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慎d坐在公主府, 心中惶急, 卻又不敢走開。薛郎君陪他坐著,安慰了他兩句,也找不到說的了, 臉上一副闖了禍的表情。


    其實他也無辜,不過聽宛平公主的話, 請了沈慎d過府玩耍,兩人本來相處了一段, 聊得還算投機, 說著說著便講起了各自出嫁的經曆,又聊起了佩飾,金陵的男兒也愛打扮, 善保養, 否則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美男了。薛郎君給沈慎d看他的收藏,都是宛平公主送給他的, 其中有一枚玉i是宛平公主給他的定情物, 於是順便問沈慎d,林阡陌給他的定情物是什麽。


    沈慎d當初嫁入林家,並沒圖林阡陌什麽,是自己鬧著要嫁的,要說起定情物了, 他倒是給過林阡陌一幅畫,林阡陌給他的,唯有那張寫著“貧, 誌不改;達,氣不改”的條子,還是他自己揀來的。這麽想想,便臉紅了,他沒什麽拿得出手的,正窘迫時想起了那塊玉,那玉的質地乃是極品,正好解他的尷尬。於是沈慎d就取出玉佩,充作了兩人的定情物。


    薛郎君嫁宛平公主前,原是禦書房侍侯的宮侍,對宮中之物甚為熟悉,一看沈慎d的玉佩,就知道那是出自宮中。這是一塊上好的軟玉,正宗的羊脂白玉,一點雜質也不摻,細膩如絲。


    當然,這樣好的玉不見得隻有宮中才有,薛郎君是先驚歎玉質,沒想到公主說林阡陌窮苦人家出身,竟然拿得出手此等物品,詫異之下便看得仔細了些,再三辨別不是贗品後,也摸到了玉下方的小凹槽和上麵似針尖的小小凸起,用了石英鏡麵一看,於是看到了那行微雕小字:大正延熙,大正十九年欽賜容。末尾,是皇家印製局的標記。


    這一下薛郎君是真正的目瞪口呆,這竟是欽賜玉佩!皇家講究避諱的,但凡哪個宮娥宮侍的名字重了公主皇子們的,就得改名,皇家印製局是皇上的禦用製造局,其中的能工巧匠製造的東西,隻能為宮中貴人所用,也有那悄悄請熟悉的工匠打造東西的,但卻不能標字和標記,所以說,皇家印製局的東西,其擁有者必為皇家之人。而整個皇家,名字帶“容”字的,唯有一人,也就是薛郎君的嶽母大人,當今義安公主秦寶容!


    林阡陌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怎麽會有皇族的東西?而且這東西明顯是皇上賜給義安公主的。薛郎君不敢隱瞞,借口這玉佩的形狀好看,要去描個樣子,讓沈慎d稍候,自己就去稟報了義安公主。


    義安公主正在聽羅若安撫琴,薛郎君是皇上賜給秦宛的,為人和善,八麵玲瓏,秦宛很是喜歡他,義安公主對他卻是不喜,見他站在門外與侍衛嘀嘀咕咕,一下打擾了她聽琴的好心情,揮手讓羅若安停止彈琴,不耐煩地問道:“門外是誰?”


    “見過二公主!”薛郎君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幾個頭,規矩行了個十足十。


    “有話就快說吧,是不是宛兒有什麽事要你來找我?”義安公主問道。


    “不是宛平公主,乃是卑侍有一件東西要呈給二公主看。”薛郎君雖是皇上指的,但是還未得封號,地位也就隻比下人高那麽一點,所以用了舊時宮中下人的稱呼。


    義安公主奇怪地看了看他,說道:“呈上來就是。”


    看到義安公主並未屏退左右,薛郎君也隻得取出了玉佩,原本他想單獨將它交給義安公主。羅若安接過玉佩,放到義安公主手中,退在一側,默立不語。義安公主神色未變,但是接玉佩的時候,羅若安明顯感覺到了她的手指在顫抖。


    “你們下去吧,薛荇留下。”義安公主輕輕揮手,羅若安帶著眾人退了下去。


    她這才正眼看著薛郎君,讓他將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聽到玉佩乃林阡陌之物,義安公主當下麵色大變,叫了貼身侍衛出來,讓他馬上去找女兒秦宛,停止一切行動。薛郎君這才隱隱意識到宛平公主今日出門,似乎是對林阡陌有所不利,心中不由得有些害怕,自己此舉原是想討好義安公主這位嶽母,隻是此刻卻不知惹的是福是禍。


    等侍衛離去,義安公主站了起來,淚眼迷離,喃喃自語,在屋中團團亂轉,甚為失態。薛郎君才看了一眼,就嚇得低下頭去,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半晌,似乎義安公主才反應過來他的存在,說道:“你……今日的事本宮記下,你是個有心的孩子,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想必你也知道。”


    薛郎君嚇得一激靈,跪下道:“卑侍明白!”


    “你跟了宛兒有一年了吧,”義安公主自問自答道,“是了,你是去年上元節皇上指給她的,今年上元節,就給你們辦喜事吧,既是皇上賞賜的,你也該有個名份了,先就封個淑君吧。”


    薛郎君大喜,金陵的公主娶親,有品級的是四君,以賢良淑德排名,一下子他就越過德君,跳了一級,頓時高興萬狀,連連磕頭謝恩。隻是出了門來,良心發現,不知這玉佩帶給林阡陌的會是怎樣的結果,於是見沈慎d時,難免表情不安。直到再從頭回憶了一遍剛才的事,想起義安公主與下人的對話,隱約覺得興許自己做了一件對的事,心中暗自慶幸。他對沈慎d很有好感,若是自己給他帶來不幸,難免愧疚,心中暗暗祈禱上蒼,但願一切皆好。


    義安公主心潮激蕩,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不知道該怎麽辦。原來她的感覺沒有騙她,第一眼就覺得林阡陌有種親切感,她真的與他有關係,可是這些年來,見慣了各色各樣長得像他的人,反倒麻木了。她非常想趕緊見到林阡陌,可是她不敢叫她來,因為她怕來不及阻止,那加了藥的酒已經被林阡陌服下,隻有等女兒回來再說。此時她心中痛悔不已,若是林阡陌出了事,她如何對得起心裏的那個人,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親生女兒!因為秦宛毫不知情,而藥蠱是她的提議,她最恨的便是手足相殘,卻要讓這一幕在自己眼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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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宛十萬火急地趕到家中,羅若安在門外迎接。


    “二公主說,請宛平公主立刻去見她。”


    到底是什麽事呢?秦宛從沒見母親如此失態,她的性子一直都是淡淡的,這次卻是連連催促,路上就迎上了兩批去催她回府的人馬。


    “母親,出了何事?”她進屋的時候,義安公主勉強平靜下來。屋子裏一個侍從也沒有留,就隻有她們母女倆。


    “那酒……林阡陌喝了沒有?”義安公主緊緊地盯著女兒,那眼神竟帶著絲惶恐,連帶得秦宛也不安起來。


    “沒有,母親,有個人代她喝了,我正在想法時,就接到了你的命令。”


    義安公主長舒一口氣,倒在椅上,她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閉上雙眼,一行清淚沿著麵頰滑落,嘴角卻勾起,竟是在笑。


    “母親?您這是……怎麽了?”秦宛小心翼翼地問道。義安公主的狀態,似乎有些不正常。


    “幸好,幸好大錯未鑄成。”義安公主緊緊地拉住女兒的手,睜開眼看著她,眼底波光瀲灩,“宛兒,原來你並不孤單,這世上你還有一個親人。”


    “什麽親人?”秦宛問道,“母親,您說誰呢?”


    “林阡陌,她是你的親妹妹,同父異母的妹妹。”義安公主肯定地說道。


    “怎麽可能!”秦宛驚道,“父親……父親不是亡故多年?他他他……難道他還活著?”


    “周王君並非你的生父,宛兒,原諒母親瞞了你這麽多年,”義安公主緩緩說道,臉上浮現一絲沉痛,“可你的生父,也已不在人世。據你調查,林阡陌的父母皆是鄉野村夫村婦,若是你生父還活著,斷不會讓孩子流落鄉間,他是如此驕傲的人啊……他離開我的時候,大夫就判定他活不過半年,可我觀林阡陌似是比你小個一兩歲,證明他其實還多拖了一陣子,上蒼可憐,讓他再有骨血。”


    秦宛從母親的臉上看得出,她對生父的愛,深入骨髓。她是她的母親,她從來不會騙她,那麽,自己的父親真的另有其人了?


    “他是什麽人?母親,請您告訴我。您為什麽要放他離開?還有,為什麽不妒忌?他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您為什麽不憤怒,反倒欣喜?”


    “母親這一生隻愛過一個人,便是你的父親,他……也隻愛過我一個,我深信!”義安公主輕輕言道,“你不知道,他是個多麽特別的人,宛兒,你從未見過他,今天母親就告訴你,林阡陌與你生父長相酷似,至少有七分想像,你沒覺得羅侍君和她長得很相似嗎?因為母親思念你父親,才會寄情於他,醉時看到他,我就會以為你父未死……”


    “父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您與他為何分開?”


    義安公主詳細對女兒述說了往事,提到了那枚一對玉佩,提到了她少女時期欽慕的男子,那人曾經對她說:“容兒,你許我一世,我便還你一生。”父親說那人桀驁,那人輕狂,不是良配,可她知道他便是這世上最好的男子,他的情,隻許給她一人,他說的又有什麽錯,既然如此,她的情,也隻能許給他一人。世間男子,再也沒有比她的棠哥哥更聰明的、更大膽,隻是她沒有想到,他的大膽帶來的是兩人愛情的毀滅,以及他的逝去。但是她從來沒有後悔愛過他,就算重來一次,知道結局會如此,她想自己也會如飛蛾撲火一般地投進他的懷中,就算他是一杯毒酒,她也一樣會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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