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姑娘並不多言,隻是請她們到內室去看看她正在裁的一件袍子。她們幾人一邊走,菊姐一邊誇:“兩位娘子,你們可不知道,我們司徒姑娘的手藝啊,那在臨安城裏都是頂兒尖兒的角色,她要是說二,沒人敢稱一啊!就說這裁衣服吧,誰不得照著模子描線才能裁出來?我們姑娘根本不用模子不用描,拿起剪子就能裁,縫的針腳是半絲不露力道均勻,一穿上,就像是貼著您的身子做的一樣,別提多合身了!”


    小玉聽著菊姐滔滔不絕的介紹,禁不住笑出聲來,這位菊姐好像後世那些傳銷人員一樣能言善道,不去幹銷售還真是浪費了她的口才啊!司徒姑娘聞得笑聲,回頭看了小玉一眼,那秋水般的眸子就像會說話一樣。她對菊姐說:“菊姐,別讓客人看了笑話,我哪有你說的那麽好?”


    菊姐咧嘴一笑,說:“當家的,我也是實話實說!”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嘩之聲,聽得一個粗沙的男聲大喊道:“青爭我兒,你可在家?”


    隨著那聲呼喊,便看見幾個男男女女蹬蹬蹬走進了布莊小院,本來就不大的院落頓時顯得擁擠起來。


    小玉在臨安住了一段時間,知道那些男女不能見麵之類的清規戒律隻能用於上層人家,窮人家的女孩都要出來拋頭露麵工作掙錢,總還是要和男人來往說話的。這些人闖進來雖說是無禮,但也並不逾距。


    為一個穿著玄色粗布長衫,年紀在五十上下,麵孔有些浮腫的粗黑漢子開腔說:“我兒,幾天不見,你又清減了!”


    司徒姑娘躬身行禮,垂輕聲說道:“伯父有心。”


    “嗬嗬嗬!你實在太辛苦啦!我今日在街上正好巧遇了薑媒婆,她說有好幾個富家公子在求她給說個賢惠的妻子,我想青爭你是最賢淑不過的,年紀也不小了,該早點找個好婆家嫁了享享清福才是,就把薑媒婆給請來了。老姐姐你看我這侄女兒怎麽樣?”


    那身材瘦小的薑媒婆一臉褶子,笑起來就像朵殘敗的菊花,把司徒姑娘從頭到腳細看了好幾遍,嘖嘖稱讚說:“老身說了半輩子媒,就沒見過這麽水靈的姑娘!這樣的相貌,這樣的性情,哪會愁嫁?司徒老哥,我肯定給你家姑娘說個好婆家!”


    司徒姑娘麵容平靜無波,並不因他們談論她的終身而顯得羞澀扭捏,又或故作矜持,小玉在旁看了暗暗稱奇,這位姑娘的淡定功夫真是少有。隻聽司徒姑娘緩緩開口說道:“伯父一貫愛惜青爭,青爭感激萬分。隻是青爭前些日子就已說過,家父屍骨未寒,青爭重孝在身,不敢擅論婚嫁,隻能辜負伯父厚愛了。”


    小玉和惠娘、菊姐站在離眾人較遠的角落裏看著這一幕,突然她眼角餘光瞥見菊姐一臉憤慨,覺得好生奇怪。又聽得那漢子幹笑兩聲,說:“我兒此言差矣!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雖說百行孝為先,但世事皆有例外,我們臨安風俗也有女兒在父親七七之前出嫁的慣例,青爭你可要快些下決定,好讓你父在天之靈安心呀!我想我那老哥哥也會樂見你嫁人成家的,你說可是這樣?”


    司徒姑娘不為所動,仍是平心靜氣的回答:“父母養育之恩,雖萬死亦難報答,青爭現在一心想為父親守孝,婚姻之事,休要再提!”


    她的語氣雖然平淡,卻說的斬釘截鐵,透出一股不容反駁的堅定。那漢子變了臉色,欲言又止,哼了一聲。薑媒婆卻說:“姑娘,你別以為你如今長的水仙花兒似的,就心氣高了,想拿捏著挑個富貴人家,但女孩兒家總是要出門子的,你再挑挑揀揀,過了兩三年,年紀一大,別說是好人家了,就是一般人家的家主婆,你也未必就能當的了!到時候可別哭哭啼啼的來求我薑老婆子給你找個老頭兒嫁了,當人家填房呢。”


    司徒姑娘一言不,菊姐卻氣的臉色鐵青了。小玉抑製不住心中好奇,湊過去悄悄的問菊姐:“這是怎麽回事啊?”


    菊姐巴不得找人說說理,便壓低聲音把事兒說了一遍。


    原來這“綠波布莊”是司徒姑娘故去的父親司徒波開辦的,為著他家姓氏特別,便不用姓而以自個的名字為店名。司徒波從一個布莊學徒做起,幾十年來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終於掙下了這份家當,雖說布莊很小,但足夠養活他一家三口。司徒波的妻子林氏也是遠近聞名的繡娘,裁衣繡花樣樣精通,當年她健在時,是布莊生意最好的時期。林氏三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但她的手藝盡數傳給了獨養女兒青爭。上個月,司徒波也病重而死,司徒姑娘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但司徒波剛死,他的堂兄司徒濤就找上了門。司徒濤沒個正業,家裏三個兒子和他是一脈相承,都是街上的潑皮無賴。司徒濤見堂弟無嗣,便對綠波布莊起了心思,想白白消受這份產業。無奈司徒青爭未曾出嫁,一手把持,不能到手。因為宋律規定,在室未嫁的女兒,可得與男丁一起分享父親家產,而司徒波隻有一女,這產業便通通都是司徒青爭的了。


    因此,司徒濤便來勸司徒青爭嫁人,前兩次隻是孤身前來,這次卻連媒婆都請來了,一心要說動侄女出嫁。


    小玉聽到這等事情,心中也是憤慨不已,什麽人啊!


    這時司徒濤又說:“青爭,伯父也是一番好意。你難道要在家中丫角終老?你父親是去的太匆忙,不然他也定然要給你先訂好親事才安心去的。想起我那苦命的兄弟呀……”司徒濤假意拿起衣袖亂抹了兩把臉,小玉鄙夷的看著他做戲,對他拙劣的演技嗤之以鼻。


    司徒濤繼續說:“我一想到我這兄弟成了絕戶,我的心就不安樂呀……青爭啊,你看,你這三位哥哥都是最尊重你父親的,要不,就讓你二哥給你父親當兒子,幫你家支撐門戶,傳接宗祧吧?”司徒濤的話聽起來像是有些道理,但他的態度可是非常的囂張,一副“我是長輩你就得聽我安排”的模樣。


    小玉在一邊聽著,慢慢消化了一下司徒濤的話,頓時明白過來。嗯,這就是古人所謂的傳宗接代了,家裏若沒有男丁傳嗣,就從宗族裏頭領養一個孩子來繼承這一家的香火。好毒的法子!這樣豈不是就名正言順的把司徒姑娘的家產給硬生生搶走啦?


    司徒姑娘粉麵一凜,揚了揚雙眉說:“支撐門戶,傳宗接代,這等事情,青爭自有打算,叔父請了!”說罷,竟不理諸人,轉身往內堂走。


    “司徒青爭,別以為你說了算!你也就是個娘們而已!”


    一個粗俗不堪的青年漢子攔住司徒姑娘,氣焰極為囂張:“司徒青爭,你家早就是絕戶了,如今我肯過繼到你家來幫你家頂門戶,你該多謝我家才是,幾時輪到你一個女人家說了算?”這漢子就是司徒濤的次子司徒介,也是街頭一小混混,街坊無人不厭他。


    菊姐再也忍不住了,衝到司徒姑娘和司徒介之間,雙手叉腰對司徒介喝道:“你怎能對我們當家的如此無禮?”


    司徒介牛眼一瞪,揚起蒲扇般的手掌就想往菊姐身上招呼,總算他想起這兒是司徒青爭的地方,強忍著把手掌收了起來。菊姐毫不畏懼,還是不依不饒的說:“怎麽的?你還想打人?”


    “菊姐,罷了。”司徒青爭怕菊姐真的吃了虧,把她拉到一邊。雙方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一時場麵頗為緊張。


    小玉突然走近司徒濤,笑意盈盈的說:“這位大叔,別生氣啊!”


    “你是誰?”司徒濤莫名其妙,這小娘子從哪冒出來的?他帶人衝進來的時候一心隻想著找司徒青爭,周圍的人都被他自動忽略了。


    “我就是個街坊,來找司徒姑娘做件衣裳。哎呀,大叔,您看您多辛苦啊,兄弟過世了,您還得替他操心子孫後代的事情,這二年像您這樣有良心有愛心的好人真的不多了!簡直應該報到臨安府裏替您寫個頌文,讓大家都來向您學習啊!”小玉使勁的忽悠。


    司徒濤從沒聽過人誇他,一下子就懵了,接下來一種難以形容的虛榮之感好像從腳底升起一路往腦門直衝,原來被人稱讚的感覺是這樣的好,嗬嗬嗬嗬……


    菊姐一聽這話就怪了,怎麽這位小娘子剛才聽她說司徒濤的惡性還表現得挺憤怒的,怎麽這會又轉了風向啊?司徒青爭冷眼旁觀,臉上寵辱不驚。


    “唉,我這一片苦心,真是日月可鑒啊……”司徒濤便順勢感歎兩聲,他其實也不想和司徒青爭弄的太僵,畢竟他不是司徒波的親大哥,情理上說起來並不是十分理直氣壯。


    “就是啊!大叔您真是臨安城的道德楷模,能夠冒著被旁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的風險,一心一意為司徒姑娘著想,我聽了好生感動啊……”


    司徒濤的臉色便不太好看了,什麽叫被旁人指指點點?


    “大叔,您知道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您這麽做,大家都會誤會你是為了霸占司徒姑娘的家產的……但是您一點都不在意世人的誤會,這種高風亮節在當今社會真是鳳毛麟角啊!”


    司徒濤、司徒介、薑媒婆幾人的臉色全都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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