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二三日,遼軍開始大舉南下,囤駐忻州以北,與周軍對峙。


    遼軍下營寨於忻州以北,延綿十幾裏,前鋒暫時沒有貿然南下,大約是在忻口一戰,被史彥超殺了個下馬威,不敢再冒進。


    也有來陣前挑釁邀戰的,不過魏王符彥卿下令,堅守城池營壘,不許出戰。


    這戰術說不上多高明,卻很實用。


    隻要忻州還囤駐重兵,遼軍就不敢貿然南下。


    忻州誠頭,一眾人站著往北看去,史彥超站在最邊上的位置,還完全大步,不與眾人同列。


    史從雲帶刀著甲,站在老爹身邊。


    最中間的是著輕甲的魏王,身邊隨行眾人,盡皆著甲。


    這些人中有史從雲認識的,如向訓、高懷德,也有他不認識的,如郭從義、白重讚。


    不過眾人除了向訓和高懷德,也沒人看他。


    “比昨日多摸約五六千。”高懷德開口道,他說的是遠處忻口以北紮營的遼軍。


    距離太遠看營帳是看不清的,看人更不可能,此時正是大軍下午造食時,經驗豐富的將領能根據大軍的炊煙推測大概。


    史彥超冷聲道,“更多,少說七八千,可能超過萬數,遼賊造食和我軍不同,他們多帶幹肉,生火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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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紛紛側麵看向他,高懷德道:“史前鋒雲州人,與遼兵交手很多。”


    有人暗暗點頭,最終魏王符彥卿下了個定論:“忻州隻怕守不住了......”


    城頭風很大,大家卻聽得清楚,也什麽異議的話。


    這是實在話,雖然喪氣,卻是事實,忻州守不住。


    遼軍大軍正陸續趕來,一日增兵萬餘,照這個速度下去,忻州北麵集結中的遼國大軍很快就會有壓倒性優勢。


    不過更加長遠的話魏王沒說。


    史從雲心裏有數,那就是忻口守不住,太原也不能打了,這次攻太原將功虧一簣。


    他明白這些道理,沒亂說,這些人大多想必都懂,但大家都不開口,因為官家心有不甘,這種不甘心,不情願是自上而下的。


    這大概就是天子意誌吧,官家一個念想,也能讓這麽多五大三粗的漢子閉嘴不敢去多言是非。


    史從雲不會想這麽多,天子管天下,他管幾百個手下都覺得糟心。


    五大三粗的漢子,毛病一大堆,每天臭烘烘的,口無遮攔,平時煩得很,哪天突然死了還要挖坑埋,心裏也不好受,袍澤兄弟大概說得就是這樣的。


    不過有一點他確實能感同身受,那就是不甘。


    死那麽多人好不容易走到這步,如今遼軍南下,頓時什麽都沒了。


    山西地勢高於中原,表裏山河,山西不定,就如懸在中國(中原之國,古代說中國都是這個意思)頭頂的一把利刃,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


    關鍵這把劍還有一端握在遼國手中,這種感覺肯定不好,別說郭榮這樣的明主,連史從雲都覺得很難受。


    因為後世高鐵、飛機等等交通工具,他曾走遍大江南北,對祖國地理形勝,山川河流,有著超越古人很多的直觀認知。


    這個時代的人,哪怕到處打仗的大將,比如向訓、高懷德等,和他們談論就發現他們對地理的認識比較模糊抽象。


    比如知道哪裏的北麵是什麽,去什麽地方怎麽走,走什麽道之類的。


    至於兩地之間的具體關係,高低落差,相距多少,板塊區別,在他們認識中都比較抽象。


    這並不奇怪,這個年代有地理戰略思維的人並不多,因為人們信奉的依舊是天圓地方,世界的遠端隻在史書中有模糊描述。


    即便沒那些認識,隻要北漢在,遼國騎兵就能長驅直入,飲馬黃河,這點很多人都是知道的。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何況這都快爬到床上去了。


    史從雲遙看北方炊煙,緊緊握著劍柄,驀然間有有些失神。


    如果撤軍,老爹是沒危險了,心裏卻突然暢快不起來。


    “河東之地不知要多久才能再次踏足。”史從雲長歎道。


    向訓接嘴,苦笑說:“難了,有遼國為後盾,短則數年,長則十餘年,乃至幾十年,或許又是幾代人的事。”


    “想那些也沒用,不如好好想想明天如何堅守,往後......往後如何南撤吧.......”


    眾人默然,也算默認了。


    “河東這片地,這幾十年來不知遭多少罪,大家殺來殺去,總殺不出個所以……”向訓搖頭感歎。


    史從雲站在老爹身邊,見他一動不動,麵無表情遙看北麵,整個人如雕像般佇立,一言不發,莫名的情緒在湧動。


    他不解,剛想開口問老爹,被高懷德重重拍了一把,“走,陪某巡城去!”


    史從雲就這樣被帶走。


    .......


    跟隨高懷德在城外巡視布防情況是件能學到東西的事。


    畢竟行軍打仗,布置防禦,很多東西都是千百年來總結的經驗,多數掌握在高層將領手中,講究代代相傳。


    高懷德能教他那是天大情分,同時也大概和他性格有關,高懷德是將門出生,聽說他父輩被封過王,是不拘小節的人,根本不在乎那些。


    兩人騎馬巡視一圈,高懷德突然道:“雲哥兒,知道你爹為何那麽恨遼國麽。”


    史從雲搖頭:“隻聽說我爹的戰功多和遼國有關。”


    他聽說過軍中將士們關於史彥超的傳言,除去累軍功升高位,有從龍之功外,最多的就是屢挫契丹兵鋒。


    “方才你爹啊,是想起很多往事,所以某把你拉走,否則少不了一頓臭罵。”


    高懷德哈哈笑道:“看來你這個親兒子,也不如某了解你爹的多。”


    史從雲不在乎,反正也隻是個半年的親兒子,“高叔父,那你給我說說唄。”


    高懷德揚鞭北指,“忻州往北,過了代州,雁門是哪?”


    “朔州、寰州、應州!”史從雲在身後立馬答應。


    “不錯,是個有見識的好兒郎,那再往北呢!”


    “雲州!”


    高懷德點頭:“不錯,雲州,你爹就是雲州人,那裏如今在遼國手中。”


    “我爹就是因為這個背井離鄉的。”史從雲補充。


    “嗯.......”高懷德停下馬,“但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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