳敏承命寫成詔書呈上,趙佶看後在最後批道:“依此,甚慰懷。”


    十二月二十三日,趙佶在上詔罪己之後宣布禪位於太子趙桓。趙佶把趙桓召至福寧殿中,讓其穿龍袍、升禦座。趙桓乍驚乍喜,多年心願終於成真自然是莫大幸事,但也深知現在國家內憂外患矛盾重重,現在繼位責任重大,細想之下又覺惶恐不安,再說父親禪位於自己哪能表現出喜色,於是涕泣推辭,不肯立即答應。


    而這時,鄆王府中的趙楷亦聽到了這個消息。


    童貫派去報信的一群內侍被趙楷的近侍擋在了書齋外麵,說:“大王吩咐過,作畫時不許任何人打擾。”


    為首的宦官焦急地撥開近侍的手,大聲道:“都什麽時候了三大王還有這等閑情呐!”於是大踏步衝了進去。


    趙楷立於房中作畫,此刻正在細細描繪其中一隻九重宮闕上一飛衝天的仙鶴。內侍衝進來時他略停了停,卻也隻有那麽一瞬,也沒看內侍們一眼,又低首精雕細琢地一筆筆為仙鶴添上翎毛。


    內侍們朝他跪下,道:“大王!官家現在在福寧殿要禪位於太子了!”


    趙楷手微微一顫,筆尖就點破了那一片細密精致的鶴羽。


    他擲筆歎道:“看來這幅《瑞鶴淩雲圖》不易完成了。”於是轉身邁步朝外走去。


    為首宦官趨至他身後問:“大王是要去哪裏?”


    趙楷道:“福寧殿。”


    宦官見他此刻穿的是一身白色圓領大袖襴衫,作進士日常裝束,頭上也隻以銀紗羅巾束發,看上去不過是位翩翩儒生,因此建議道:“大王似乎換身戎裝比較妥當。”


    趙楷淡然道:“不必。”隨即頭也不回地直赴福寧殿。宦官也不敢多說,領著手下人等隨趙楷前往。


    待走至福寧殿前,奉命把守殿門的步軍都虞候何灌見他們未經宣召私自前來,便仗劍以擋,不許他們入內。


    趙楷看看他,問:“太尉莫非不認得楷麽?”


    何灌“唰”地拔出寶劍,答道:“灌雖認得大王,但恐怕此物不會認得!”


    趙楷冷冷視他,緩緩伸手以兩指夾住劍刃,輕輕撥開,道:“太尉的劍所對的應是金人羯奴,而非大宋親王皇子。”


    何灌手中的劍漸漸垂下,他低頭歎道:“大事已定,大王所受何命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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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楷不答,隻說:“煩請太尉通報一聲,說鄆王楷求見皇上。”


    這時趙佶已在殿內聽到了一些動靜,派了名宮女出來說:“官家請三大王回去,改日再來覲見。”


    趙楷不理,朗聲朝內道:“父皇,臣隻想知道這是你自己的意願,還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之下做出的決定。”


    殿內默然。須臾趙佶的聲音徐徐傳出,顯得蒼老而幽涼:“你回去吧,楷。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或許對你而言倒也未必不好。”


    趙楷聞言靜立片刻,然後決然離開。在蒼白的日光下,他白衣翩然的身影很快湮滅於朱門影壁間。


    經此一變,福寧殿內的趙桓不再謙辭,目光直直地落在了禦座上。梁師成立即會意,忙過來雙手攙扶,道:“臣扶官家升禦座。”


    童貫暗暗長歎,心知大勢已去,也親自把龍袍接過來,走到趙桓身邊躬身道:“臣伺候官家更衣。”


    趙佶在一旁看著,以袖掩麵,悄然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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