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入京, 便有太女府的人來迎接, 尚未休息,林阡陌一家四口便在一名宮侍的引領下,神色匆匆地趕往宮中, 從西角的側門進宮。守門的禁軍見來人全身上下遮得嚴實,卻不敢多看兩眼, 在皇上與太女麵前甚為得寵的路公公都弓著他那從來很少彎的腰,來人又有金牌令箭在手, 直接放行, 一句也不多問。這皇家大院,多的是秘密,少知道一點, 便少一點危險, 當差多年,他們深深明白這一點。


    臂彎裏, 小小的嬰孩沉睡著, 似乎做了什麽美夢,唇角微微地翹起,臉型長得像林阡陌,五官卻是秦樓的翻版。孩子還這麽小,一歲都還未滿, 這一路長途跋涉,雖說被人照顧得很好,林阡陌仍舊覺得心疼。可是他們不能不來, 畢竟女皇是秦樓的親生母親,不能不讓他們母子見最後一麵。


    進了大殿,麵對著起身迎來的秦宛母女,林阡陌抱著孩子跪拜下去:“拜見太女、公主……”秦宛不等母親示意,便匆匆上前,雙手扶起林阡陌來,“都這個時候了,你哪來的這麽多禮,咱們本是一家人,論理……”眼神複雜地看了看旁邊的秦樓,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秦樓的事,母親竟然連她也瞞著,若不是皇祖母快要賓天了,她還蒙在鼓裏,這一點令秦宛心頭有些不舒服,林阡陌是她的親妹妹,兩人沒有一起生活的經曆,不相信她也就罷了,難道母親也不信她嗎?秦樓再怎麽說也是她的小舅舅,何況他並未與常樂公主、吳貴君同一陣線,她不是那麽狠心的人,從沒想過要趕盡殺絕,而且以秦樓的能力,也非她能捍動。她不像別人,為了追求權力可以犧牲最親的人,恰恰相反,她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親人,才去追求那高高在上的權力。


    看到他二人懷中的嬰兒,太女激動地上前,帶著疑問:“這是……”


    “這是我和阡陌的孩子,是雙生子。”秦樓平靜地闡述,他一直站在林阡陌身後,沒有流露出一丁點親熱,也沒有叫太女一聲二姐,似乎他本就是個外人。


    太女接過秦樓手中的孩子抱了抱,孩子醒了,不哭也不鬧,睜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盯著太女看了看,突然咧開嘴笑了,伸手去便去抓她戴在頸上的珠鏈。太女喜不自勝,忙取下來套在孩子的脖子上。


    林阡陌還待推辭,太女拿眼一瞪:“我是孩子的長輩,給他的東西,隻管受了就是,推托什麽!”


    林阡陌與秦樓推辭不過,隻得受了,太女又揀了一樣價值同等到不菲的玉串,給了另一個孩子。這才領了二人轉到進內殿,臥榻之上,女皇眼睛半閉,氣息微弱。


    秦樓攜了林阡陌跪在床前,鄭重磕了三個響頭:“母親……”


    女皇睜開眼睛,盡管病入膏肓,她的眼神依舊淩厲如昔,視線緩緩從兩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孩子身上,兩個孩子長得一模一樣,站立著倚偎在林阡陌懷中,正睜著好奇的眼,打量著四周。


    女皇顫抖著伸出手,兩個孩子嘻笑著,不等大人吩咐,便將肥嘟嘟的小手伸了過去,位住了女皇的手指,咿咿呀呀出聲,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女皇的目光慢慢地變柔,怔忡地看著兩個孩子。


    “左邊這個是女孩,右邊的是男孩,才剛冒話,還不會叫人。”秦樓跪著上前一步,扶住了搖晃著往前撲的孩子。


    “母親,看這孩子長得多俊啊,和六弟小時候一般模樣,關鍵是聰明得緊呢,您看他們也知道您是他們的外祖母,所以都跟您親呢。”太女在一旁說道,一臉的欣喜。


    林阡陌聰明地低頭不說話,她是孩子的母親,最清楚不過,這倆小家夥從來就不認生,之所以這麽親這位外祖母,可不是什麽血緣天性,不過是因為女皇手上戴了三個寶石戒指,他倆最喜歡會發光的東西。


    “六弟,阡陌,起來吧,母親已不怪你們了。”太女察言觀色,見女皇眼睛一掃,便上前扶起二人。


    秦樓剛才已試過女皇的脈象,知她已是油盡燈枯,無力回天,不由得悲愴難忍。當夜,女皇溘然長逝,林阡陌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嚴格說來,就算林阡陌對所謂的殺父之仇沒什麽計較,也放不開女皇想要她為兒子陪葬的事實,若不是義安公主從中周旋,隻怕她如今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因而她對女皇並無好感,自然也就生不出半絲傷心之情來,秦樓有她溫言相勸,恢複倒也很快。


    太女對秦樓說:“要不你就恢複身份,就說是死去那人是你的替身,當初你也受了重傷……”秦宛聞言,欲言又止,秦樓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打斷了太女的話:“不必了,這世上再無六皇子秦樓,我隻是林家的女婿。”他看著一雙兒女,麵上神色柔和,再沒有以前的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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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宛聞言鬆了一口氣,秦樓是她的舅舅,而林阡陌是她的親妹妹,這世上與她血緣最親的,除了母親就隻有林阡陌和林朝陽了,而這兩者都各有其才,正是她的一大助力,是可依重的人,若是秦樓恢複身份,她難道要叫親妹妹一聲舅母?那可就亂了套了!


    太女壓根沒注意女兒的異色,隻將眼光落在對麵的林阡陌和她的兒女身上,百感交集。就算他負了她,就算她也曾恨過他,可終究愛比恨多,情比仇濃,他帶走了她的愛恨情仇,留她一人在世間苦苦掙紮,此刻,她想起了臨別時他說的話:“我並不是反對女人當皇帝,也不是渴望著那個位置,我是想創建一個公平的、平等的國家,讓我的所想能夠實現,百姓安樂,生活富足,世人不論男女,盡皆平等……”他的抱負可謂不小,他的所想讓人覺得是異想天開,可仔細深思,許多東西不是沒有道理,隻是人們的思想觀念不是一蹴而就的,一項變革要成功,也許要經曆幾十年,甚至幾百年,他太性急了,所以注定了他的失敗。可他有三個優秀的兒女,秦宛是她一手帶大,她本性純良,行事決斷,太女相信將來她會是一個好皇帝;林阡陌才思敏捷,見解非凡,謙虛而不張揚,其才有多高,深不可測;林朝陽聰明好學,心思靈巧,熱衷各種工藝製作,是世間少有的發明奇才。何殷棠雖然不在了,可他的兒女們還在,他那些抱負,那些美好的願望,因為他被定為謀逆而毀掉的很多東西,未必不能夠實現。


    “阡陌,聽朝陽說,你父親的遺物全是他所著的書,那些書,隻有你看得懂……”


    最終,秦樓並未恢複皇子身份,世上人不知六皇子就是金陵君六公子,他拋棄了皇子身份,卻依舊是天下皆知的六公子,是鳳凰樓的當家。


    “我們真的要留下來嗎?”秦樓問道。兒子與女兒的小手揪著他的衣領,興奮地指著外麵,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音節。


    “你不想留下?難不成,你真的要一直陪著我種地?”林阡陌反問道。見他不語,她笑著從後麵摟住了他,衝著孩子們做了個鬼臉,逗得他們發出一陣清脆的笑。


    “放心吧,沒有人會拆散我們,兒女都有了,你還怕什麽。”


    秦樓嘴一咧:“我可不是怕這個,雖說你作了決定,他們三個也不會違背你的意願,不過心裏隻怕也是不願呢。這京裏,你的知己可不少……”


    林阡陌頓時無語,原來自己理解錯了,人家是不放心她。


    “你們幾個我都受不了了,我哪有那麽傻,還會往家裏領人,你所擔心的事,絕對不會發生。”


    她信誓旦旦,秦樓卻是一臉的懷疑,換了一幅惡狠狠的表情說道:“反正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你心軟,我可不心軟,你的屋裏別想再有第五個,他們雖然嘴上不說,心裏卻是讚成我的,你若是不想害人,就記著你說過的話!”


    林阡陌討好地笑著點頭:“好,一切都交給你了,若是我違了誓言,隨你怎麽處置。”背過身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心道這樣的事再不可能發生了,就算擺個天仙在她麵前,她也告誡自己絕不動心,要是可以的話,家裏現在這四個她都想精簡幾個出去,白癡了她才會再跳火坑,隻可惜這四個她誰也得罪不起。


    當初秦樓設計讓她懷孕,並且獨斷專行孩子未滿百日前不讓人近她的身,家裏可是吵開了鍋,還好她裝暈,這才將局勢鎮壓了。之後卻要她來收拾這個殘局,又取消秦樓的規定,又要對秦樓陪笑臉,還向每個夫君承諾會給每人生個漂亮的娃,這才平息了一場家庭大戰,她覺得未來一片黯淡,自己已經徹底淪為了生育機器。


    如今新皇登基,邀她出山,正好可以暫時擺脫掉這個命運,休息一陣,總不能讓她挺著大肚子工作吧,再苦再累,沒有生孩子累,所以她心中是高興的。那時她生了一對龍鳳胎,羨慕得另外三個男人直流口水,沈慎d更是嚷嚷著讓她將來也要給自己生一對一樣漂亮的,嚴文修雖然嘴上沒說,看眼神也是那個意思,蘇三麽,就算他不說林阡陌也希望自己能滿足他,恨不得將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擺在他麵前,可這生龍鳳胎並不是想生就生的,估摸著要不是家族遺傳,她也生不下來,可也不見得次次都生倆啊,而且這其中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就算有神醫聖手秦樓的調養,生孩子時的痛可是免不了的,她可真有點怕了。所以,她是絕對、絕對不會再招惹男人的,何況她相信,這世間的男人,再也沒有人能比得上她家裏的四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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