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那邊打了大戰,那個史從雲殺了一百萬唐國人!把淮河水都染紅了,堵得水淌不過去.......”


    “哪個史從雲?就是當初打敗李延圭和高彥儔那個!”


    “就是!要我說我們蜀國還算好,也不是李老將軍他們不能打,實在那史從雲太厲害,你們看看唐國,多慘啊,連唐國皇子的王妃都被那史從雲糟蹋霸占了,嘖嘖,比起咱們真是太慘了!”


    “老天爺啊,那得殺多少人,這麽看我們確實比唐國好多了........”


    “是啊是啊,我們算好的了。”有人點頭道,反而還覺得有些高興,“這麽看來,碰上史從雲那樣的殺神,還能把他堵住不讓進漢中,李將軍和高將軍也是厲害的,雖然敗了。”


    “此言有理!”


    “言之有理,咱們蜀國可比唐國厲害多了!”有人連忙高聲得意道,眾人紛紛附和。


    “我蜀國將士,自然都是一等一厲害的,隻是稍比不上周國而已.......”


    成都酒樓裏,一堆人正烤著火談天說地,議論最多的無非是戰爭的見聞。


    戰爭是死生之地,國之命脈,百姓能不能安居樂業也全關係其中,關乎每個人的生死存亡切身利益,所以向來最為人們關心,無論是高層百官皇族,還是底層的百姓。


    當今天下皆知,人人關注的大戰無非就是周國與唐國的大戰了。


    周國占據中原,在眾多割據政權中最為強大,南唐地處淮南江南,虎踞金陵,在眾多割據政權中最為富庶,也是唯一有希望和周國抗衡的。


    所以兩邊一開打,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淮南戰場上。


    多數人的預判都是至少打三年以上才能分出勝負,而且因為戰事初期進展沒有那麽順利,不少人覺得周國能拿下淮河沿岸的州縣就算功成。


    沒想到史從雲擔任都招討之後,短短半年就徹底打垮了南唐,奪取淮南十四州,還兵臨金陵城下。


    至此也徹底宣告此戰周國大獲全勝。


    一時間天下震動,到處都在傳揚這件事,因為此事非同小可,天下格局因此徹底改變。


    這酒樓是成都城中比較高檔的去處,來此消遣的多是些讀書人和貴胄之後,消息靈通,肚子裏也有些墨水。


    酒樓中還坐著一身著錦袍的大漢,蜀錦天下聞名,蜀國的主要經濟命脈就有蜀錦的出口,所以蜀中的達官貴人,乃至富庶一點的人都能穿錦緞衣物。


    他正是當初與史從雲交過手的高彥儔。


    高彥儔原本是河東人,或者說蜀國一朝君臣,從皇帝到重要文武大臣多數都是河東來的。


    他聽著這人的說辭忍不住出聲道:“當初周國是主動撤軍的,咱們有什麽好得意,有什麽可沾沾自喜的?”


    “再說唇亡齒寒,這種時候還說風涼話。”他一開口就吸引眾人目光,“當今天下若說成戰國亂世,那周國就是秦國,唐國就是趙國,淮南之戰就如長平之敗。


    一戰之後,兩強不並存,天下再無人可以抗秦,遭殃的就是剩下的諸國了。


    唐國一敗,倒黴的很可能就是咱們蜀國了,這道理你們難道不會想想嗎?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那邊立即有人不服了,站起來罵道:“你是什麽東西,你這是詆毀我蜀國將士不成,他們在北麵拋頭顱灑熱血,打退了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史從雲,哪容得下你這樣胡言亂語!”


    “就是,什麽叫好了傷疤忘了疼,咱們就是比唐國強,就是把史從雲打得不敢南下,事實擺在這,我看你就是叛國通敵!”


    “就是........”


    眾人紛紛調轉矛頭,開始對高彥儔口誅筆伐起來,隨行的兩個軍官受不了,正要大罵,高彥儔忍住,連帶著他們走了。


    後麵又是一陣嘲諷大笑,說他們灰溜溜逃走之類的話。


    出了酒樓,成都街頭的冷風一吹,火氣去了不少,不過兩個隨從還是十分惱怒,都漲紅了臉:“和史從雲打仗的是咱們,前線什麽情況他們懂個屁!”


    高彥儔無奈道:“罷了,別和他們一般計較,當初周國是主動撤軍的,其實咱們沒占到任何便宜,反倒往後就難了……”


    高彥儔邊走邊說,心裏十分不安,成都街頭往來的人不少,年前正透著一股年前喜慶的氣氛,可像他這樣想得遠的人是高興不起來的。


    “當初周國見好就收是因為他們背後有唐國。


    事後得知他們其實隻派出萬人不到的禁軍,大梁有十萬禁軍,卻隻派出萬人不到就讓咱們打得那麽艱難......”


    高彥儔歎口氣,“那時不打,是因為他們有後顧之憂,要防備南麵的唐國,所以把咱們趕出關中就主動收兵了。


    可如今唐國被打到江南,丟了半壁江山不敢北顧,他們若想再次攻伐我們,來的可能就是大梁的十幾萬禁軍!到時我國要如何抵擋?


    偏偏舉國上下,多數人還不知道大禍臨頭,在那坐山觀虎鬥,覺得沾沾自喜,殊不知接下來最危險的就是咱們蜀國!”


    兩個隨從的臉色也沉重起來。


    高彥儔看著街上喜慶的人們來來往往,憂心忡忡的說:“南唐退到長江南麵,短期內周國不會出兵,吳越、武平、荊南向來唯中原馬首是瞻,當初周國打唐國,他們都紛紛出兵,南漢又太遠,北漢有契丹撐腰。


    眼下周國如果要打隻有咱們了.......”


    他心中有說不出的擔憂和無奈,對外是周國越發強大,而且蜀國很可能成為下一個目標,大周猛將如雲,兵強馬壯,大將史從雲戰無不勝。


    對內則是蜀國君臣乃至百姓軍隊都沒有清醒的認知,依然優哉遊哉,根本不知道即將大禍臨頭,還在沾沾自喜,自娛自樂。


    這種氛圍幾乎讓他絕望。


    他在北麵戰敗之後沒有受到懲罰,等史從雲攻破淮南之後他反而升官了,因為朝廷覺得南唐被打得那麽慘,他們卻隻丟了四個州,相比之下已經打得很好了。


    不是我們不行,是敵軍太厲害,史從雲太狡猾。


    本著這樣的看法,朝廷反而給他們這些和史從雲交手過的將領再次升官了,他升到了右奉鑾肅衛都指揮使,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臉紅。


    想想這些日子以來的事,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也隻能盼著周國改變國策,接下來會休養生息,不要進攻蜀國。


    除此之外他也沒太多的辦法........


    ........


    其實高彥儔身為外將,並不知道皇宮中的事情,蜀國皇宮並非完全不知道情況,也並非隻想著坐山觀虎鬥。


    蜀國皇帝孟昶和南唐國主一直有書信聯係,兩人關係也不錯,還經常互贈禮物。


    當初蜀國被周國進攻時,國主孟昶就派人去唐國求救。


    而孟昶本人也並非完全庸碌的昏君,他在繼位之初的政治鬥爭中,處處顯示出一定的手腕和政治才能,以雷霆手段肅清威脅他的權臣,治理蜀國也算有不少功勞。


    隻是等到政敵被掃除,國家安定下來之後,他很快沉溺於享樂之中,再無當年的英明和雄心。


    宮中,議事大殿外的回廊上,宰相李昊,知樞密院事王昭遠正與蜀國皇帝孟昶說話。


    孟昶其實心亂如麻,當初蜀國與周國之戰結束後,他寫了信給周國的皇帝,因放不下麵子,幾番掙紮之後書信中仍然自稱大蜀國皇帝,周國皇帝直接沒給他回信。


    他當時就緊張起來,嚇得天天不安,不過後來也就忘了。


    可等到今年冬天,東麵傳來消息,周國大將史從雲,當初打他們蜀國那個年輕人,被任命為招討使,盡占唐國淮南十四州,殲滅南唐大軍幾十萬,兵臨唐國金陵城,逼迫南唐皇帝李璟自去帝號,割地求和,還搶走南唐國一個皇子的王妃。


    消息傳到蜀國,再和東麵的邊地官員證實之後,孟昶當時就嚇得好幾天魂不守舍,吃不下飯。


    又想起他當初自稱大蜀皇帝的書信,接連讓宰相李昊幫忙起草書信寫給大梁的周國國君,表示願意自去帝號,用大周的年號,而且自稱國主,再不敢說什麽皇帝。


    可大梁方麵依舊沒給回信,這讓他越發不安。


    連找來他當下最信任的兩個大臣商量,一個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昊,一個是知樞密院事王昭遠。


    李昊是關中人,被劉知俊俘虜,跟隨他投奔前蜀政權。後在前蜀曆任導江縣令、中書舍人等職。


    前蜀滅亡之後,隨前蜀皇帝王衍前往洛陽,仕於後唐政權,之後又隨三川製置使趙季良前往西川任職,輔佐孟知祥建立後蜀,又接著輔佐幼主孟昶,見識多,資曆老。


    王昭遠則更是孟昶親信。


    王昭遠原本是蜀中人,起初是個小和尚,被先皇選中,成為孟昶的伴讀,兩人自小一起長大,而且王昭遠熟讀兵書,加上身在蜀中,所以每自比諸葛孔明,有大誌向,想幹一番大事業,是孟昶最信任的人。


    關於周朝事,李昊看法比較悲觀,“陛下,恕老臣直言,若大梁真舉國之兵而來,必定凶多吉少。


    當初史從雲不過率五千之眾已經差點兵入漢中了,那時候他們還有後顧之憂,大梁十萬禁軍不敢西進,要防備南邊的唐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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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後患已解除,如果不小心惹怒大梁,再讓那史從雲領兵十萬進攻咱們,就像今年對付唐國那樣,我們隻怕........很難抗衡。”


    說到這,他猶豫一下,隨即道:“陛下,老臣有些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你說。”


    “那還請陛下恕老臣無罪。”


    “朕恕你無罪。”


    李昊這才敢接著往下說:“抵擋周兵幾乎不可能,若為陛下考慮,老臣覺得還不如像南唐那樣自去尊號,向大周稱臣,同時每年朝貢,或可讓周國刀兵不相加。


    同時咱們派出重兵在北麵劍門關一帶嚴防死守,若周兵來,能抵抗則抵抗,實在抵抗不住也能拚盡全力,隻要讓大梁感到壓力,之後再與他們講和,陛下一家的榮華富貴是可以保證的.......”


    李昊小心翼翼的說著,他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


    孟昶的臉色有些黑,也沒說他說得對不對,想了一會兒擺擺手,“李相公今日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李昊連拱手告退。


    等李昊走後孟昶才問身邊熟讀兵書的王昭遠,“他說得怎麽樣。”


    王昭遠上前恭敬行禮,然後道:“陛下,簡直一派胡言,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那史從雲厲害又如何,當初還不是被咱們打退了?我蜀國百姓富足,國家強盛,帶甲之士二十萬,何懼之有?”


    說完他自信滿滿,信誓旦旦道:“官家大可放心,在下自幼熟讀兵書,知曉天下所有兵法,就是準備有朝一日為陛下盡忠,報效國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若到時那史從雲真敢領兵前來,咱們可以修書一封,請北麵的漢國從河東出兵南下,與咱們兩麵夾擊,同時請陛下給臣五萬精兵,我親自領兵北出劍門為官家迎戰他。


    到時何止拒敵,如當年武侯故事,北出關中,東取中原也未嚐不可!”


    孟昶聽了從小玩到大的玩伴王昭遠的話,頓受鼓舞,也點頭讚許,“不錯,你自小就愛讀兵書,原是為朕操心,你的心朕領了,有你的話也讓朕安心不少。”


    又和王昭遠談了一會兒,孟昶振奮不少,心中的憂慮也去了許多。


    等下午,他讓王昭遠回去休息,自己則命人準備轎子,往後宮而去。


    他的憂慮其實不僅僅是兵事上的,那周軍大帥史從雲貪財好色,兵臨金陵城下時搶了人家南唐的王妃,南唐絲毫不敢忤逆他,如果他打到蜀國來呢?


    他後宮中有上萬蜀國美女,豈不都要受辱,而且還有他最為寵愛的花蕊夫人,不惜為她修建水晶宮供養起來,到時如果史從雲來了,他會放過花蕊嗎?


    每想到讓史從雲兵入成都的後果,他就忍不住心裏發悶,臉麵漲紅,喘不過氣來,所以他也同意王昭遠的建議,決不能像李昊說得那樣。


    不過他雖然有了這樣的決心,要實際去做卻是很難的,心裏也七上八下,久久難安。


    就在這時候到了後宮,花蕊出來迎接他了。


    兩人一麵說話一麵往宮裏走,說著說著又說起淮南的事情,腦子裏那麽想的,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史從雲強占南唐王妃的事情。


    花蕊何其聰明,她太明白男人們的心思了,當即也不激動,也不著急,而是以旁觀者的口吻認真評價:“我若是那唐國王妃,定會以死守節,女人家的富貴都是男人給的,小節不守哪來的大義,她那樣無論有什麽理由都不符合忠孝節義。”


    她身邊的孟昶終於鬆口氣,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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