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不高估自己,即使現在的她在十裏八村的地位已經不低,但她也不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什麽。隻是,麵對這樣一種場麵,不把她心裏的話說出來,她如鯁在喉。而說出來會不會有用,能有多大作用?她不知道,也不需要去考慮,她不是什麽聖人聖女,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求一個無愧於心,這就夠了。


    因此阮雲絲的眼神就緩緩從幾個婦人的臉上掠過,聲調平緩而淡然的道:“但是,我們都知道一顆老鼠屎壞了滿鍋湯的道理,無論是什麽地方,都難免要出幾匹害群之馬,便是我們自己身邊周圍,難道就都是好人嗎?就沒有自私貪婪蠻不講理偷雞摸狗地痞無賴之輩?我還記得,當日我來到小王村時,鄉親們給我的那些無私幫助,那時候我一個弱女子,赤手空拳,什麽都沒有,但是大家對我那麽好,沒有人看不起我,更沒人會故意來辱罵我,給我難堪,大家對我的恩情,我這一輩子都記著。”


    這些婦人有大部分都是小王村的,隻因為這流花河距離小王村很近,此時聽見阮雲絲這樣說,有幾個婦人便連忙謙虛了幾句,那之前盛氣淩人的婦人也咳了一聲,滿不在乎道:“阮家妹子怎麽能和這些外族人相比?她們算什麽東西……”


    她不等說完,便聽阮雲絲正色道:“沒什麽兩樣,若一定說我和她們有什麽不同,那就是,我最起碼還有個國家可以依靠。我吃不上飯的時候,還可以沿街乞討,獲得許多人的同情心,甚至官衙和富戶們還會定期放糧。而她們呢?她們連國家都沒了。九死一生地逃出來,從此後便隻是無根浮萍,隻能在天地間飄零來去。皇上仁慈。我大吳也一向都是禮儀之邦,之所以給他們官憑路引,允許他們在大吳建立戶籍,不也是因為不忍眼睜睜看著他們隻能往死路上走嗎?她們不是北邊韃子,和我中原彼此寇仇,燒殺搶掠無惡不作。他們一直在自己那個小國家裏,也是靠自己的雙手勞作著。賺一份養家糊口的錢。安安靜靜得守著那個國那個家。但是一夕之間,國沒了,家散了,攜老扶幼的隻能一路逃亡,忍恥去別的國家討生活。各位姐姐其實都是心地仁慈的人。將心比心,若我們也如同她們一樣的境地,那時又該如何說?”


    這番話說完,那兩個外族婦人已經痛哭起來,其中那個年輕的更是蹲在地上,將臉埋進膝蓋中放聲大哭。幾個婦人看她們哭的淒慘,再按照阮雲絲說的話將心比心想一想,心中原先那些排斥就淡了許多。


    卻聽之前婦人又嘟囔道:“這都是命,命中注定我們是吳國人。誰讓她們不是呢?就有什麽下場,也不過是活該罷了。”


    王氏冷笑道:“辛嫂子,可不能把這話說滿了。大吳國難道就沒有不幸的人了?若都像你說的,出身也好,生活也好,這都是命。命好的就該心安理得榮華富貴,命歹的就要自認倒黴活該。那往年那些遭災的地方,是不是朝廷也不用發賑濟了?誰讓你住在容易遭災的地方兒呢?活該啊。哪一家若是遭了難,別人也不用幫忙了,你是命中注定的,誰管你啊?若真照這麽說,這世間哪裏還有一絲人情味兒了?”


    一席話說得那婦人滿臉通紅,她之前丈夫重病,家裏眼看天就要塌了時,就是村裏人幫襯著湊了錢,給她丈夫治了病,那一年家裏沒種糧食,也是靠鄉親們周濟,才挺了過來。這還是她嘴頭厲害不肯饒人呢,結果真遭了難,鄉鄰們也沒冷眼旁觀。因此這會兒就讓王氏說的啞口無言。


    眼看沒人再說話,小王村裏的一個婦人於氏便笑道:“行了行了,叫我說,到底還是人家阮姑娘看事情明白,讓她這一說,可不是這個道理呢?大家也知道,阮姑娘這人就是心腸好,不然去各處問問,哪一家沒白用過人家的布?什麽時候還和你們計較過價錢?聽說這一次賽龍舟的彩頭,保長們湊錢沒買足,還是人家阮姑娘拿出了十匹織錦,那可是錦緞啊,我昨兒去李嫂子家,正看見堆在炕上兩匹,那個顏色那個花樣兒,就別提多漂亮了……”


    讓這於氏一說,大家果然就將注意力都放在了阮雲絲身上,也沒人再去為難那兩個婦人了。於是她們也站起身來,畏畏縮縮的走到一邊去采葦,一邊豎起耳朵聽阮雲絲和眾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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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雲絲和芸娘原本是出來瞧熱鬧的,卻不料半途竟然又來采葦葉,因此也沒帶什麽筐簍,於是就把葦都放在王氏筐裏,眾人說笑了一陣,其他人采了葦後都走了,就隻剩下她們三人,眼看筐裏的葦都滿了,再采下去王氏恐怕也背不動,而且包粽子用是足夠的,於是幾個人也都出了葦塘,準備回小王村。


    正走著,忽聽身後腳步聲響,接著就見先前兩個婦人奔了過來,對阮雲絲躬身道:“剛剛真是多謝姑娘給我們解圍,您說的那番話,從我們逃亡至今,就沒聽見人說過,聽在我們心裏,像太陽一樣暖。”


    阮雲絲忙道:“我也沒做什麽,隻不過是說了幾句心裏話而已,千萬不要多禮,你們……哦,是叫傣依族吧?我看你們身上的衣服花紋都十分精美,隻是有些舊了,可見這一路逃亡,你們也是很辛苦的。”


    年輕的婦人看來要健談些,便點頭道:“是,我們是傣依族人,我叫黃鶯,她叫樓蘭。我們國家很小,人口也不多,我們那裏地不多,大部分也是靠養羊擠奶剪毛紡織過活,所以繡工紡織可是我們那裏的女人最擅長的,姑娘若喜歡,來日我也給姑娘做一件衣裳……”不等說完,忽見阮雲絲身上穿著的是漂亮錦緞,她的臉不由一下子紅了,小聲道:“大吳國地大物博,真正的織染也不是我們可以比擬的,姑娘身上這衣服,我們那裏可織不出來,隻能繡出來。”


    原來阮雲絲今日身上恰好就是穿著前年蘇名溪送她的那妝花錦,自然華麗。聽見黃鶯這樣說,她連忙也謙虛了幾句,恰好走到岔路處,黃鶯她們的族人如今卻是在小王村南麵幾裏的地方建了個簡陋村落,因此幾人便分別了。


    回去路上,王氏便感歎道:“到底還是阮家妹子,天生的古道熱腸。其實也有一些鄉親們對這些傣依族人都抱著同情態度,唉!就像你說的,若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背井離鄉啊?隻恨那些心裏貪婪的,隻盼著撿人家的便宜,連良心都被狗吃了去。”


    阮雲絲有些疑惑地道:“之前芸娘說縣太爺不希望他們在這裏定居,曾經出言趕人,但是沒成功,所以現在鄉親們對待他們的態度都很差,就是希望能幫縣太爺解決這個麻煩,怎麽這種情況下,還會有人同情他們嗎?”


    王氏笑道:“這什麽話就是不能傳開來,不然傳著傳著就變了樣兒。其實縣太爺之前不是特意來趕那些人走的,隻是他下鄉巡視春耕的時候,看見了這批人和他們開墾的田地,當時就感歎了一句說這些人是個麻煩,希望他們可以好好安頓下來,不要鬧得十裏八鄉雞犬不寧。當時十幾位保長都在,你王大哥也恰巧過去送獵物,親耳聽見的。不過就是這一句話,之後大概就有些人因為那些田動了心思,這才出了後麵的風聲,以及今日這樣的事情。”


    芸娘在一旁忍不住道:“原來竟是如此嗎?若是這樣說,那些人可就太缺德了,為了人家的幾百畝田,就把上千人的死活都不顧了。真真是雲絲妹妹說的沒有錯,這人啊,就怕有貪心,一旦貪心過頭了,什麽缺德事兒都能做出來。”


    阮雲絲點了點頭,歎氣道:“鄉人淳樸,想來有貪心的還是少數,隻要不是縣太爺表明態度要驅趕他們走,稍微想點辦法,大概還是可以幫一幫他們的。說到底,那幾百畝田是人家開墾出來的,這麽多日子來,各村裏也沒有發生什麽狗屁倒灶的事情,那些傣依族人既然能安守本分,勤勞肯幹,就給他們一條生路又如何?”


    王氏笑道:“可不就是這麽說的。隻是這些人一點兒也不懂中原這邊兒的規矩。別的不說,咱們這些村子裏的保長裏正,那雖然不是什麽有頭臉的大人物,但好歹也是有點兒麵子的。那些傣依族人隻要稍微懂點規矩,把這些人打點好了,他們也就不至於弄到如今這個地步了。”


    阮雲絲笑道:“可不是?剛剛辛家嫂子別的話都不一定對,隻是卻有一句話是不錯的,那便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傣依族人可不是強龍,但保長裏正們卻是正宗的地頭蛇了。他們不給人家麵子,人家下不來,能搭理他們嗎?”


    王氏和芸娘都笑起來,點頭道:“這話一點兒也沒錯,哈哈哈,正宗的地頭蛇,這詞極妙……”(未完待續)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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