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開始,出使而歸的喜悅逐漸淡去,生命中充滿了突來的鬱悶和不思議的煩躁。華陽宮春色依舊,櫻花開後八芳盛放,永遠是一派太平和美景象,而他再看卻有些意興闌珊,隱隱感到他心裏有某種珍視的東西還未完全綻放就已開到荼蘼,就如在金國虎視陰影下的艮嶽繁華。


    他的母親看出了他的不快樂,把他喚來,溫言建議道:“你應該正式納妃了。”


    她當然不知道趙構與柔福的這段插曲,隻是覺得一個正妻會給年輕的兒子溫柔體貼的照顧和心理上的幫助,在他消沉陰鬱的時候,或許婚姻會使他重拾有關生活的樂趣。


    趙構一口答應。此前他已收了兩個宮女為妾,因成長中必然出現的需要,談不上有多少感情,而她們對他的態度也始終是畢恭畢敬的,那層主仆關係並沒有因親密接觸而改變,這令他覺得興味索然。他的正妃人選早已定好,是朝請郎邢煥的女兒。他很快決定接受母親的建議與邢姑娘完婚,雖然這並不代表他對這段婚姻抱有多少期待與憧憬。


    婚禮那天,經過一番煩瑣的儀式後,他把王妃嘉國夫人邢氏迎入寢殿,揭了蓋頭便默然坐在她身邊,久久不發一言。邢夫人先是一脈嬌羞,低垂著頭也不說話,但見他如此沉默,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輕聲問道:“大王因何不悅?是我做錯了什麽麽?”


    他搖頭,卻不好麵對她的雙眸,目光閃爍遊離,忽然落在了她微微探出羅裙的繡鞋上。


    她臉一紅,忙把腳縮回裙下。


    他想起母親曾跟他提起這位小姐的雙足非常纖小,便問道:“你的足也是自小纏的吧?”


    她羞澀地頷首。


    他心微微一顫,便對她呈出一絲溫柔的笑。


    於是畫眉點唇,出雙入對,人人看在眼裏,都稱康王與王妃新婚燕爾恩愛非常。


    靖康元年八月,金太宗再次發動大軍攻宋。金軍以完顏宗望為左副元帥,完顏宗翰(粘沒喝)為右副元帥,分東西兩路進兵。到了九月初,宗望率兵攻破太原,隨即又與宗翰會合,於十月初攻下了河北真定府,並繼續南下,目標直指汴京。


    趙桓惶恐之下忙派遣刑部尚書王雲出使金營與宗望議和。王雲回來後傳報金人的幾項要求:割三鎮之地予金國,奉皇帝袞冕、車輅給金主,宋皇帝尊金主為皇叔,且上尊號。此外還有宗望特別提出的一項額外要求:下次宋派使臣入金營議和,必須遣康王趙構,否則免談。


    原來上次宗望放趙構回去後,又多方打聽,得知他的確是趙佶的兒子、趙桓的弟弟,不折不扣的宋室親王,再回想他在營中鋒芒畢露的舉止,頓時懊悔不迭,心知此人與其餘懦弱皇子不同,如此年輕便已有這般膽識,以後勢必會發展成金國一大勁敵。所以這次點名要他再度出使,意圖從此將他扣押,帶回金國囚禁,決不再像上次那樣縱虎歸山。


    趙桓見金軍已渡孟津,形勢迫人,朝中大部分大臣也力主割地求和,也就隻好答應。又把趙構召來,懇求他再度出使金營為國議和。


    趙構也沒猶豫,立即應承下來。趙桓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自是大喜過望,忙下詔書封他為議和正使,王雲為副使,定於十一月甲子前往宗望軍中議和。


    韋賢妃得知後自又是傷心欲絕,而這次又多了個女人陪她落淚——趙構的新婚妻子邢夫人。她自得悉此事後便終日以淚洗麵,但又怕丈夫看見,每次趙構回府總能發現王妃是在匆匆拭去臉上的淚痕後,才強顏歡笑地相迎的,然而她眉間淒楚之色卻無論如何也消抹不去。


    趙構觀之惻然。一夕涼夜,風冷露重,他望著一輪殘月擁夫人入懷,對她說:“早知如此,我便不會娶你了。你我新婚不過數月,我此番離去若有不測,豈不誤你一生。對不起。”


    邢夫人掩淚道:“大王切莫說這等話。我此生最感慶幸的事,便是能嫁予大王為妃。即便相聚唯一日也雖死無憾。我相信,大王吉人天相,必能平安歸來。”


    趙構點點頭,取出一雙金耳環,環下墜著兩隻栩栩如生的雙飛蝶,他親自為邢夫人戴上,說:“見環如見我,我離去的日子裏,暫且讓它與你相伴吧。”又歎道,“我一定會毫發無傷地回來的。你也一定要保重,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妻子,還有許多美好的日子我們要一起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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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夫人撫著金環,無語凝咽,隻頻頻點頭。


    趙構擁著她,那一瞬忽然想起了柔福,不由地暗自思量:“她若得知我要出使的消息,可會如王妃這般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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